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夫见人离开,悄悄从河边大石后面探出脑袋,畏惧的看了一眼冥王,小声问道:“冥王大人,刚才这位……可是当初那个在冥河外徘徊了几十年的残魂吗?”
冥王转身瞪他一眼,随即又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温声问道:“你知道为什么有的人能与天地同寿吗?”
船夫不解其意,茫然道:“因为修为高深?”
“当然不是。”冥王居高临下手指隔空点了点船夫的脑袋:“是因为他们从不多管闲事。”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哪怕没长脑袋都能听明白冥王的意思。
“是是是。”船夫不敢再多言,恨不得把整个人埋起来。
冥王又警告般看他一眼,这才放心的回了冥府。
冥王走后,船夫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冒犯。细想想,方才这人虽然生得与当年那个残魂一般模样,可魂魄残缺之人,又怎么能入轮回转世呢。
更何况那个残魂千疮百孔浑身魔气,死后浑浑噩噩受天道指引才来了冥界。却因残魂之身渡不得冥河,入不得冥界,就在他这冥河河畔来来回回毫无知觉的徘徊了几十年。
后来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某一日他睡醒起来,发现那残魂终于是不见了。也不知是不是魂力消去,终归于天地。
想到这儿,船夫叹了口气。
冥界之门一关上,扶鸾就再也撑不住半跪在地上,缓缓呼气小心调息。
先是昆仑神印,再是强行打开冥界之门,她为此耗费了太多灵力,一时有些体力不支。就在扶鸾喘息的空当儿,周围不知何时起了一层浓密的黑雾。在察觉到不妙时,黑雾已经无声无息罩住了她。
扶鸾撑起身子,勉强走了两步。
脚下火海翻腾,遍地焦尸,尚有苟延残喘的人妄图抓住她的裙角,不停求她救命。她踱于其间,面色没有丝毫变化。
眼前种种,不过幻象。
她这般告诫自己,心底却隐隐有什么东西在流动——纵是幻象,如此人间地狱也实在太过惨烈。
她猜测自己怕是被谁趁虚而入算计了,行走其间也丝毫不敢大意。当即召出白虹提在手中,这才大胆了些。
刚才那副景象突然消失,转眼她又踩在了一片广袤的焦黑土地上,依旧是被大火焚烧过的模样。此地满是什么大战后的余烬,还有零星几处火焰在燃烧。
凭空出现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胆怯的拽住她的衣角,睁着他那双无辜的眼睛,小声问道:“仙长,你能做我的师父吗?”
不及她回答,转瞬之间那男孩变成了一个眉目疏朗的青年。
青年眼中尽是痛苦:“师父,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语罢,青年手中多出一把剑就朝扶鸾心口刺来。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幻象——扶鸾虽这样想着,手上却不敢含糊。谁知道这幻象到底是怎么回事,保不齐也能伤人呢。是以毫不犹豫用白虹对上他的剑。
两剑相碰,发出尖锐的一声清鸣。
扶鸾愣了愣,这幻象果然是能伤人的。
她便不再迟疑,劈开一记杀招,往白虹之中注了些神力就朝幻象中那个青年刺去。
她本意是想借此破开幻象,所以便尽了全力没有丁点儿留情。不料她的剑刺出,幻象顿时散了个无影无踪。
白虹直直刺进了柳荀的胸膛。
“你怎么在这儿?”扶鸾大惊失色。
柳荀低头看了眼白虹,竟还有心情开玩笑:“本是来‘兴师问罪’的,谁知话还没说出口,就挨了小神君你一剑。哎,许是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吧……”
话音一落,他就栽倒下去。
“柳荀!”扶鸾立马收了白虹,赶忙上前扶住他。
柳荀躺在她怀中,双目紧闭脸唇皆白。
神力对魔族来说是致命之物,扶鸾眼下只庆幸自己力量削弱,柳荀伤得不算太重。她将柳荀扶正,将他体内神力一点点收了回来。
柳荀一直没醒,但脸色好了不少。
她松了口气。
又过了一会儿,柳荀终于转醒,有些虚弱地靠在一处门板上:“王姑娘已经离开了吗?”
扶鸾正在闭眼打坐,闻言淡淡嗯了一声,没问他如何得知的。
他缓缓揉着自己刚才被刺穿的胸口,那里已经光滑如初:“这天胜宫可真是个奇怪的地方,明明是个修仙地,怎么会有如此深重的魔气?”
“这不是天胜宫的魔气。”扶鸾睁开眼睛,眼中寒意流转:“是有人故意设局。”
“故意?”柳荀吃了一惊,手上动作一顿:“为了什么?”
总不能是费这么大力气就为了杀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门派长老。
“为了除魔印。”
她这才将之前那个黑衣人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柳荀。
“莫非这世上除了我们真的还有其他魔族存世?”
他心里这样想着,面色凝重得不行。几番挣扎过后,柳荀艰难开口:“左右天胜宫也没什么要紧事了,过几天我们回一趟忘忧门吧。”
这次扶鸾没耍小性子,通常柳荀说话做事都不着调得很,但凡他这样郑重就说明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
“好。”调息以后,扶鸾精力恢复不少。
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碎屑,目光落在柳荀还有点苍白的脸上时隐隐藏着点不易察觉的担忧:“我系出昆仑,向来昆仑之力都霸道得很,你眼下虽看起来没什么大事,但还是要好生休养。”
“等回了忘忧门我再助你调理,如此方能恢复如初。”
其实柳荀也能感觉到自己魔脉有损,扶鸾愿意帮忙他自然是求之不得。不过他还是贱兮兮的又开始耍嘴皮子:“嗨呀,小神君菩萨心肠,我可真是积了大德啦!有小神君在,我真是万事不愁啦。”
可这些话落在扶鸾耳中,只教她以为柳荀是在阴阳怪气自己不慎伤了他一事。
“哼!”
扶鸾冷哼一声,留给不明所以的柳荀一个冷漠的背影。
孟英她们已经不在浴池,收拾了东西正准备各自回房休息。
扶鸾在路上遇到了孟英,孟英往扶鸾身后探头看了看,并没有发现柳荀。
她语含忧虑:“长老,你……你见过柳公子吗?”
“怎么了?”
孟英只以为她也没见着人,心头担忧更甚:“说起来也是闻钦不对……虽是玩闹,却也不该笑话柳公子。”
却原来是几个男人在浴池里泡得正高兴,眼尖的蒋策瞥见柳荀背上有什么东西,就客气的问了一句。
哪知柳荀本人也不清楚有什么,下意识让徐闻钦帮他瞧瞧。
这一瞧才发现柳荀背上刻了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我是骗子。
徐闻钦一个没兜住,噗嗤笑了出声。
柳荀被气得半死,气鼓鼓扯了衣服就出了浴池,到现在也不知踪影。
听完前因,扶鸾这才想起来当时自己的确是一气之下在柳荀背上刻了这么几个字。
这几个字遇水则显,不过一次之后就失效了。
她本意只是想让柳荀在同族面前出出丑,也算给他们一个警告,哪成想会闹成现在这样。
不过也总算明白了柳荀口中那“兴师问罪”的意思。
“他没事的,应该只是一时无颜见你们。”扶鸾一边安慰孟英,一边在心里想着,魔嘛脸皮厚得很,这种小问题过一会儿就没事了。又胡乱想到做魔混到被凡人笑话担心,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
一行人在天胜宫小住了几日,终于告辞。
天羽作为天胜仅存的弟子,理所当然要留下来守山。
告别了天羽,几人出了天胜结界。结界封上,九宫十八殿顿时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风雪。
孟英在风雪中遗憾的叹息一声:“天胜此代三百七十一位门人,如今就剩了一个天羽……真是造化弄人。”
“是啊。”徐闻钦身为门派弟子,自然感同身受:“凭一人之力,若想重铸天胜辉煌怕是不易。”
“等等!”扶鸾顿觉不妙,眼神紧紧锁住孟英:“你刚刚说天胜有多少弟子?”
孟英还没见过这样疾言厉色的扶鸾,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讷讷无言。
“孟姑娘刚才说,天胜此代共有弟子三百七十一人。”
一直被冷落的蒋策终于找到机会,好脾气地为扶鸾解答。
扶鸾脑海一片空白,往灵殿中那一根根蜡烛仿佛正在眼前燃烧。
“往灵殿里烧着的蜡烛一共有三百七十一根,如果天羽没死,应该只有三百七十根才对。”
这种情况也没人会问扶鸾怎么知道往灵殿里烧着多少根蜡烛,几人都被扶鸾的这句话震住了。
“会不会是你记错了?”姚遥不知天高地厚惯了,说起话来也没个顾忌。
蒋策凉凉看了她一眼,她这便委委屈屈闭了嘴。
“不可能的,我记得很清楚。”扶鸾很是确定:“要么是蜡烛出了问题,要么是人出了问题。”
蜡烛掺了心头血,是绝对不可能有问题的。
那么唯一有问题的就是人了。
几人齐齐望向身后的结界,这一次却任凭他们如何使劲都没能再打开。
一行人脚下土地突然晃动,霎时间地动山摇大雪和着石块纷纷滚落,与他们所在之处擦肩而过。
“天胜彻底没了。”说不准徐闻钦是什么情绪,唯一能看出来的就是他现在很愤怒。
为天胜,也因那个幕后黑手。
“那个假天羽是为了什么?”蒋策提出了关键的问题。
“他之前单独问了我其他诛邪断剑的下落。”徐闻钦咬牙切齿:“我告诉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