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来,虽然各奔东西,但大家仿佛都吃了定心丸,似乎人生重要的十字路口已过,未来就像行驶在铁轨上的列车,有了清晰的远方。
转眼又是一个星期天。
早晨的太阳刚透出一丝明媚,就迫不及待跳到一竿高的地方发出炎威来。
即使在北方,八月中旬上午的天气也是酷热难当。
高征宇骑在“永久”自行车上,敞着半截袖制服的衣领,正从人民广场向重庆胡同方向驶去。
他刚刚去重庆路市场管理所看望了一下姜汉杰和吴秋颖,寒暄了一会儿,就赶过同学王光明家来,好在二者离着不远。
王光明的家是九中宿舍几个死党里,唯二住在市里的。
另一个是“老大”赵冠毅,哥几个受邀去过一次,在贵阳路的一条小胡同里,一卧一厅的低矮平房,狭小的门厅兼客厅靠墙还摆着一张属于赵冠毅的单人床,如果四、五个人都在厅里的话,转身都很紧张,更别谈摆一张容下几个人的饭桌了。
自那以后,哥几个的聚会地点,心照不宣地约定在更靠近市中心、交通更方便……
算了还是直说吧,关键是两室一厅的房子比较宽敞,客厅里能摆开一张六人餐桌的王光明家里了。
哥几个定期一聚,是这几个宿舍死党各自考上学校,或如高征宇先期工作之类的有了归宿后,异口同声的约定。
在高征宇进入图门岭干训班后,“大河马”程学军考入了税务学院,宋启东考入了省警校,落榜的赵冠毅也于次年如愿成为宋启东的学弟。而就在高征宇确定留在市局之前,王光明也抓住一次招干的机会,考入了市统计局物价调查队。
这样一来,虽然各奔东西,但大家仿佛都吃了定心丸,似乎人生重要的十字路口已过,未来就像行驶在铁轨上的列车,有了清晰的远方。
这种踏实,带给他们更多的淡然与从容,功课也好、工作也罢,再也不像九中临考前那种紧张,也没有了对未来不可知的惶恐。
人就是这样,惶恐大多来源于未知,一旦知道了结果,就会心安理得。
就像一个人闭着眼睛被别人喂吃,告诉你是糖果时,即使没吃到,味蕾也能率先臆想到那甘甜。
但这一点,对于先于这几个同学进入社会,工作了两年,又时常胡思乱想的高征宇,却是个例外。
他就像被闭眼喂食的众人中,那个偷偷睁眼来看的不守规矩者,虽然隐约窥到了别人的未来,但却不相信、不认可或者说不甘心那也是自己的。
而他对自己这辆人生的列车,究竟要驶往何处,在偷眼后不仅没有清晰,而是糟糕地愈发迷茫了。
对此话题,虽然偶尔谈及,但几个死党没有高征宇一般的感同身受。
伙伴们都认为,高征宇能留在市局,未来一步步往上爬升,是前有车、后有辙的自然规律。像高征宇这样,过多的人生思考,多少有些自寻烦恼。
正如“老大”赵冠毅所说:“那些看不惯的人和事,既然不能改变,那就给它重新定义,重新看待它。”
宋启东是这样开导的:“存在即合理,论资排辈也好,随遇而安也罢,周围的人乃至父辈们不都是如此走过来的吗?”
“眼镜”王光明的观点:“人的命运主要在天,只有一小部分在自己手里,要想把握,抓住那小部分就好,再多了,也未必齁得住。”
“大河马”程学军说:“我理解征宇,他心里总有不甘,总想得到更好的,俗话说就是喜欢折腾。”
讨论来讨论去,每次到最后,大家都异口同声地劝高征宇道:
“你每天脑子里想那么多干嘛,你不是喜欢你篡改的布袋和尚那首诗么:‘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人情世故是斜道,退步原为是向前’。既然已经是市局固定编制的干部了,还不停地难为自己干什么?实在不行就退一步,随遇而安,乐得悠然自在。”
后来,高征宇就学乖了,每次聚会,尽量不主动提起如此沉重的人生话题,识趣地尽情贪享同学之际纯净的友谊。
回过头来看同学之谊,高征宇又生出深切的感受来。
虽然才进入社会两年余,但这期间,高征宇也经历了形形色色各色人等。
他也深知,这些与今后要经历的人和事比起来,现在自己对人性的认知,可算得上九牛一毛。但,哪怕是这一毛,也足够高征宇充分感受世态的寒暑炎凉了。
倒是和这些同学死党在一起的时候,内心是可以不设防的。
由于心地纯净,没有世俗的利益纠葛,大家至真至诚,毫无掩饰,不管是谁的缺点,大家都会像对待睫毛上的浮尘一样,对着那眉眼狂吹不止。
互相之间说起话来,也不需字斟句酌、注意修辞,尽展口无遮拦和率性天真的本性,甚至以互相剥着对方随时可能遮起的画皮为乐。
这样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大多存于同学死党之间,沉浸在铁哥们儿、闺蜜无私的慷慨之时,可遇而不可求。
其中的纯净、自然、坦荡,或许是高征宇最喜欢这种关系中的主要成分。
说来也奇怪,每次见这几个死党之前,高征宇内心里都有一种朦胧的温暖,不管是和“大河马”看通宵电影,还是哥几个聚会,都令他心中有所期盼。
而当分开后,心里又会充斥着失落和不舍,甚至希望就这样天天在一起才好。
这种感觉,小时候家里来了亲戚久住后离开时,高征宇有过,于今亦然。
高征宇甚至一度怀疑自己患有“青春期感情饥渴症”,抑或是自己长期的单身生活,使自己在某种程度上有“感情依赖症”。
不管这两种症状是否存在,但高征宇内心对朋友的渴望,以及需要别人读懂自己的渴求,总是不经意地在这些死党们面前不时流露出来。
高征宇暗地里把这种情绪归结为自己性格中的多愁善感,或许是小时候《水浒》的污染太深,使自己陷于“义”中难以自拔;还有可能是内心的爱无处泛滥,或者更浅白的说到底自己更害怕相聚后的分离。
前天,王光明给高征宇打电话,说约好了哥几个周日上午来他家聚聚。
放下电话后,他心中那股温暖瞬间就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