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朝,皇帝在宫里叉着腰哈哈大笑了两声,恨不得现在就出宫去找谢琊,让他再说说当日的情况。
他早就看那些只知道欺负女子,风花雪月,伤春悲秋的世家子不顺眼了。一个个真才实学没有啥,摆架子倒是一整套一整套的。
这些世家郎君占了不少资源,偏一个个就是不肯为国效力,还觉得自己很不得了,看吧,文不成武不就的,早就该让十二郎去狠狠打他们的脸了。
还有那个庾郎君,之前听说他素有文名,便请他出仕,结果请了三次都推拒,还一副傲得不得了的样子,他以为这人当真是真名士,还说等十二郎空闲下来,他再找十二郎要个主意,看能不能说动庾郎君。呵呵,幸好那人没有答应出仕,不然,吞了苍蝇的就是他了!
皇帝叉着腰在殿内走来走去,脑袋里简直唱了一整场大戏,最后终于心气顺了,让内侍上了御膳,饭都多吃了一碗。
谢安下朝回去后也很高兴,特别是在看到妻子让人端上来的一盘下面盛放着冰,上面是晶莹剔透的鱼肉时,兴奋达到顶点。
“这是夫人做的鱼脍?”
“这是萧娘子做的,妾身可做不出来这么精细的美食。”刘娘子出身也是世家大族,鱼脍常吃,但是做成菊花状,下面辅之以冰,连蘸食鱼脍的蘸酱都配了六种的这种精致吃法,她也是第一次见识。
听说这是谢琊家的老仆从大泽中捕上来的新鲜河鱼,只取了鱼身最嫩的一部分,以精湛的刀法片成鱼脍,又利用冰保持鱼肉的鲜嫩,一做好就让人快马送来请他夫妻二人品尝的。
“大母那边可送了过去?”
“送了。这还用你说?十二郎本就对这些事十分上心,他哪一次不是面面俱到,家里诸位长辈众多兄弟妯娌,可有人说他半句不周到?”
刘娘子执著夹了一片鱼肉,薄可透光,蘸了橘酱入口,酸酸甜甜又有一丝弹牙,还带着一缕清凉的冰意,让原本可能有的腥气被压制到几乎品尝不出来的地步。
“这瓶酒听送来的小仆说是他家郎君亲自酿的,叫什么红曲黄酒,是十二郎在广州那边学到的酿造法子。他说鱼脍性寒,让吃时温一盏酒,方不伤身体。”
谢安本就是风.流名士,饮酒自然也是个中高手,他听到妻子说这是谢琊亲手酿造而成的,便起了兴趣,让婢女即刻去温了一壶酒,与夫人共享。
这酒的度数不高,大概也就二十度左右,谢琊酿造时就想到可能会夫妻共饮,所以采用的酿造法是半干法,保留了一定的甜度,但是比起米酒来又要辛辣一些。
他还采用了蒸酿过滤的法子,使酒液更加清澈,香味也更浓郁。
酒温热之后,倒入酒樽便首先闻到浓香,比起之前谢安喝过的那些酒,这酒简直就是天上神仙才能喝的。
其实汉时的酒种类已经比较多了,但是这个年代因为战乱的缘故,大部分平民连肚子都填不饱,更不可能用粮食去酿酒来喝,便是酿了一些,也多浑浊发酸,让谢琊喝了一口就再也喝不下去。他们世家的酒还好一点,可真正能入喉的也不算太多,是以谢琊在外应酬时宁愿喝水喝煎茶,都不愿意喝酒。
他去广州城,发现那边的粮食比中原的产量低不了多少,而且南疆一带稻米一年三熟,品质虽不如江南粮仓,可数量足够谢琊奢侈的做几坛子好酒了。
他除了这黄酒外,还做了粮食白酒,只是因为太打眼,他没运回来,让人在广州城外的庄子那边找地方挖了地窖,将做好的酒埋下去,打算等十年之后再打开。
另外还送了几坛子给毛郎君,交代他也埋起来,每年开一坛即可。
谢安喝着小酒,吃着小菜,跟妻子聊着小天,岁月一片静好。
而庾家不然,这会儿庾大人拿着黄荆棍正痛打庾郎君。
庾家其实自庾翼去后已经衰败了,只不过他家出了个皇后,所以就算现在家族中没有在朝中担任重要职位的,其他世家也给他们一些面子。可是这个面子也就是面子而已,若是想要一次来挑战世家的底线,第一个被打击的就是庾家。
这次庾郎君暗地里挑动王伽跟谢琊之间的对峙,若是当年庾家庾冰兄弟在世,那根本就不叫一件事儿,但是现在,他敢做就要敢承担谢家的怒火和王家的黑手。
谢家还好,谢安这人性情闲雅温和,处事公允明断,很少会因个人喜怒而牵连他人。但这次在朝上不留情面的当众把庾家的“喊冤”喷了回去,就足以见谢安对他家的恶了。
至于王家,这家人组成太复杂,好的不少坏的也多,而且琅琊王家跟谢家的政治主张有所不同,所以他们两家人不合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但是这不能成为别人挑拨生事的理由。世家的面子不要钱啊?庾家敢这么做,他王家就敢在背地里下死手。等着瞧吧,接下来庾郎君将要接受非同一般的来自王家诸位郎君的全方面打击。一个不慎,甚至有可能牵连到庾家。庾家这些年想方设法的希望回到政治中心,付出的代价不可细说,若是因为庾郎君这蠢货的一时念起而湮灭,相信不用其他庾家人出手,他爹就能摁死他。
“郎君,庾家派人送来赔礼,如何处置?”
谢安看了一眼,不在意的让夫人收下,说这些东西不过小物,再说他家最大的困境并非自己家,为了世家的安稳,这次就暂且放他一马好了。
“你去找萧娘子说说,让她放宽心,暂且以大局为重。至于琅琊王氏,若不给个说法出来,老夫就打上门去找他家长辈理论理论。”
刘娘子照着谢安的吩咐去了谢琊家里,就看到小两口你弹琴我奏瑟,真真的琴瑟和鸣。
“我真是有耳福了,难得听到如此动听的乐曲。萧娘子可愿将这乐谱传授给你两位姑姑?”
谢安有一女,还有其弟谢万的女儿也养在他家,两女都已经许了人家,不巧正是琅琊王氏的子弟。
虽然谢家跟琅琊王氏有罅,可这个时代门户之见在那里箍着,选来选去也就王家的子弟能入眼一些。这也是谢琊虽然没有给王伽留面子,却也没下死手的原因。他可以不给王伽面子却得给琅琊王氏面子,不然两位姑姑肯定对二十三娘有意见的。
正愁如何去安抚两位小姑姑,听闻刘娘子如此说,谢琊给妻子使了眼色,二十三娘很自然的接话说若是姑姑们能看得上,她珍藏的曲谱尽可拿去。
刘娘子当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选了三四张就住手了。
“琅琊王氏那边使人送来消息,说是已经打发王伽夫妇二人去柳州。”刘娘子还拿出一封信递给谢琊,“王伽的阿耶给的赔礼,希望此事能到此为止。”
刘娘子顿了一下,“虽然我不觉得这些赔礼能弥补二十三娘,但是从世家利益的角度来说,此事不易追究了。当然,以后若是那蠢货自己落到你手里,你尽管下手就是,我就不信王家那些老家伙敢说你半句不是。”
刘娘子也是个真性情的女子,对谢琊的呵护并未掺半分虚假。
“叔祖母放心,此事理应到此为止。”二十三娘抢在谢琊前头做出承诺。
“我知道这事儿委屈了你,不过放心,十二郎是个好孩子,他会加倍的疼你怜你,以后有不开心的就告诉十二郎,且不可一个人独自委屈。”
二十三娘点头,笑看了谢琊一眼,有几分羞涩。
刘娘子过来就是跟他们说这事儿的,说完也不打搅他们夫妻二人恩爱,满意的回去了。
刘娘子刚走,门仆来报,说是裴家的几位郎君来了,要请谢琊出去吃酒。
“这可是怪事,几位表兄怎么连门都不入?”谢琊一边好奇一边更衣,总不能不给裴家表兄面子。
二十三娘猜着了几分,却不说破,借口还要整理师姐送过来的医书,就不陪谢琊一起出去了。
等谢琊出了门上了马,跟随裴家郎君来到新桥口的市集,才知这几个听说新桥来了位唱得极好的女伎,特意找了谢琊出来一起欣赏。
那女伎是船家娘子,白日船停留在新桥南渡口,到了晚上,点起灯笼,在新桥上可隐约看到薄纱遮掩的舱房内坐了好几位郎君,中间一女抱着琵琶婉转清唱,还有年少的侍女跪坐在旁给郎君们斟酒伺候。
谢琊他们出门时已经近黄昏,在新桥找了酒肆吃吃喝喝,不多时天色便暗了下来,此时那船家已经点上灯笼将船靠在岸边,等到裴家郎君们上了船,便吱吱嘎嘎的驶入河道,就停留在河中间,由着河水波浪轻摇,比之在陆地上多了一些新奇感。
谢琊对那唱歌的娘子不感兴趣,他更想到甲板上看看,河中是否有朱老先生笔下那丝灯光桨影的迷离之感。然而他张望了四周发现,除开这艘船外,并无其他歌姬的船只,那十里秦淮艳影,怕还没有个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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