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稳定有什么用,咱爸不是说过,男子汉不挣有数的钱吗?
直到高征宇睡着了,哥哥高征民才回到家里。
他三下五除二在灶间吃完锅里温着的饭菜,将碗筷堆在了灶台上的一个盆里。这是准备留给第二天母亲洗的,他一向如此,不会做这些洗洗涮涮之类的事情。
高征民拎起灶台上的暖壶,将热水倒在脸盆里。又从水缸里舀出半瓢水加在里面,用手搅动了一下,感觉了一下水温,推开门进了西屋。
他不想开灯,将脸盆放在地上,坐在炕沿下面的小板凳上准备泡脚。
高征民扫了一眼屋里,隐约炕上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小心翼翼地脱下袜子伸脚进了脸盆,但高征宇还是醒了。
“哥,你回来了。”高征宇嘟囔了一句。
“嗯,你醒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见二弟已经醒了,高征民索性一伸手拉了下墙边的灯绳,咔哒一声,屋顶的白炽灯亮了。
“晚上七点多到家的。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高征宇的眼睛被灯光照着,有些睁不开。
“这两天有点事,在跑关系呢。对了,二弟,这事我还惦记着问你呢,正好你回来了,先别睡了,咱俩核计核计。”
高征民用手掀开弟弟的被角,示意高征宇坐起来说话。
“好吧,我大概能猜到你说的事。”高征宇曲腿坐了起来,身体顺势靠在了糊着报纸的墙上。
“你能猜到?是不是听咱爸说的。”
高征民扭头看见挂在墙上的制服,问道:“你发衣服了?还有大盖帽呢!”
“呵呵,是,前天发下来的,不赖吧。你的事咱爸和我说了,说你要弄个服装铺子,你什么时候成了裁缝了?”高征宇问道。
“这事还不简单。小时候咱妈给咱做了那么多衣服,我看也看了个大概。”
“知道前两年我周围那些哥们儿的喇叭裤吧,实话告诉你,那都是我做的。那时不管是学校还是矿上都管得厉害,不让穿。大门口经常有提溜个剪子的,见着有人穿喇叭裤进门,上去就是一剪子,把裤脚给你豁开。民警看见穿喇叭裤的,就往派出所里叫,叫去就问你最近干什么坏事了,整得好多人都不敢穿了。”
“关键是喇叭裤太时髦了,商店还贵贱买不到,只好自己做,我前后做了十几条呢。只是这些人都是我哥们,不好意思收他们工钱。”
“前一阵子,我琢磨着不能干闲着,得干点啥赚钱,就和咱妈商量,把她的那些衣服样子纸板都翻腾出来了,加上一本裁剪书,现在,一般样式的衣服我都不成问题了。另外,这阵子开始流行西装什么的,我觉得如果专做这些衣服能赚钱。”
高征民滔滔不绝,听得高征宇目瞪口呆,原来哥哥就是矿区喇叭裤的源头啊。
在高征宇的眼里,穿喇叭裤配港衫,留着大背头的长头发,是典型的二流子的形象。尤其再戴个蛤蟆镜,上面商标还不舍得撕去,让人看到那是进口货,手里拎着个卡带收录机,到处找人跳舞,几乎就是流氓的代名词。
一想到港衫,高征宇又问道:“听说前一阵子你想倒腾港衫,怎么样了?”
“嗨,别提了,差点就成了。广州西湖路、教育路那边的滚包货都给我们准备好了,最后说好出钱的那个家伙,后来家里给看住了,不肯拿钱出来。我们去广州的火车票都买好了,结果没走成。要不然,这一票怎么也能赚个三头二百的。”
“现在没本钱不行啊!所以我琢磨着先干点啥,这成衣铺,不用什么本钱,一把剪刀一个量尺,就可以了。干这个先弄点本钱,将来还得靠倒腾货,来钱快。”
高征民一说起这些来,眉飞色舞。
“可是,哥,我觉得做生意风险太大,倒腾服装还好一些,如果倒卖其他东西容易触碰投机倒把的红线,还是小心为好。”
“或者你可以考虑接咱爸的班,那毕竟是国营正式工,矿上不是允许家里有一个人可以接班吗?我肯定不用这个名额,咱弟弟都小,我觉得你去接班最合适,这可是很多煤矿子弟梦寐以求的机会呢?总比做生意稳当些。”
高征宇心里还是对做生意有着很深的成见,他试图说服哥哥。
“接班,想都别想。一想到下井,打死我都不会去。整天和煤黑子打交道,半辈子都在煤窟窿里钻来钻去的,黑不溜秋跟个耗子似的,哪像个正常人啊,不去,打死我也不去。”高征民一口否决,毫无商量的余地。
见口气太硬,局面有些僵,高征民稍微缓和了一下说道:“再说,咱爸不是也说过吗,家里谁也别想去矿上接他的班。咱爸下井,那是当年从山东老家跑出来好几次,前几次都被当做盲流抓回去的,实在没办法了,只有下井这些重体力工种才不至于抓回老家,如果有一点办法,咱爸都不会去下井。”
“咱爸不是也说,咱家下一代不能再出一个煤黑子了。好歹做点什么,都能养家糊口,就是不许任何人接他的班,你忘了这句话了吗?”
高征宇点了点头,说:“嗯,咱爸倒是说过,可我觉得如果你想接班,有可能同意。再说了,咱爸做生意也是迫不得已,还不是为了咱们能吃口饭。但矿上好歹也是正式工作,国家体制内有保障的。这做生意有一天没一天的,也不稳定啊!”
“稳定有什么用,咱爸不是说过,男子汉不挣有数的钱吗?那点死工资,养家都是问题,别说过好日子了。现在不像前几年了,形势也不一样了,这一点你比我知道吧。”
高征民知道二弟比较听父亲的话,所以拿父亲的话来说服高征宇。
“嗯,我知道,现在形势倒是不一样了。这几个月的培训,我才知道原来国家这几年提倡改革开放,可以办个体户了,也就是允许有私人经济,说是只要在社会主义经济占绝对优势前提下,允许多种经济形式并存。”
“农村包产到户后,自由贸易市场也开始有步骤的放开。咱爸的资本主义尾巴帽子不是已经给改正过来了吗,今天吃饭的时候还说下个月给他恢复八级工的工资待遇呢。看来改革开放也轮到咱们这老工业城市了。我们这批干部,就是为了适应城里的自由贸易市场管理招聘的。”
高征宇联想到培训期间讲到的时事政策,也不得不赞成哥哥的观点。
“可说了不是,这一点你可能知道的比我多。我是不懂什么大的政策,但我会看周围的事。就拿山下的农贸市场来说吧,这一两年可是几经折腾。”
高征民说着,把脚擦了擦,也不去倒脸盆里的水,抬脚上了炕,正对着高征宇盘腿坐了下来,一副持久论战的架势。
“怎么折腾了,说来听听。”因为关乎到马上要从事的工作内容,高征宇也来了兴趣,坐直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