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征宇的意识里,只要有事做,就说明自己有价值。

说来奇怪,自第一天在车上晕得一塌糊涂后,高征宇此后再外出坐车验勘,不像第一天晕得那么厉害了。

也许如高凤山所说,是一次把车坐透了,晕个彻底,也就好了。

不管是不是这个缘故,高征宇倒是发现了一个规律。如果坐在轿车的后排,密闭的空间和遇红绿灯不断的启停,加上难闻的尾气味,这几种情况结合下来,他肯定会晕。而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打开车窗,任外边的风迎面吹进来,这样的情形一般不会晕。

自从找到这个办法,高征宇对坐车不再恐惧了。

随着对工作内容的熟悉,加上科里外勤任务多、人手紧,没出半个月,高征宇和李伟杰、赵军生一样,可以独立承担外出检查的工作了。

其实,勘验场地也没什么技术含量。无非是到现场查看一下场地是否属实,核对一下房产证或交房费的凭证,象征性的估算一下面积与经营范围是否匹配,这项工作纯属主管判断,可以自由量裁,然后在申报表上签署意见。

虽然工作看似简单,但被允许独立承担任务,尤其是郭组长让他一起联署,破天荒地将高征宇三个字签在调查意见栏上,那种自身的存在感和油然而生的责任感,还是让第一次经历职场的高征宇感到很充实。

与一些对工作拈轻怕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不同,现在的高征宇,十分珍惜每一项工作,渴望得到更多的事情,每天跃跃欲试地,时刻寻找展现自己能力的机会。

他太想得到别人的认可了。

所以,哪怕不是份内的工作,像扫地打水、打表勒格、跑腿学舌之类的杂活,只要有时间,或遇到老同志招呼一声“小高,去做某某事去”,他都干脆的答应一声,高高兴兴地去做。

在高征宇的意识里,只要有事做,就说明自己有价值。

他最担心的是没事可干,那样会令他没有归属感。如果能承担责任,那更是他求之不得的,能给他带来不可或缺的存在感。

就像一根梁柱,它的责任就是承受重量一样,高征宇希望多承担一些。这一点,在学员和同事们眼里,他似乎看起来有些傻。

但这就是他的工作责任观,他自小受父亲这般教育,也从许多书籍里汲取了类似营养。

这天,临近下班,高征宇回到企业科外勤办公室。

像往常一样,他坐在郭连星办公桌旁边的椅子上,拿起一份报纸浏览。

高征宇目前还没有办公桌。齐岩安排李伟杰和赵军生两个人合用一张桌子,就是靠近门口摆着米黄色拨盘式电话机的那张桌子。对于自己的办公桌,高征宇没敢问,看样子郭连星也没有主动给他解决的打算。

这件事隐约使高征宇感到失落。没有办公桌,他就像悬在半空中,那是一种被边缘化的感觉。

办公室里就是这样,不仅仅是一张桌子,包括桌子的大小、摆放位置、文具用具规格,甚至办公位上任何一点细小的差别,都能显现出座位主人的身份和地位差异来。

这种座位文化,也就是所谓的屁股决定地位的现象,但凡有人的地方,大抵如此。

由于没有根基,高征宇心里经常有类似的危机感和担心:在某个上班的早晨,有人通知他不用来这里上班了。

这种不安时刻缠绕着他。

有时哪个老同事对他笑一笑,他都会觉得多了一份认可。而如果一旦有人用异样的目光看上他一眼,他又会觉得,是不是科里已经商量好了,明天就要通知他离开了,所以他们才会这样看我。

倘若科长有意无意冲他笑上一笑,那简直对他就是莫大的肯定和鼓励,会让他高兴上一整天,甚至更久。

同样是实习学员,高征宇明显较李伟杰和赵军生处于下风。

除了办公桌的差距,有时,郭连星因一些工作做得不到位,被科长点名批评,也让高征宇抬不起头来。就像小时候看的电影里,地主老财在台上被批斗,旁边经常有陪绑的,高征宇体会到了那种角色的无奈。

说起组长郭连星,他的年龄不及“王老干部”年长,也没有“王老干部”的威信和资历,即使同外勤组比他年轻的另一个负责人齐岩相比,郭连星也显得毫无竞争力。

很多时候,齐岩是这间办公室的主角,遇有学习之类的,经常由齐岩主持。安排读文件报纸、组织讨论、总结性发言,然后将学习记录上报科里。

平日里,办公室里只要齐岩在,也多半是他在高谈阔论,偶尔还会讲些笑话。不管笑点高低,办公室里除了老郭,大家都会捧场地赞助着、应和着笑。

半个月多来,高征宇开始品尝到缺乏“关系”的滋味。在机关里,这是一种无处不在而又至关重要的东西,是他在重庆路管理所实习时,所不曾领略的。

首先是唯一的女学员徐晓燕,比高征宇长一岁,某副市长的外甥女,每天坐在科长的办公室里,辅助“老干部”和李淑珍做科里最紧要的审核和书写执照工作,地位自不必说。

那个赵军生,比高征宇大四岁,典型的高考困难户。在图门岭时高征宇与他接触过几次,印象最深的是明显超越了他年龄的城府。高征宇不管如何试图接近他,总觉得两人之间隔了厚厚的一层屏障,无法了解他真实的想法,更无法交心。

在科里,赵军生经常默不作声,给人不善言谈的印象。但他每次见到科长和局领导时,那种不慌不忙的沉稳和言谈中恰到好处的逢迎,拿捏得分外精准。这一能力,让高征宇即吃惊又羡慕。

赵军生的父亲,是省里的一个局级干部,据说是能直接参与省里决策的部门。他的家在省府的高干宿舍区。

据赵军生不经意的透露,那是一幢日式的独门洋房,门前还有独立的一个小院,四季有花,还能种些豆角、黄瓜之类的青菜。虽然不知道他父亲的具体官职,但能住在这样的一个建筑里,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就在前天,段科长把科里起草一份报告的任务交给了赵军生,这又让高征宇感到了一丝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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