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养猪、开小片荒、种自留地,高凤山还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架圆圆的像小钢炮一样的物件。
转眼春节过去了,大地开始复苏。
在柳树开始抽芽的一天,高凤山对高征宇说道:“二子,跟爸爸去山下一趟啊。
“去山下,干啥去啊?”高征宇问道。
“去了你就知道了。”高凤山略带神秘的说道。
高凤山所说的山下,其实就在矿区山坡下的那个国道边。紧邻国道,是供销社所在的一排平房,经常会有附近生产队和矿上的人,从那里买一些生产资料和生活日用品。由于那时没有自由贸易,平房后边,暗地里时常也会有些简单的交易进行。
高征宇跟着父亲来到山下。他们没有在平房外边停留,而是穿过供销社的院落,绕过生产队的牛棚,来到了一户农家院落里。
“老高,来了。”
院子主人和高凤山打着招呼。显然,院子主人和高凤山很熟络。
“嗯,东西在什么地场呢?”高凤山问道。
“后面圈里呢。”
院子主人引着高凤山往后院走,头向跟在身后的高征宇一偏,问道:
“这是你家小子吧?”
“我家二小子。”高凤山边走边答。
“叔叔好!”高征宇向院子主人问好。
这一点高凤山从小就教育他们,见着生人要主动问好,还有诸如饭桌礼仪等等,说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山东人都要懂礼数。
“呵呵,还挺文的啊,白白净净的,真好!”院子主人夸道。
转过前院,高征宇随父亲和院子主人来到一个猪圈前,他惊奇的看到一群小猪正围着一头躺在圈里白色的母猪哼叫着。七八个小脑袋不停的拱着母猪瘪瘪的肚皮,争抢着吃奶。
“都在这呢,随便挑。”院子主人对着高凤山说道。
高凤山看着活泼的小猪们,笑**地问高征宇:
“相中哪个,你挑一个吧。”
“我挑?”高征宇有点不知所措。
见高凤山再次笑着点了点头,高征宇看着那些黑的、白的、花的小猪们,感觉还是无从下手。
在高凤山的指点下,最后,高征宇挑了一头圆圆的脑袋,大耳朵,嘴巴阔阔的小白猪。
“就是这头吧,多少钱?”高凤山问。
“说好的价钱,不变。再说,如果不是熟人,给再多的钱,打死我也不敢卖啊!”院子主人说道。
“呵呵,那是,当心大队上找你的麻烦啊。”说完,高凤山掏出准备好的钱,一五一十的数给对方。
从此,高征宇家院子的角落里,多了一头白胖的小猪,高凤山用木杖子围成一个猪圈。高征宇每天功课之余,和哥哥高征民多了一项任务,割猪草、喂猪。
终于,有一天,高征宇憋不住问了高凤山一个问题:“爸,那天为什么带我去抓小猪啊?”
高凤山看着他,认真的说:“你知道吗,咱们家你最胖。在老家听人说,胖小子挑选的小猪最上食。你看,咱家的小猪多上食、多能吃。照这么下去,到了年根底,咱家就有肉吃有钱花了,哈哈哈哈!”
说完,看着窘的满脸通红挠着头皮的高征宇,哈哈的大笑起来。
除了养猪,高征宇发现,父亲被安排到矿机电厂后,不再半夜爬起来上班,也不用三班倒了。每天只是正常的朝八晚五。但高凤山却没闲着,每天天不亮就出门,下了班又很晚才回来。有时还和高征宇母亲商量着什么。
大约清明节后不久的一天,就是学校组织去北面山梁背面的烈士墓(那里安睡着解放这座城市牺牲的烈士们)扫墓后没几天的那个周日,高凤山招呼高征民和高征宇道:
“今天正好都不上学,走,跟我劳动去。”说完,顺手从煤棚子里取出不知什么时候准备好的镐锄、铁锹,递给他俩。
他们扛着锹锄,离开家属宿舍区向西,翻过一道土坎,来到一道深沟的半腰处,那里正好有一片平坦处,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一块整理好的土地,有学校的操场大小,原来坑洼处已被填平,几道土坎也被修理整齐。
高凤山带着小哥俩来到地头,指着地边一堆人粪牛马粪混杂在一起的粪堆说:
“开始干吧,把这堆粪都撒到地里,尽量匀些。”
高征宇明白了,原来父亲利用闲散的时间,在这开垦了一块自留地。
农活,对于出身于山东乡下,靠扒火车闯关东(按高凤山忆苦思甜的说法,当时管他们叫盲流。高凤山先后被遣返过两次,直到第三次上面允许流动人口落户在工矿企业的重体力工作方向上,才安定下来。多年以后,高凤山看电视剧《闯关东》,每每老泪纵横)的高凤山来说,是驾轻就熟的事情。
地里很快有了玉米、高粱、谷子,当然还有豆角、茄子、黄瓜、土豆等各式各样的蔬菜。自此,家里的各种菜换着样的吃,实在多得吃不完,还经常被高征宇母亲送给左邻右舍。
高征宇最爱的是父亲地里的西红柿。
每次到地里,高征宇就会一头扎进柿子秧架下,摘下一颗大大的、红红的、带着浅绿暗纹、透着沙瓤的西红柿。掀起背心前襟一擦,吭哧就是一口,任凭西红柿的汁液伴着黄绿的籽粒,顺着腮帮子向外喷溅。希里呼噜连续两个大大的西红柿下肚,再干起活来,即使收工回到家,都不觉得饿。
转眼到了秋天,高征宇家的院子里,堆满了收获的庄稼。在父母的操持下,玉米、高粱、谷子被装进了麻袋,送到了附近生产队的磨坊,改善着全家的餐桌。
除了养猪、开小片荒、种自留地,高凤山还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架圆圆的像小钢炮一样的物件。高征宇见父亲将干玉米粒放进去,架在炭火上转动,看着上面的压力表差不多了,把它拿下来塞到一个铁丝网织成的袋口。嘭的一声,一阵烟雾过后,满满的一丝网爆米花。
闲时的黄昏,附近十里八村的乡土路上,经常移动着高凤山挑着爆米花机的身影。
这一天,高征宇放学后,像往常一样进门就向里屋问道:“妈,我爸啥时候回来?”
孩子们饿了都会这样问。因为在高家,父亲回来了才能吃晚饭,是母亲从小给他们立下的规矩。
见里屋没有回音,高征宇将喝了一半的水瓢放到水缸盖上,抬腿走进了里屋。
一进里屋,高征宇愣住了。只见母亲斜坐在炕沿上,眼泪不停的、无声的、像断了线的珠子向下掉着。
“妈,怎么啦?”高征宇小心翼翼的问。
“你爸被保卫科抓走了。”
说着,母亲快速的抹了一下流到嘴边的泪水。
“啊。凭什么?他们凭什么啊?”唇边已经开始有了浅浅绒毛的高征宇不忿道。
“说他开小片荒、种自留地,搞非法副业,是资本主义的尾巴,要割了!”
母亲按照自己的理解,重复着刚才矿保卫科来人的话。
“啊!”高征宇呆呆的楞在了那里。
经过大会小会的批判、检讨,三个月后,对高凤山的结论下来了:降薪三级,留矿察看,以观后效。
这就是马科长所说的对高凤山的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