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个意识，高征宇忽然觉得自己眼前的工作是如此的滑稽，竟演绎成了儿子捉老子的桥段，这本身就是一种强烈的现实讽刺。

第一天的工作实习下来，让高征宇内心充满了矛盾和挣扎。

在来重庆路市场管理所报到的路上，他是骄傲的。

“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

高征宇脑海里一直回旋着的这句诗，使他佩服极了唐人孟郊。彼时的古人，竟能如此准确地描述出他现在的心境，实在是奇妙。

走在大街上的人流中，高征宇甚至有些飘飘然。

曾几何时，他是那样羡慕城里人，羡慕即使下雨也不泥泞的街道，晚上明亮的路灯，以及令他流连忘返的新华书店。

现在，他终于可以置身其中了。想象着将来的一个国家干部，穿着整齐的制服，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那种居高临下的感觉，使他的心都陶醉了。

直到看见重庆路管理所的那间铁皮房，高征宇才对眼前的现实，略感到一些失望，因为它太不像想象中的机关了。转瞬他又有些释然，这毕竟只是实习地，不是他未来的归属。

与铁皮房相比，倒是带他实习的管理员姜汉杰对待工作的态度，让高征宇觉得难以理解。

在他的想象中，对待工作应该是那种认真得不能再认真的态度，就像在学校里对待功课和考试一样。

因为这在高征宇眼里，那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正事”。还有之前父亲对他的叮嘱，遇到工作要抢着干，要多干。可眼前的情形即使高征宇想干，也不知从哪做起。

接下来打击他的，是刚才与吴秋颖的对话。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高征宇的心气就从高处迅速跌落到深谷，那是一种失重感，脏腑发空，身体软绵绵的渐失气力。

当跟着姜汉杰走上大街，看到沿街摆摊的摊贩时，高征宇第一反应，终于有事可做了。那种跃跃欲试的冲动，就像当时郑警官抓小偷般充满了正义感。他本能的想冲上去，抓住几个摊贩，没收掉地摊上的东西，体会工作的成就感。

可如今，当从吴秋颖口里知道了姜汉杰当年大年除夕的“捉放曹”，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的父亲也曾是这样的一个商贩。有了这个意识，高征宇忽然觉得自己眼前的工作是如此的滑稽，竟演绎成了儿子捉老子的桥段，这本身就是一种强烈的现实讽刺。

更要命的，带他实习的姜汉杰，就是当年放过自己父亲的恩人；或许还是收了父亲的钱，间接使他们家度过那个灰暗春节的受贿者。他真不知道该感谢这个“恩人”还是该轻视这个“受贿者”？

一开始，感恩的成分占了上风，毕竟当年高凤山身上背着“资本主义尾巴”的处分，如果再加上“投机倒把分子”的帽子，后果不堪设想。但一想到姜汉杰抽的“大参烟”可能是类似的来路，高征宇的心里无论如何也无法对姜汉杰产生好感。

而更让高征宇纠结的是，自己将来就要在这样的一个群体里工作，和众多的“姜汉杰”们为伍，这让他感到深深的失落和迷茫。

姜汉杰再次来上班，是在三天之后。

从姜汉杰的口里，大家约略知道他爷爷腿部骨折，在白求恩医科大学附属三院做了手术，已经脱离了危险。肇事者是个年轻后生，酒后无证驾驶着212吉普车，越过马路牙子冲上慢行道，撞到了包括姜汉杰爷爷在内的三个行人。驾驶者已被拘留，极有可能被判刑。

高征宇也和大家一样，对姜汉杰表达了祝愿他爷爷早日康复的心情。

接下来的几天，姜汉杰带着高征宇像往日一样，每天例行着“姜汉杰式”的巡查。只不过打此开始，高征宇对待商贩们的心情，平静了许多，不再跃跃欲试，对姜汉杰的巡游也见怪不怪了。

高征宇和所里其他的同事也熟络起来，当然更熟悉的是吴秋颖。

终于有一天，当高征宇告诉吴秋颖那句诗的来历和苏小妹是谁的时候，免不了被吴秋颖好一阵追打。

从此，重庆路市场所上下，没有了吴秋颖，只有“吴小妹。”好在吴秋颖对于大家叫她小妹，觉得挺亲切，不急也不恼。

转眼十几天过去了，九月下旬的一天下午，于所长从分局回来，召集大家在所长室开会。

“分局今天上午开了个会，各科室和所长参加，布置落实双节期间市场管理工作，和大家通报一下。”

于所长面对着挤在屋子里，或站或坐的十来个下属，传达着分局会议精神。

“今年的十一和中秋节是同一天，正值国庆假期，全市商业系统和各大市场都面临着居民消费的高峰。省和市里对这次双节都很重视，从下周开始，会陆续下来对节日市场工作进行检查。咱们市场是检查的重点。”

说到这，于所长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水。

“咱们所位于市中心，周围多是机关宿舍和重点单位，影响大，任务重。所以，从今天开始，所里决定取消所有的假期，十一期间安排值班，节后再安排大家倒休，请大家把精力都集中到工作上来。”

于所长话音刚落，大家立刻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所长，我家里有病号要轮流看护的，怎么办啊？”

“我家孩子下周有个汇报演出，我必须参加。”

“所长，我爱人后天出差，我要接送孩子。”

一时间，所长室里男男女女的声音有些嘈杂。

于所长见状，赶紧敲了敲桌子。“哎哎哎，我说大家能不能安静一下。”

等大家停止了议论，于所长接着说道：

“要说平时，你们这个有事，那个请假，我说过什么了吗？都照顾大家了吧。这次不比往常，这是局里的决定，大家都要自觉点啊。”

“还有啊，这次双节期间，连市局、分局机关都停止休假了，全都下到基层支援各市场所。咱们所明天就来三个机关的同志，分局投机倒把科的牛队长带队，重点是帮助咱们清理百货大楼前的场外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