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好像集中精力吸着烟的高凤山，最后使劲吸了一口快燃到手根的烟，把剩下的烟蒂在鞋底上摁灭，丢在眼前的红砖地上，又用鞋底在上面捻了捻，似乎也是下了决心。

一列绿皮列车在蜿蜒的山岭间驰骋着。变幻的山影、斑驳的树木、在线杆间起伏的电线，不停的掠过车窗。

高征宇依窗而坐，左手托着腮，望着窗外。

围炉夜话的次日，吃过早饭，高征宇来到父母面前，略显严肃地说道：“爸、妈，昨天说的那件事，我决定了。”

高凤山和老伴互看了一眼，又都盯着高征宇，“嗯，你怎么决定的？”

“去报到上班。”高征宇的口气坚定。

“去报到？”母亲有些急切地问道：“那这书，你不念书了，还有，考大学怎么办？”

高凤山看着儿子，没有接老伴的话茬，而是耐心地问道：

“嗯，你是怎么想的，说出来听听。”

高凤山向来鼓励儿子遇事从多方面着想，他想知道儿子做这个决定的原因。

“爸、妈，我是这样想的。”

高征宇略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这次，我是被市人事局直接录取的，是干部编制，上了班就是干部了。如果参加高考，大学毕业后最好的去向也是分配到机关，顶多也是和现在一样的干部。我听同学说，将来毕业后，有的可能分到企业，还不一定是干部呢。报纸上也说教育体制要改革，将来大学毕业后，可能不包分配了，现在南方一些大学据说就分配和自主择业结合了。虽然，我也很想上大学，但考虑到四年大学毕业以后，还是要工作，我觉得还不如现在就工作。最后一点呢，工作了以后，也可以找机会上大学，不耽误的。”

高征宇说完，期待的目光望着父亲母亲。

高凤山没有马上说话。他低下头，伸手从蓝色工作服口袋里掏出印有工农兵高举斧头镰刀和枪，标有抓GM促生产字样的铁质烟盒，用大拇指一扣，熟练地打开盒盖。

高凤山从烟盒里先抽出一叠薄薄的雪白烟纸，右手食指沾了下嘴唇，捻开一张。左手把烟盒里的蛟河产旱烟碎叶轻轻抖动着，倾倒在烟纸上，合上烟盒盖放在炕沿上。左手拇指甲在烟纸上边缘勒出一道印，将烟丝集中在印痕一边，右手熟练地捻动着烟纸，很快，卷起一支锥型的纸烟。

高凤山把纸烟尖头咬掉，顺势把烟叼到嘴上，从火柴盒里抽出一颗火柴，在盒边一划，哧的一声，冒出一股蓝烟。纸烟在被点着的刹那，配合着也是一阵火焰，迅即变成一点红火，在高凤山的嘴上一亮一亮的翕动着。

这种蛟河旱烟，不似现在的卷烟，它是按两论斤散卖的，产自小兴安岭附近的蛟河县，是工人们喜爱的远近闻名的旱烟品种。烟叶一张张铺开像芭蕉叶般大小，晒制工艺讲究，点然后有股独特的香味。

高凤山夸其劲大过瘾，是他劳作之余调剂疲劳的忠爱。虽然医生嘱咐他肺部不好要戒烟，老伴也多次因吸烟唠叨他，但高凤山不以为然。他常说，人的寿命自有天定，他这一辈子，只是吸烟、喝酒这两大爱好，如果连这点爱好都不准许，那他会憋屈的难受，生活还有什么意思呢？

经高凤山如此说，老伴对他也就管放结合。喝酒基本不太约束，高凤山也很少酗酒，每天晚上二两小酒，就着一盘可以够他喝几顿的炸花生米，自得其乐。抽烟也是适当定量，宽严相济，保持一定的度。

“二子，你不是一直憋着劲要上大学吗？这次高考，你的把握大吗？”见高凤山闷着头抽烟不说话，高征宇母亲有些不甘心的问。

“妈，这些我都想好了，今年英语成绩肯定会比去年好，估计六十分左右吧，不会太高，加上其他科也有提高，不出意外的话能考个二本之类的。”

“那就考大学啊，二子。”母亲着急地说道。

“妈，只是大学这四年下来，最后还要上班。咱家又没什么门路，到时候毕业分配，如果没有人关照的话，还不知分到哪去，是什么工作也不好说呢。”

高征宇继续条分缕析，但他故意只字不提费用的事。因为他知道，这个不能作为理由在父母面前提出来，即使提了，也会被迅速否定。

“说的倒是啊，这年头干什么都讲个关系和门路，你爸大老粗一个，咱家在东北也没什么亲戚，也没什么门路能帮上你。考得上还得分得好才行啊！”母亲显然部分接受了高征宇的推理。

“嗯，二子。”一直好像集中精力吸着烟的高凤山，最后使劲吸了一口快燃到手根的烟，把剩下的烟蒂在鞋底上摁灭，丢在眼前的红砖地上，又用鞋底在上面捻了捻，似乎也是下了决心。

高凤山看着高征宇：“看来，你是前思后想过了，对吧？”

“嗯，想过了，这几天我一直都在想这事。”高征宇眼睛从地上的烟头，回到父亲的脸上。

“嗯，这事儿不是小事儿，我不是常和你叨叨，遇到大事要用大智慧，动大脑筋，要多想多问多商量，不能像对待小事儿那样随意。”说到此，高凤山停顿了一下。

“昨天你跟我们说完后，我和你妈一直都在商量，说实在的，我们是希望你最好能考上大学”。

见高征宇似乎要辩解，高凤山抬了一下手制止了他，接着说道：

“你先别急，刚才你说的这些，我前前后后又仔细想了一下，我觉得有些道理。你在咱家，向来是最有主意的一个。这几年，家里有个大事小情的，我们也没少征求你的意见。就是觉得你说话办事，都像那么回事，分析问题条条在理，说明你的书没白看。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你又前后都想清楚了，这上班当干部也不错，我们尊重你的意见。你说呢，孩他妈？”

高凤山说完，转过头看着老伴。

“我就是觉得二子不念大学，挺可惜的。”高征宇的母亲还在纠结。

“妈，我上了班以后还可以自学，如果有合适的机会，我还可以上大学的，别担心啦！”高征宇宽慰着母亲。

“嗯，就是，前几年的工农兵大学生，都是上了班又上大学的，我原来带的一个徒弟，就是矿上保送上大学的。”

高凤山说到这，又看了一眼个头快和他一般高的高征宇：“还有啊，学习是一辈子的事，上不上大学都要坚持学习。连他老人家都说，三天不学习，赶不上LSQ呢，何况咱老百姓了。”

说着，高凤山又转头对老伴说道：“我说孩他妈，既然二子下了决心，那就去吧。”

见老伴不说话，高凤山又对高征宇说道：“我也没什么多余的话叮嘱你，还是那几句话，多看书多学习，本本分分的多干活，别怕吃苦。任何时候，只要有事干总比没事干强。遇事不知道怎么办了，就多向别人请教，多看别人怎么做的。你学到了人家的优点，那就是你的了。还有，就是凡事别贪人家的小便宜，要懂得感恩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