拄拐的老魔瞪了豹子头一眼,脑袋转向另一边,目光落在某处:“就算有再多的不愿,要想离开此地也必须依靠他。所以你们那些不该说的话就都给我收着!”

扶鸾顺着他看的方向看去,发现不远处的一座高台上停放着一副棺材。

那棺椁并不豪华,就像是随意从哪处穷苦人家的坟茔之中拖来的,几片薄板就成一副棺材。

扶鸾鬼使神差走到棺材旁边,低头正对上一张苍白面孔。

棺材里躺着的是一个年轻的魔族,额头一片黑色火焰纹,火焰的中央,正是眉心自然长着的一颗小小红痣。

他虽是魔族,却生得一副温柔面相。闭着眼躺在那里时会让人没来由觉得那并不是一个臭名昭著的魔,而是一个长于繁华的富贵小公子。

可扶鸾明白,他不是。

他的胸口处插着一把剑,确切地说是剑灵。旁人看不到这剑的存在,但她却看得清楚,这正是如今在人间作恶的诛邪剑灵。

因此有很多事情便都清楚了。

比如诛邪明明是一把神剑,却为何作恶多端杀人无数——神剑无灵,不称神剑。再比如这男人的身份——发动大战的魔族陆羽。

可叹他生前荣光,死后却只能委委屈屈缩在这一方小小的破烂棺材之中。竟不知世人一生汲汲营营,到头来究竟又真的得到多少呢。

扶鸾莫名伸出手,触碰到诛邪剑灵,一瞬间无数声音排山倒海而来。

有风徐徐,男人的声音从虚空中传来:“恭喜吾儿,得诛邪为本命之剑。从今以后,当执诛邪肃清不平、伸张正义。”

接着是女子的回应,说不上高兴也谈不上冷淡:“是,孩儿谨记父亲教诲。”

不知为何,扶鸾总觉得这其中男子的声音有几分熟悉,却又一时间记不起在何处听过。

就在这时,里面的声音突然变了。

仿佛到了短兵相接的战场,周围都是厮杀声,间或掺杂着几声哀嚎。

依稀还是那个女子,只不过这一次她语气中明显多了几分急迫,不知朝着谁大吼了一声:“用我的剑!”

当是谁接了她的剑,平静地道了一声多谢。

再后来,就是诛邪被刺进了谁的身体。

被刺的人突地大笑起来,问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你总说诸般因果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可今日我却想问上一句,到底是先有因还是果?”

执剑之人因为这句话起了波澜,声音有些发颤:“胡说八道!”

最后只剩下一片大笑慢慢归于沉默。

扶鸾猝然收回手,冷不防被弹开,随着一股不知名的力量被送出了大门。

罩在天空之上的神符逐渐收拢,最后落到她身上在手腕上凝成半尾羽毛。神力顿消,扶鸾顿时又变成了那个平平无奇的忘忧长老。

结界消失,柳荀与蒋策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你还好吗?”柳荀把她认认真真看过一遍,这才出声。

蒋策只跟在后头不言不语。

“还好。”她看他一眼,顾忌着蒋策在场,便没有多说。只道:“回去吧。”

“好。”

三人打道回府,柳荀故意走在最后面。面对着眼前沉重古朴的封印之门,他胸中掠过许多复杂的情绪。到最后他平息一切,眼露坚定,趁扶鸾两人没注意之际挥手在封印之门上拍上一个符咒。

“你不要怪我。”做完一切的柳荀这才放心回了忘忧。

路上,蒋策有意走在扶鸾旁边。

状似无意的谈起过去:“我有位故人,与长老生得倒像。”

“是吗?”扶鸾本不想搭理他,可眼瞅着人都巴巴靠过来了,总不好给人难堪。不知怎的,她能对所有人心怀善意,却唯独在面对蒋策时本能的生出不喜来。

见她接话,蒋策颇有几分欣喜的继续说下去:“是。”

他想到什么,目光一下变得黯淡,显出点不易察觉的悲意和怀念来:“她和长老一样,遇到危险的事总是第一个挺身而出。”

“哦,那她现在在哪儿?”扶鸾客气地继续敷衍。

“她死了。”蒋策的声音突然冷淡下去,叫人听不出半点情绪。

“呃……”她没料自己的随口一问竟然如此冒犯,忙不达跌找补:“节哀顺变……她应该不愿见你伤心。”

“没关系。”蒋策又扬起一个笑容:“生生死死,我们总有一天会再见的。”

他话锋突然一转:“方才见长老施展的仙术当真是令人震撼,我看到时就在想倘若她当年也如长老这般厉害也许就不会……”

“咳,怪我多言。”蒋策连忙止住话头:“说起来,长老的仙术竟这般强劲,我看那里面的东西怕也不是对手。放眼整个修仙界长老这样的身手也是数一数二的,怎么会和……柳兄他们一起?”

听到这话,扶鸾立刻警惕起来,周身气息瞬变:“蒋公子不也做了姚姑娘的主人吗?”

她猜想蒋策方才所言应是不知自己真实身份,本意只是为了试探她与柳荀他们的关系。于是她便对自己那身神力避而不谈,只扯了姚遥和他的关系糊弄过去。

蒋策微微一愣:“长老误会了,在下并无恶意。只是……阿遥天性单纯,我和她之间虽担了个主仆的名分,可在我看来她就像是我的妹妹。”

“但她身份特殊,我也照顾不了她一辈子。若有可能,我该让她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才是。”

这便是打算让姚遥认祖归宗重回魔族,而还能在这世间活动的魔族,也只剩下柳荀他们了。

“姚姑娘的事,你还是去寻柳荀商量吧。”

毕竟柳荀才是一族之长,她一个神界之人可不能越俎代庖做了他们的主。

“在下也是此意,只是看长老与柳公子他们关系匪浅,到时候还希望长老能帮忙说上几句好话。”

“好。”蒋策说的其实在理,他俩一个是人一个是魔,终是殊途。如果柳荀他们愿意接受姚遥这个小姑娘,为她说上一两句话也不是什么难事。

三人一行顺利回了忘忧,夜里蒋策扣响了柳荀的房门。

两人不知谈了些什么,第二天一大早柳荀就召集了众人商议让姚遥认祖归宗的事情。

经过几天的相处,几个和姚遥相处得多些的人觉得这个小姑娘不错,所以对于她入忘忧一事倒没有多大的异议。

忘忧这边已经没什么意外了,只是姚遥那里却不肯同意。

而这一切安排,姚遥却死活不愿意,只一心说要永远跟在蒋策身边。

扶鸾并不关心千盛院外发生的事情,自从回忘忧后她就一心把自己关在自己的院子里。他们只道她本事通天,能以一己之力抗衡被封印的魔族,可却无人知晓她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先是强行破开织羽,又为了不暴露自己用神符代替织羽,再是抵抗封印之门魔族之力。这一来一回之间早已消耗了她太多精力,回来后她就一心调理不再理会旁事。

小树精笑笑这段时间一直在照顾她,为她端茶送水,时不时逗她开心。

这天神息运行不畅,扶鸾强压不住哇地吐出口血来。

笑笑在门外听到声音立马就冲了进来,却意外的被一只金色翅膀扇了出去。而此时的扶鸾眸中流转着淡淡的金光。

看着“不速之客”笑笑,她仿佛认不出来似的,口中吐出极为冷漠的话:“妖?”

笑笑被这一变故吓呆了,哭着唤了声:“主人。”

扶鸾仿佛被这声主人唤回了些许神志,趁机丢出个结界将笑笑包在里面,又立马叮嘱:“快出去!”

可笑笑却不肯,执着地向前想靠近她。

金光大盛,扶鸾整个人都变得不近人情,肩胛处另一只翅膀若隐若现,神威初显。

也就是这个时候笑笑才无比清楚的认识到从前一直被她忽略的一个问题——她的主人是神,从来都不是她的同类。

笑笑想逃,却被失去理智的扶鸾拉了回来。

看着被结界包裹的树妖,扶鸾露出一个疑惑的神情来:“昆仑的保护咒?”

仿佛是在思考为什么昆仑的保护咒会被用来保护一个妖。

不知想到什么,她就此收了手,但仍是那副冷冷的表情。

两只翅膀不知何时消失不见,扶鸾踏出房门淡漠地打量着眼前的院子。

明明从未见过,却处处透露出些许熟悉。

小树妖被困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自己性格大变的主人越走越远,直到背影消失在千盛院的大门之外。

不知何故,她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扶鸾出了院门,这才发现院子内外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院中灵气充沛,院外却魔气冲天。

走得越远她的眉头就蹙得越深,直到后来下意识一召,一把剑凭空出现在手中。

她一愣,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召唤出一把从未见过的佩剑。不由得对当下的情况更加警惕,手中握着剑一刻也不敢放松。

“小神君!”

扶鸾闻声回头,瞧见一个手持笤帚的魔正在不远处热情的和她打招呼。

“他知道自己是神族?”扶鸾这样想着,脸上不动声色。

“小神君你要去找族长吗?”那魔丝毫不知扶鸾身上发生了什么,毫无防备的和她寒暄。

扶鸾不明所以,但还是收了手中的剑,别扭的答了一声:“嗯。”

“族长正在千机堂和族老们议事,瞧着时候应该差不多了,小神君此时去正合适。”

说着便兴奋地朝着某个方向一指:“族老们都出来了,看来议事已经结束了。小神君快去吧。”

扶鸾看去,脸色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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