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征宇听到这,心头猛的一紧,仿佛被什么击中了一般,血直往脑袋上涌。他不由自主的追问道:“哪一年,什么投机倒把,倒卖什么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来到市场南面的散户区,这里主要是一些蔬菜、农副产品摊位。

来到第一个摊位。吴秋颖掏出一本提前盖好印章的管理费收据,也不说话,熟练的示意给摊贩看。商贩见状,赶紧拿出一张同样票据,这说明姜汉杰上午已经收过了。

吴秋颖略过这个摊位,依次往下进行。

第二个摊主没有缴费收据,显然是下午刚来摆摊的,吴秋颖估量了一下摊贩卖的东西和摊位大小,告诉对方应缴的钱数,撕下相应的票据递给对方,将摊贩递过来的钱顺手夹在票据夹的下面。

一般摊位都是两元的管理费,大一些的收取五元。高征宇跟着她的身后,逐个摊位进行着。

大约二十分钟左右,两人就将市场上的临时摊位全部转了一遍。

吴秋颖带着他来到一个煤炉上面座着一口大铝锅的摊位前,她伸手掏出两毛钱,交给摊主道:“李大娘,老规矩,两毛钱豆腐串,辣椒油多来点。”

头发斑白的李大娘接过钱道:“闺女,又两天没吃我的鸡汤豆腐串了,想了吧,保管你挺不过三天,呵呵。”

“那只能怪你,大娘!咱这周边,谁让您的豆腐串做的这么好吃呢,比老韩头的都好吃!”吴秋颖笑着说。

“好吃就常来吃,我这儿的鸡汤是真正老母鸡熬的,整整熬四个小时呢,不像他们用鸡骨架熬汤骗人。哝,闺女,十一串豆腐串,我再给你多加点鸡汤,葱花和香菜再加点。”大娘殷勤的将弄好的豆腐串递给吴秋颖。

吴秋颖接过豆腐串,没有立即吃。高征宇明白这显然是因为她穿着制服的原因,如果她换成街上便装的女孩,面对自己心爱的零食,肯定会当即打开就吃的。

对于女孩当街吃东西的习惯,高征宇一直很好奇,为什么女孩喜欢当街吃东西,是因为街上吃可以就着风,所以才有“风味”么?还是女孩天生抵不住诱惑?

高征宇类似这样的瞎琢磨,注定不会有什么答案。

吴秋颖见管理费收的差不多了,指着市场的摊位说:

“这些摊位都是临时的,主要卖农副产品。从早市开始,谁来得早谁就占位,卖完就走,后面来的人再占。北侧的大棚里是日化和轻工服装摊位,都是固定的。里面的摊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很紧俏,即使拿钱也没有人出兑,所以在那里有个摊位就相当于有钱了。好多商贩进不来,他们就只有去街上摆地摊。”

高征宇听吴秋颖这么一说,联想起早晨于所长办公室里两位老战友间意味深长的相视而笑,心里明白了**分。

“那如果找上面的人批条子呢?”高征宇试探的问道。

“批条子也没用啊,除非是新开的市场,否则像咱们这种已经开了一段时间的市场,位置都占满了,神仙也没办法啊。”吴秋颖肯定的语气。

“既然这么紧张,那为什么不多建一些市场呢?”高征宇问。

“那些就不是咱们该操心的了。咱这个市场,算是市里比较早的了,到现在也不过两个年头,中间还关停了一段时间。好像从今年开始,市场才多起来。市场一多,管理就缺人手了,专管员协管员也越来越多,我也是今年才来咱们市场的。”吴秋颖详细地介绍着。

“你说的对。我们这批人,据说也是为了这些市场招的,将来肯定要分配到这些地方,听说还不够分呢!”

高征宇似乎看到了自己未来的角色,这与他理想中的国家干部形象,有很大的距离。

这个问题从今天早上开始,在他的脑海里已经闪现过不止一次了,但眼下,他最关心的还是刚才的那个问题。

不知不觉,两个人已经转回到管理所办公室,高征宇接着问道:“颖姐,你说对于场外摆摊的小贩,姜哥这样做,领导或者局里知道了,不会批评或处分他吗?”

“处分他?不会。”吴秋颖语气比较肯定,“这种事他经历的多了。你还不知道吧,姜哥最早在咱们分局投机倒把科,好歹也是分局机关呢。听说有一次大年三十前一天,科里让他带队去抓街上投机倒把的商贩,结果抓回来的好几个,都被他给放走了。问题反映上去,本来分局要给他处分,可能考虑到上面的关系,才不了了之。但分局机关是待不下去了,干脆就把他下放到咱们所里了。经过这些事,所以,他对什么都看得很淡。”

高征宇听到这,心头猛的一紧,仿佛被什么击中了一般,血直往脑袋上涌。他不由自主的追问道:“哪一年,什么投机倒把,倒卖什么的?”

“具体情况我不清楚,听说好像是扛着包进城来卖些山货什么的,就是倒腾东西呗,那时候这种事抓的紧。”吴秋颖打开豆腐串,拎起两串递给高征宇。

高征宇哪里有心思吃呢,他连忙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吃,紧接着追问道:“山货,那他和你说过具体是卖什么的吗?”

高征宇太想知道了,神色变得有些紧张。

“怎么了小高,你怎么这么在意这事?”吴秋颖咬了一口豆腐串,抬起头来,有些狐疑的看着高征宇。

“没事、没事,就是觉得姜哥这人好奇怪。”高征宇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掩饰道。

“哦,我倒觉得没什么好奇怪的,他就是这么个人。我经常听他说,他爷爷告诉他不要为难那些小本生意的人,都不容易。他比较听他爷爷的话,我觉得这是主要原因。”吴秋颖说完,将剩下的半串豆腐串送进嘴里。

“他有个伟大的爷爷!”高征宇的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有些吃惊。

“还有一件事我觉得对他也有影响。”吴秋颖又拿起一串。

“什么事?”高征宇再次紧张。

“咱们宽城分局那个协管员被小商贩给攮伤那件事。那个小贩弄了个‘倒骑驴’在长江路和东三条路口那摆摊,咱们的协管员过去清理,他骑着“倒骑驴”想跑,没跑多远,被协管员撵上了,准备连车带货全部没收。那是他家全部积蓄外加借亲戚的钱,进的一些袜子手套之类的杂货,他脑子一热,就从怀里掏出一个攮子…….”

吴秋颖放下手里的豆腐串,已经没什么心情吃的样子,说道:“事后听说那人是第一天摆摊,本想卖点钱给生病住院的老婆交住院费。家里全靠他一个人,三个孩子都上学,还有一个多年卧床不起的老母亲,说起来也挺可怜的!”

吴秋颖语气里充满了同情和怜悯。

高征宇听到此,鼻子瞬间一酸,眼眶里有了星星点点的东西。

他赶紧抬起头,向远处望,用力眨着眼睛,控制着自己。

与此同时,他想起那一年的大年除夕。

那年,父亲高凤山到底还是去了一趟黑龙江,从那边倒腾回来一**袋木耳。由于盘查得紧,高凤山不敢坐火车,从兴安岭林区搭乘拉木头的货车,然后又在半路拦顺路车,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腊月二十五那天将木耳运回来。

这么多的木耳怎么卖出去也是一个问题,高凤山自有他的办法。

他把木耳二两一袋称好,分装到牛皮纸信封里。然后码进一个帆布材料的煤矿风筒布做成的长口袋里。

母亲和高征宇及弟妹们,也参与了分装。但父亲叮嘱他们,遇到木耳根部有泥土或硬疙瘩的,一定要用剪刀剪下来,不能把这些卖给人家。

木耳分装好了,高凤山决定每天进城沿街兜售。他有信心利用年前这两天的时间,把它们卖出去。因为那个年头,这种山货在城里人面前,绝对是稀罕物。

那年的腊月二十九正是除夕,下了一天的大雪,傍晚时分才渐渐弱了下来。

城里到矿区的末班车时间过去很久了,还没见高凤山的身影。

母亲几次去门口张望,对孩子们抱怨道:“这么冷的天,今天都年三十了,你爸也不知道早点回来,八成又是图着多卖几个钱,误了班车了。你爸就是赚钱不要命。”

说完,对着高征宇说:“二子,去把院里杆子上的灯笼点上,让你爸远远能看着咱家的灯笼。”

院里的灯笼亮起来了。

遵照母亲的吩咐,高征宇又几次出门,向父亲回来的方向走上一段路,希望能接到父亲。

按惯例,家里除夕都会在子夜时分,吃年夜饭放鞭炮,而高凤山又是这个活动的主角,每年都是他和老伴在子女们快乐的眼神中张罗和操持的。

眼看着墙上的挂钟快到十一点了,高凤山才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家里。

“爸爸回来了!”弟妹们快乐的叫着,迎上前去。

高征宇母亲明显看到了高凤山沉重的步伐和失望的眼神。

母亲上前接过高凤山的狗皮帽子,帮他扫去肩上的残雪。发现他肩上没有那个装木耳的袋子,忙问:

“袋子呢?老头子,袋子呢?”

“唉,临了东西让人没收了,钱也被罚了。私下我和那个头头打点了一下,好歹人没被扣下。没赶上车,我自个走回来的。”高凤山身心俱疲,语气也很低沉。

屋子里瞬间静了下来,大家面面相觑。十几公里,又是大雪天,高凤山硬是走回家的。

“你怎么这么笨,你还能干点啥啊,那可是咱家的本啊!咱还借着人家的钱呢,这年可怎么过啊!”说罢,母亲忍不住哭泣起来。

那年的春节,是高征宇一家最黯淡的一个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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