平山镇
扶鸾漫无目的的走在路上,离开了忘忧门,她在这人间似乎无处可去。
扶鸾是神,却不是对人间事一窍不通。而今她无法驭云,出行多靠车马,她虽不需吃喝,倒也不愿在其他地方委屈自己。路过集市时咬咬牙买了匹小马,想着随处逛逛,可买了马后,她身上所余的银钱便不多了。其实决定离开时她就从柳荀那儿拿了些银子,这银子她拿得问心无愧——那群魔骗了她,银子就权当是补偿。只这人间物价比她想的高些,她如今有些后悔没能多带点银子。
想不到啊想不到,她这堂堂明镜台小神君,竟然也有为银子发愁的一天。
扶鸾这头在心里叹着气,没注意前面来了人,两波人就这么猝不及防撞上了。那马儿受了惊吓,一扬蹄,扶鸾直愣愣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打头的是个壮年男子,皮肤黝黑、双手粗糙。见自己撞了个年轻小姑娘,下意识就要去扶。可又一看这姑娘细皮嫩肉,想是大户人家出身,于是给自家娘子使了个眼色。
那小娘子上前赶忙把人扶起,频道抱歉:“对不住对不住这位姑娘,我们忙着赶路,没注意冒犯了姑娘。”又关切的问:“姑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扶鸾不着痕迹揉了揉摔疼的屁股,又用力拍了马儿的脑袋:“真是个笨蛋。”
小娘子目光登时转为惶恐——这人与马说话,莫不是摔到了脑袋?
“姑娘,前面有医馆,不然咱们去看看?您放心,我们不会推卸责任的。”
扶鸾没能察觉这小娘子的言下之意,又翻上马背,浑不在意摆摆手:“无事,你们去吧。”
一想到自家遭遇,小娘子也无心再说些什么。道别之后就回了自家丈夫身边,与他一道继续向前走去。
“等等!”
扶鸾高声叫住了他们。
小娘子回过头来:“姑娘可是还有什么事?”
扶鸾目露不解:“你们这拖家带口的是要去哪儿?”
在昆仑时,她最大的消遣就是通过三生池看这万丈红尘里形形色色的故事,所以她对人间的了解算不得少。也正因如此她才会觉得奇怪——既非灾年,又无战争,怎会有人拖家带口背井离乡?况她注意到这家人,一辆小小板车,拉着祖孙三代和全部家当。从老到幼,个个面容愁苦,无有笑容。
说到这儿,小娘子眼泪夺眶而出:“我们都是为了躲妖怪。”
“妖怪?”扶鸾立马来了精神,眼睛发亮:“正好,我是修道之人。”
小娘子姓沈,她夫君姓王。哪怕扶鸾再三强调自己是修道之人,她夫妇二人也不愿让她淌这趟浑水。无他,只因那妖怪过于强大,先前有好些修道人败在他手下,连个全尸都没能留下。
面前这个姑娘也不过十六七岁,要是年纪轻轻就栽在妖怪手里,爹娘怕不知有多伤心难过。
可扶鸾既打定了主意,便不是个会轻易回头的主。
从夫妇口中打听清楚了情况,扶鸾骑上马,朝着那传说中有妖怪的禹城而去。据那夫妇所言,禹城从前也十分繁荣,前朝时甚至还是京城所在,后来某位垂帘听政的太后决定迁都之后,禹城就不复当年繁荣。再到今时今日,禹城已经被那妖怪祸害的空无一人。
而王家人,正是禹城最后离开的一户人家。
沈娘子说,原本那妖怪也是不害人的,只每夜弄出些奇奇怪怪的动静来,晚上不出门就是了。可后来不知怎么回事,自打有人挖出一具棺材之后,整个禹城就笼罩在了一片阴影之中。妖怪夺了棺材,开始在城中大开杀戒,而最先被杀的就是那群挖出棺材的人。所以有人猜测,那棺材会不会与那妖怪有关。
黄昏之际,扶鸾将将赶到禹城。荒草连天,夕阳低垂,放眼望去一派萧条。扶鸾打马进城,行至城门时,马儿不住的喷着响鼻,死活不肯再前进一步。
扶鸾轻笑出声:“胆子这样小,以后还怎么随本座除魔卫道。”不过她也没为难这胆小马,找了个地方将它安顿好之后,就独自一人进了城。
城外,有人看到她进去,也悄悄跟了过去。
夜幕将至,整个城池都陷在一种诡异的寂静之中。城中处处皆荒凉,扶鸾打量着周围的建筑,想着先找个地方好好养精蓄锐。皇天不负有心人,找来找去,她终于找到个还算不错的客栈。客栈已经结满蛛网,到处都是灰尘,可与周围那些倒的倒、破的破的房子相比,这客栈至少还能遮遮风雨。
扶鸾踏上店前的台阶,抬头看了看头上的匾额。
“八方客栈,百年老字号。”单看这客栈屹立在一群颓败的房子中间,就明白这百年老字号来得不是没有道理。
神界有自己的规矩,神界之人不可干涉下界之事。扶鸾一身本事太过惹眼,为了不给明镜台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她下界之前就自行封印了自己大半法术。如今的她,只能勉勉强强在下界修仙界那一群翘楚里面站稳脚跟。不过,哪怕就这点本事,对上这妖怪,扶鸾也是不怕的。她找了个角落随意铺上件衣服,安安心心躺了下来。
夜半时分,扶鸾生生被热醒过来。她揉了揉惺忪睡眼,惊讶的发现整座城竟然灯火通明,而她身后的八方客栈也是富丽堂皇客如云来。掌柜的忙着招呼客人,上菜的小二跑上跑下亦是忙的脚不沾地。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完全与寻常地方无异,整个这一切就像是在说那妖怪一说根本是无稽之谈似的。更令扶鸾不敢相信的是,她方才放出一息灵识前去探查,却没有发现任何妖气或者不妥。
眼前这诸般景象简直是自然的不能再自然了,禹城就像活了一般,不见白日的残破,只余繁荣辉煌。
扶鸾起身,谨慎地往外走去。走到门口时,遇见个莽撞姑娘。姑娘十四五岁,眼若秋波,眉似月,一笑起来整个人活泼又明媚。
姑娘大步跨进八方客栈的门槛,径直从扶鸾的身体里穿了过去,她随即朝身后招了招手:“阿满,快来呀,今天我赢了银子,你想吃什么尽管点。”
随着她这一声招呼,门口跟进来个身穿藏蓝衣袍、作武士装扮的年轻男子:“小姐不用管卑职。”
原来是个大家小姐和自己的侍卫。
扶鸾心里有了个大概的猜测,也许不是那小姐穿过自己的身体,而是自己穿过了那小姐的身体呢。眼前种种,恐怕皆是幻境,说不定她此时看到的,正是当年发生在这八方客栈的一幕。她正想着自己怎么不明不白进了这幻境,当那个叫阿满的侍卫路过她身旁时,她下意识朝旁边一让。
那侍卫脚步似乎微微一顿。
而当扶鸾朝他看去时,却发现并无异常。
难道真的是她的错觉吗?
不过左右也无头绪,扶鸾干脆跟着这对主仆上了二楼。只见先前还兴高采烈的姑娘在路过二楼的某个房间的时候就像见了鬼一般,瞬间就蔫儿了下来。
她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小声唤了句:“阿姊。”
从里面走出来个端庄姑娘,烟云广袖渺渺如仙。她生的与方才这位有七八分相像,不过二人的气质却是截然不同。
“絮絮,进来。”被唤阿姊的姑娘语气不太好,明显是生气了,不过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好发作罢了。
絮絮跟在自家阿姊身后,低眉顺眼走了进去,而那个叫阿满的侍卫则被留在了门口。
门一关上,端庄女子坐在桌边,不紧不慢给自己倒了杯茶:“我家絮絮最近可是长本事了,和静王殿下打赌还赢了钱。”
絮絮并没有听出自家阿姊的不满,天真的以为是在夸她:“阿姊,是不是宁王告诉你的?其实也不算是我赢的,如果没有阿满我肯定也赢不了静王殿下。”
不知是话里哪句话戳到了女子神经,听得“砰”的一声,女子重重将茶碗一放:“我季云柳怎么会有你这个笨妹妹。”见自家妹子那副惶恐模样,终究还是不忍心,柔柔唤了她小名,颇有些语重心长:“珠珠儿,莫怪姐姐这般训斥你。只是如今......”她将自己的声音压得极低:“朝堂之上风云诡谲,我季家正处在风口浪尖,一旦行差踏错就是万劫不复。你日后切莫再胡来,务必要离那些王公贵族远些。”
季家浸淫朝堂多年,养出来的二女儿虽说单纯懵懂些,却实打实不是个蠢的。此刻听了季云柳这番话,季云絮日后是再不敢随意出去玩乐了。
季云柳满意的摸了摸自家妹妹的脑袋,蓦的想起那个阿满,一双明眸渐渐变得幽深。
她这辈子只要她的妹妹平安快乐,而那个阿满的身份......只会为絮絮带来数不尽的风雨。看来,是该早些让阿满离开了。
正在专心吃点心的季云絮对这一切毫无察觉,只在尝到点心美味之后,想着待会儿偷偷给阿满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