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的酒肆就在码头位置最好的地方,在酒肆二楼临窗,可以直接看到海面。这里也是众多有钱人家来等船的必选之地。
今日谢琊要回来,是数日前就从扬州送了信过来的。家里人算着日子,一大早便来了码头等着,直到这会儿才看到挂着谢家旗帜的船只靠岸。
谢琊阿娘看着快步向自己走来的儿子,眼泪不知为何刷的就下来了。
“阿娘,你怎么到码头来了,在家等着就好了啊。”谢琊心疼的抱了下阿娘,看着阿娘鬓边出现的银丝,心里也一酸,鼻头有点瓮。
“阿娘想你了啊。”谢琊娘担心害怕了大半年,好不容易看着儿子平平安安的回来,这会儿只想拉着他不放,生怕一错眼发现自己是在做梦,儿子根本没回来。
二十三娘安安静静的跟在后面,问了下刘苏儿大郎君是否还好后,就没再出声。
谢琊阿耶这些日子身体不太好,卧病多日,因着老是反复咳嗽,家里人不许他去码头,害怕吹了风病情加重。
回去之后,二十三娘主动给阿耶诊了脉,调了下方子,之后亲自下厨做了些开胃易消化的吃食送到爷娘的院子里。
西厢房最靠外的一间空屋被收拾出来,砌了类似北方的那种大炕,这天气还不用烧炭,只铺了些谢琊让人运回来的羊毛毡子,上面铺上两层厚布,平平整整软软和和的。谢琊的阿耶躺靠在最边上,身边坐着疼爱的小儿子,对面是相濡以沫的爱妻。儿媳妇带着大孙子在炕中间玩耍。这一幅天伦之乐的画面让谢琊的阿耶默默的红了眼角。
“十二郎,这次回来还要去北地吗?”
“不去了。”谢琊亲手捧了果碗给阿耶阿娘,“那边有卢家领头,大兄和阿姐也挺好的,我过去也没啥用,反倒累得他们要分心来护。我还是安安心心做我的纨绔公子就好。”
“我儿才不是什么纨绔。”谢琊阿娘笑着拍了拍儿子的手背,“不去最好,那些打仗什么的事情跟你又没关系。你大兄是自幼就有成算的,你别跟他学。”
其他人家里,长辈都恨不得自家儿子出人头地成为家族栋梁,只有谢琊的阿娘恨不能儿子快快乐乐的过日子就好,那些什么名啊利的,自有他大兄去争抢。可以说十分的亲妈了。
幸好他跟大兄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兄弟,否则他都要以为大兄是阿娘捡回来的儿子。大兄去北地数年,也没见阿娘这么对他嘱咐过。担心是肯定担心的,却不会像担心谢琊一样的担心大儿谢维。甚至连大孙子都没有自己幺子这么让人心疼,搁一块儿的话,谢琊阿娘还是会以谢琊为重。
早前谢琊的阿耶还会劝说几句,现在他只会附和点头了。相比让儿子站得更高,他更倾向于妻子让儿子过得更好的选择。
“我阿娘就是太心疼我了,你没有生气吧。”
回到自己小院,谢琊拉着二十三娘坐下。
家里人一见到他就会下意识的忽略其他人,特别是对谢琊阿娘来说,儿子不娶妻她担心得睡不着,可娶了妻,她又会觉得儿子被其他人给抢走了,自己都没觉察到的时候,就将儿媳妇划到了对立的那一面。
幸好二十三娘本身性子温和,也是一颗心都扑在了谢琊身上,否则这婆媳的问题还真的不好解决。
“郎君前些日子说要去金陵走一遭,可定下时间了?”
谢琊随手摘了朵花簪到妻子头上,温柔一笑:“再过些日子吧。刚才回来,若是又走,阿娘定然会生气的。”
“阿耶阿娘好像不怎么喜欢回去金陵?”二十三娘发现谢琊的父母宁愿在外面东走西玩也不太乐意回去金陵享受世家大族的奢侈生活,以为金陵那边是否有什么惹得阿娘他们不喜,自己得好好打听一下,别犯了阿娘的忌讳。
“没有的事。只是自大兄成为镇守一地的将军之后,前来拉关系的人就特别多。阿娘不喜欢跟那些夫人们勾心斗角,也担心自己成为大兄政敌攻歼的弱点,干脆就不怎么回去了。”谢琊拉着二十三娘的小手,在院子里慢慢走慢慢给她讲,“阿娘所在的卢家传承的是儒家学问,阿娘自小也是学的这些,对其他家族夫人娘子们的行事不太适应。”
说是不适应都是往温和里讲的。好多人家的夫人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丈夫的影响,行事不拘,而且做事不择手段,让卢娘子很不喜欢。与其委屈自己去跟人虚与委蛇,不如退一步天高海阔。
“不过过年之前是必须得去金陵的。这次裴家老夫人过寿,阿娘得出席寿宴。我们估计着时间过去就行。”
谢琊没说的是,三吴之地风波刚刚有所平息,但是沈家虽然被镇压了,可还有几分余力,若是舍命相搏,怕是要见谁咬谁。这节骨眼儿上他是疯了才会带着家人往那边凑。
回来半月之后,各地的粮食差不多都筹齐了,只等朝廷下令派人押送就好。
这差事肯定不会让无官职的人上手,而且文官和武官还得搭配起来干活,也是几位阁老重臣商议出来的法子。总不能让这些好不容易筹齐的粮食在运送过程中又被层层搜刮干净吧?文官和武将本来就互相看不顺眼,这件事上肯定要一直盯着对方避免其动手脚,这样一来,就算真有胆儿肥敢下手的,也不可能太过离谱。
在十一月初,临海永嘉筹的粮被装了船,先是送去金陵,再看情况做下一步安排。
押送粮食的是本地的世家郎君和桓家主派来的武将。两人走之前还特意来拜访了谢琊,好似在替桓家主招揽他。
谢琊连给官家当差都不乐意,更不会去参与其他世家的权利争夺,就算要去,难道他不可以去谢家?
总之婉言谢绝之后,谢琊亲自送了他们上船离开,态度是摆端正了的,立场也说得很坚决。
桓家来的那位将军还可惜的叹了几声,大意是很想跟谢琊一起共事云云。谢琊只微笑不说话,他一听就知道这位在演戏呢,真要自己答应了,说不得还要背地里下绊子。毕竟在主君面前出头的机会就那么多,哪怕谢琊走的是谋臣路子,可少他一个,其他人能出头的机会就多一分。
过了半旬,谢琊正在家里给阿娘做冬日的护手霜,就听到布生急促的脚步声在回廊响起。
都已经是孩儿他爹了,可布生遇到事情还是有几分不知所措。
谢琊看到他苍白着脸跑进来,左右瞧了下,让人都退下后,心里知道不太对劲。
“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吓成这样子。”
布生凑近了谢琊,低声道:“郎君,金陵传来消息,官家遇刺了。”
“什么?”谢琊大惊失色,“官家情况如何?”
“万幸,官家没有大碍,只是受到惊吓,躲避的时候蹭伤了手臂。但是听传信的人说,为官家当了刺杀的是舒夫人,她被刺中腹部,只怕情况不太好。当夜就有人去接了萧娘子的师姐入宫。算起来到今日已经有四五日的时间了,尚没有不好的消息传来。”
谢琊闭眼想了片刻,让布生去收拾东西,他们即日启程往金陵去。
永嘉跟金陵之间隔得远,很多消息传递不那么及时,他担心着官家,也担心着舒窈,再让他呆在永嘉也呆不住,倒不如过去看看情况。
他这边吩咐下去,下一刻他阿娘就让人找他过去。
“听金陵那边传来消息说官家微恙,儿子有些担心,想着再过十来日也该起程了,所以就自作主张让人提前准备下去。”
谢琊不可能将这事儿随意宣扬出去,他担心人多口杂,万一传出去变了味儿就不好了。反正到了金陵阿娘就知道了。
谢琊的阿娘看了下儿子的表情,心中有疑问,但是她很聪明的没有问出来,只是让人去早些给大郎君把东西都归置好,说走就能走。毕竟带着个孩子,路上吃的用的都要另外准备。
三日后,谢琊一家在清晨时分静悄悄的上船离开了,等到他们都出了码头后,其他家才接到消息。
“谢十二郎怎么突然就走了,难不成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有猜测的不止一两家,所有人都各自使出本事去打听。到底刺杀的事情掩盖不住,虽然永嘉偏远些,但这一旬的功夫,该传过来的消息也该传到了。
“刺杀?可抓住了刺客?”
“是不是沈家的人干的?”
“那舒夫人可是已经死了?”
众多的疑问盘桓在众人心中,但是没奈何,他们毕竟只是偏居一隅的小世家,想要拿到第一手情报不太可能,只能等消息传过来再说。
谢家的船一路上只除了必要的补给外根本不停靠,就这样日夜兼程的走了好几日才到金陵城。
照例没有入城,只将船直接停入了泽园。
谢琊稍作休整,更换了衣衫,就乘着马车去了乌衣巷谢家大宅打听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