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包括这个城市在内的世界,已开始了润物细无声般的变化。人们开始意识到,很多事情似乎都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高征宇实习的重庆路市场管理所,位于市中心的人民广场西侧。

这座广场是为纪念当年苏联红军从日寇手中解放这座城市而命名的。

广场的中央,巍峨耸立着一座纪念塔,塔顶坐落着一架铁制的二战时期苏军轰炸机模型,机头向北,傲然欲飞状,是这座城市的标志。

纪念塔为典型的俄式风格,花岗岩砌成,由塔基、塔座、塔身三部分组成。塔顶的飞机正坐落在这个城市主要的中轴线上,这条中轴线有个时代印记鲜明的名字——为人民大街。

塔身正面,自上而下是苏联红军徽标和苏维埃标志的金色浮雕,塔底座四面用中俄文字镌刻着“苏军烈士永垂不朽”、“中苏友谊万古长青”以及为解放这座城市牺牲的苏军烈士名字。

广场内,以纪念塔为圆心,向外辐射的六条甬路和两条内环路,将整个广场分成若干区域,里面苍松、翠柏、白桦、玫瑰、丁香等一众绿树鲜花争相辉映。广场的边缘被环形马路围了一个严严实实。

广场外,六条斑马人行道线和对面的红绿灯,维持着人们进出广场的秩序。

这个广场,是临城市内最大的街心花园广场。按当时设计要求,广场地下铺设了各种电缆和给排水管线,所以,广场周围没有架空线。以此为中心,六条城市轴线道路呈放射状的延伸开去,构成了这座城市主要的交通基干网络。

除了人民广场,临城市当年有许多大大小小类似的街心广场。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曾作为城建规划的范例,被许多兄弟城市参观学习。

道路以多环岛中心放射状分布,横纵交织,井然有序。东西向的为路,南北向的为街,中间会穿插一些胡同和小街巷,成网格状分布。城市的几大中心区域,一定是以一个中心岛为道路的连接点,向远处延伸,直到连接另一个中心岛,或者到这条道路的尽头。

当年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东北后,将这个处于东北亚地理中心的城市,进行了系统的规划布局。解放后,中苏友好合作期间,苏联又重点援建了一些项目落地在这里。所以,这座城市早些年最具特色的,是一些分布在各处、具有典型的折衷主义风格色彩的满洲兴亚式和俄式建筑。

除了建筑和道路,作为一个省会城市,临城市当年还以完备的工业体系闻名于世。解放后,随着大批苏联援建项目落地,逐渐成为国家重点工业基地,是当时显赫一时的准一线城市。

在离这个城市一百多公里的松花江上游,丰力水电站是一段时期内国内最大、发电量最高的水电站,为这个城市及周边工业厂矿源源不断的输送着电力。

东北地区发达的铁路和公路网,为物资运输提供了便利。

城市的西郊,坐落着汽车制造厂,是当时国内最大的汽车工业基地。周边配套了热电、仪器仪表、橡胶轮胎、机床、化工、机械加工制造等许多相关的产业,形成了较为完成的工业体系。

城市的西南,坐落着电影制片厂,八十年代之前出产的电影,占据了国内的半壁江山。

而城市的南部,分布着包括光机所、物理所在内的重点科研院所。尤其是分布的十几所高等院校,无论是院校的数量、学校规模还是教学质量,在所有的省会城市中,都称得上是首屈一指。

城市的西部和南部,遍布着许多郁郁葱葱的或高墙、或围栏圈起来的大院,里面是属于这个单位特色的工作和生活圈子。

这些企事业单位,绝大多数是中直属单位,行政不归属地方管理,这样的单位往往具有某种独立性和自主性,自成一体且高度集中。

围绕着生产或科研设施,建有大量的生活设施。以汽车厂为例,方圆几十公里的产业区,十几万的职工加上家属,形成了独立的一个城区——汽车厂区。

这些单位,大到生产、行政管理,小到生活、个人的吃喝拉撒,都在这个独立的圈子内解决。很多人一生都在这个圈子里,柴米油盐,生儿育女,经营着自己的人生。

很多家庭的孩子长大后接班,再次重复着大致相同的轨迹。相互之间即使是进行比较,也不外乎“不患寡患不均”的层次,很少有超越这个圈子的范畴。

在诸多这样的“城中城”里,人们享受着它的优越性,体会着它带给他们的一切。人们养成了在其中存在的习惯,安于看得见的现状,津津乐道于再过多久会调一次工资和有什么新福利的期待。

与这座老工业城市不尽相同的周边郊县,是绵延无尽的农田,那里是东北平原的一部分。广褒而富饶的黑土地上,盛产玉米、大豆、小麦和高粱等作物,是主要粮食产地。

历史上,即使在灾荒年月,这块土地上,也没有因为粮食问题饿死过人。这一点,正是很多闯关东的人来此安家立业的主要驱动力。

这些闯关东的人,一部分落在的乡村,凭借娴熟的农田技术安家落户;一部分,类似高凤山这样的,大多落在的工矿企业,幸运地成为了工人。

这些城乡差别,左右着很多人的命运,在代际间延续着。

生活在农村的人们,时刻向往着城里的生活。那种生活,意味着旱涝保收的铁饭碗,退休了有劳保,一朝确定,后半生无忧。

所以,他们教育自己的孩子,要努力学习考上大学,分配进城里,从此可以过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生活。

眼下,包括这个城市在内的世界,已开始了润物细无声般的变化。人们开始意识到,很多事情似乎都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对于这些变化,与其他沿海城市相比,临城此次却反应迟钝,或者说滞后。就像一只温水里的青蛙,在周围已然热起来的情况下,观望良久,才踯躅起身。

就拿发展农贸市场这件事来说,其他省份早已搞得如火如荼,临城才试探性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开始试点。前前后后、反反复复、疏疏堵堵进行着理论与现实的挣扎。

令人没想到的是,事情一旦开始,人们被压抑已久的需求迅速爆发,势不可挡。毕竟青山遮不住,城乡间的自由贸易市场,竟如雨后春笋般遍地开花了。

这些宏观层面的变化,都发生在高征宇读书期间。像同学们一样,除了背诵时事新闻,几乎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他,还没有切身感受到这座城市的蓬勃生机。

但从今天开始,高征宇要直面这个与书本里截然不同的世界了。

上午八点,当高征宇来到重庆路市场时,已是熙熙攘攘、十分热闹的景象了。

从人民广场向西,在重庆路向东不远与西安大路之间,有一条二百多米长南北向的胡同,两头都用隔离墩挡住了,使这里形成一个独立的区域。

起初是一些人来这里摆摊设点,从早市买卖蔬菜农副产品开始,逐渐发展成各种生活必需品的交易场所,不到一年的光景,成了现在的重庆路市场。

高征宇穿过叫卖的摊点,来到胡同的最北端,一座蓝色铁皮房子面前,门边的牌子上显示,这就是重庆路市场管理所了。

铁皮房子大概有三间房大小,横亘在胡同最北端的路中央,两侧仅容一辆车的宽度,显然是先有的市场,后有的铁皮房,没有经过提前规划而临时搭建的。

高征宇进了管理所敞开的门,沿着狭窄的走廊,侧着身让过几个从迎面出入的商贩,来到最里面一间挂着所长室牌子的门前,在敞开的门上轻轻的敲了三下。

“进来!”

门里的人正在说话,其中的一个声音回应了他的敲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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