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喜欢他的《锦瑟》,尤其是那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每读到此,都有种肝肠寸断的痛彻。”
此刻,已经望见王光明家的楼座了,高征宇心中的期待越发浓厚起来。
高征宇的自行车一直骑到王光明家楼下,在楼道出口处,停车、支起、落锁,眼睛不用看,动作一气呵成,熟练而准确。
走进门洞,上到二楼,沿着室外走廊向前。
快到王家门口时,从敞开的门里,轻柔地流淌出吉他的旋律来,高征宇听出,那是和弦不甚连贯的刘文正《三月的小雨》。
“是谁比我先到了啊?”人未到,声先至。
高征宇伸手拨开门口悬着的,用挂历纸撕成条再卷成串珠制成的珠帘。
“征宇来了,快进来吧。”
门侧厨房前,王光明母亲举着湿漉漉的手,招呼着高征宇。
“阿姨,您好!”高征宇笑着问候道。
对王光明母亲称呼“阿姨”,高征宇还是跟程学军学来的。
第一次来王家时,走在众人前面的“大河马”程学军率先这样称呼着。
高征宇乍一听,觉得有些突兀,在他的印象里,大娘、婶子之类的,是周围人对成年女性的称呼。
可他细一想,觉得程学军比自己更有心,显然是提前做了心里建设和情景准备的。
对于只能通过在客厅墙上的全家福合照中,认识那个穿着上衣有四个口袋的黄色军装、精神抖擞站在正中的王父形象的这几个同学,称呼王光明母亲“阿姨”,是再贴切、再亲近不过的了。
大家心领神会地统一了称呼后,高征宇甚至觉得“阿姨”比其他称呼都洋气了许多。
“在正屋呢,进去吧。”王光明母亲示意道。
吉他声戛然而止,客厅里别无他人,显然,弹吉他者在正屋。
高征宇本想直接推门进去,听见吉他声息了,不由得在门口停了下来。
他伸手轻推了一下门,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看门顶——没有扫把或书之类的“顶雷”。
门开了一道缝,视线内,王光明戴着黑边眼镜,正坐在床边抱着那把高征宇后来得知,需要他三四个月工资才能买得起的“红棉”牌吉他,笑嘻嘻地看着他,说:
“进来吧,他们还没来呢,你是第一个。”
高征宇把门开大了些,确认门上没有情况后,收起了鬼子进村式的姿势,放心地迈腿走了进来。
高征宇的身子探进屋,后脚还没完全跟进来,就瞥见王光明的眼神向门后转动了一下,脸上瞬间露出诡异的笑来。
他心想:“坏了,门后有机关。”
这念头刚在心头升起,高征宇就觉得一团黑影扑面而来,他下意识抬起手来一挡,耳边听见一声怪叫,“嗷……”
高征宇定睛看时,一个面目狰狞的绿黄综色混杂的妖怪头,赫然扑到眼前,近得几乎贴住了鼻子尖。
虽然心里有所准备,高征宇还是被吓了一跳,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
“哈哈哈哈哈……”
一阵怪叫后,从妖怪头后面,露出赵冠毅笑得分外开心的脑袋来。
高征宇抑制住狂烈的心跳,极力恢复着面部的平静,“切,太小儿科了,早就料到了好不好!”
“不害怕,那你躲什么,哼,要不说你属鸭子的呢——就是嘴硬。”
赵冠毅撇了撇不屑的嘴巴,拿着道具,走到客厅,举到他面前问道:
“怎么样,这个逼真吧?”
高征宇接过妖怪头,仔细端详着,绿眉、凸眼、豁鼻、血口、獠牙,疙里疙瘩的头上长着两只犄角,形象逼真又略显可爱。
“从哪儿弄得,还挺不错的呢!”
“这是咱王家大哥的杰作,你看,里屋还有几个,一会儿他俩来了,咱一人一个吓唬吓唬他们。”
赵冠毅说着,拉高征宇进了正屋,指给高征宇看窗户下一个纸箱里的道具。
高征宇边看边啧啧道:“这么多,咱大哥的手可够巧的啊,艺术家水平啊!”
王光明抱着吉他,用手拨动了几下,笑道:
“我哥就爱摆弄这些玩意,他们工艺美术进出口公司也出口这些,听说是从浙江温州那边订货,然后再发到国外。”
“老外玩的这些东西就是奇怪,听说他们那还有一个万圣节,所有人扮成妖魔鬼怪的样子出来游行。你说大晚上的,要没有心理准备,可不得吓个好歹的。”
赵冠毅正说着,门口传来宋启东和程学军说话的声音。他连忙递给高征宇一个骷髅头像,示意他躲进正屋来。
别看程学军个子高,胆子却没矮壮的宋启东大,两个“妖怪”出现在眼前时,程学军撩开大长腿,一步就跨出了门外。
宋启东笑着扯下高征宇头上的骷髅头,笑着说道:
“你们从哪搞的这些玩意儿。”
“你看,我就知道都会问这个,是咱家大哥的手艺。”赵冠毅又一次由衷地炫耀着。
“啧啧,手真是巧,想不到,咱大哥还有这手艺。”程学军也定下神来,踅进客厅。
“都快坐,来,吃水果,别都站着,快坐快坐。”王光明母亲热情地招呼着。
“阿姨,您身体可好?又来打扰您了,这帮小子,就会捣乱,也不知道帮阿姨干点活。”
“大河马”程学军边说边接过水果盘,放到厅里的茶几上,又跟着走到厨房门口问道:“阿姨,还有什么活儿,别让这帮小子闲着。”
“没什么活儿,你们先吃水果,唠会嗑儿,有活儿我就叫你们。你看看,还是人家学军懂事,让人那么舒服。”王光明母亲用围裙擦着双手,又返回厨房去了。
王光明放下吉他,招呼四个人坐在茶几旁,一人递给一个桃子。
“这幅画也是咱大哥的吗?”高征宇咬了一口桃子,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副贝壳和高粱秸秆瓤制作的雕画,问道。
“嗯,我哥瞎弄的,弄了将近半个月呢,主要是材料不好淘腾。”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高征宇读着上面的题头说道,“这句诗最是李商隐晚年境遇的写照,也代表着他处的那个时代。不过,我觉得李商隐的咏史写情诗最精到,与杜牧合称‘小李杜’,只可惜,一生仕途坎坷,政治上一直郁郁不得志。”
“我们的才子又开始谈古论诗了。”宋启东揶揄道。
“别插嘴,听高老师讲,你不听还不让别的同学听,什么学生?”旁边“大河马”程学军故意一本正经的说道。
“我最喜欢他的《锦瑟》,尤其是那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每读到此,都有种肝肠寸断的痛彻。”
高征宇不理会两人的嘲讽,像陶醉又像是自言自语道。
“哟哟哟,我们的才子是不是有情况了,谈上恋爱了吧?”“老大”赵冠毅猜测道。
“谁谈恋爱了啊?”王光明母亲从厨房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