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宫里回来,谢琊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谢家肯定是想要参与进北伐的,桓家主也不会轻易的丢掉这个机会。还有其他的几个世家,如果有一点点可以插手的机会,他们都会像闻到肉味的狼一般蜂拥而上。
这其中的厮杀肯定很惨烈,说不得还要以将士们的血肉生命为博弈的棋子。
谢琊脑袋里乱糟糟的,脚下随意走动,因着他是主人,随侍的小仆也只敢跟在后面,不敢出声提醒,直到他无意中走到九曲桥。
九曲桥是内外园的分水岭,夏日这里赏荷花挺好,但是秋冬时节就有些冰寒了。
小仆不敢让十二郎上桥,他前两日稍微有点不妥,可把主母给吓坏了,若不是官家相召,这会儿都还得在自己院子里养病。
“十二郎,前边风大,不若回去吧?”
小仆壮着胆子上前两步,出声唤回了谢琊的注意力。
“啊?哦,行,回去。”原本就是随意走走,谢琊也没想一定要去水中心的亭榭,小仆担心他吹了风再度受寒,也是为他好。
刚巧转身过去,就看到另一边的曲桥过来一行人,当先的是一个小萝莉,牵着一幼童,身后跟了两个女婢还有一个捧着炭盆的健妇。
谢琊那日只见过萧家的三位娘子,女郎们也只几位大一些的见过,人又多,他觉得眼睛都晃花了,哪里还分得清谁是谁。但是就算如此,这么小的女孩子他是肯定没见过的,想来怕是女婢跟他提起过的萧家的二十三娘跟萧小郎姨侄两了。
“十二郎安好。”对面小萝莉比他先认出人来,隔着两道扶栏外加一条水道,遥遥跟他问了个好。她身边的小郎也像模像样的拱手行礼。
“二十三娘安好,小郎安好。”谢琊还没见过萧家小郎,只听说他身体不好,此番前来是打算等待大师云游回来后跟随其修行养病,所以不由得多看了小郎几眼。
这一看果然发现小郎身体很差,脸色不好,嘴唇微微泛紫,才走了这么一会儿路,已经看得出气息不太稳了。
谢琊就算不会医术也知道小郎很可能是小儿先天性心脏病,这个病严重了直接丢命,就算不严重,那也是得精细养着。
看了小郎之后,他抬眼看到二十三娘,就觉得对方的姿势有点别扭,似乎在尽可能的躲避他目光。
谢琊心道,难不成他的目光有毒?
因为对方的态度,谢琊也没有一个劲儿的盯着人看,跟对方问了好之后,就找了个借口先离开了。
等到出了这边园子,他突然站住,偏头问小仆。
“不是世人传言说二十三娘貌若无盐,我看长得挺漂亮的啊。”
谢琊这话绝对是发自真心的。小萝莉肤白貌美,眉如黛,眼如星,唇红齿白,身娇婀娜,哪怕年纪还小,可看得出是个真正的美人胚子啊。貌若无盐是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那些人当真见过萧二十三娘?
“郎君没见二十三娘眼角有瑕?”
“眼角?”谢琊想起姐姐跟他提过一嘴,说是二十三娘脸上有胎记,所以才不愿见人。
“确定那不是她故意画出来的?”若是胎记都长得这么漂亮,还要花钿干嘛?
小仆原本也是听了其他世家下人间的八卦才知道的,之前也不可能看过二十三娘,这会儿听郎君这么一说,回想起刚才惊鸿一瞥的那张脸,的确称不上一个丑字。而且可能是因为谢家的女郎们都喜欢在脸上贴花钿,他刚才也下意识的以为二十三娘眼角是花钿呢,原来那就是“丑无盐”的疤痕?
主仆俩相顾茫然且无辜。砸吧嘴,谢琊摇头,嗤笑一声世人传谣言的厉害,也顺带将这事儿抛置于脑后,他还得烦心小皇帝那边的事情,可没心思去想二十三娘的事。
但是谢琊不去过问,他的小仆却忒好奇二十三娘的胎记的事。当然了,他不过是谢家的下人,也不敢随便去议论世家女郎的私事,只是在跟好友谈话的时候感叹了一句,说是十二郎一点不觉得二十三娘脸上的疤丑陋,还说很像是精美的花钿。
不过随口这么一句话,哪里知道过不了三五日,这话就传遍了金陵城。
当卢娘子知道的时候,萧家的三位娘子也知道了。这事儿就变得有些尴尬。
谢四娘是个很利落的人,当天就将传这话的人找了出来,一追查就发现这里面很有些世家郎君在推波助澜。谢家的崛起肯定让某些人不满,而谢琊谢十二郎的受宠就加剧了这种不满,那些人所打的主意,无非是逼迫谢家,要么跟萧家起罅隙,要么就娶了二十三娘。
连在宫里的小皇帝都知道了这事儿,并且在太后的解释下,整个人怒气值瞬间爆表。
“混账,他们这是在逼迫十二郎,吾,吾要下令……”
“官家,你要下令什么?”褚裒正好进宫,听到小皇帝气急败坏的声音,慢悠悠的打断了他的话,“这事儿官家先别着急,看十二郎如何处理。这句话本就是从他那里出来的,要收尾也该他自己去。”
褚裒没说的是,他们这些老狐狸也是想要借此看看谢琊到底如何,能否堪用,才好决定该用何种态度来对待他。
“可是,可是十二郎才不过六岁……”
“聪慧从来不以年龄分,这本是小事一桩,却能看得出其人的应对才能。官家以后要执掌政事,知人,善用,这是官家需要学习的。不妨从这件事开始?”
面对外祖父,小皇帝再暴脾气也要收敛几分,更何况外祖父说的没错,他若是以后想要培植自己的势力,那么学会辨才就十分的重要。
谢琊基本是最后一个听到传言的,还是因为他姐谢四娘发了火,要杖毙编排主家的小仆。
“阿姐生这么大的气干啥?”谢琊赶到的时候,小仆已经被打得屁.股都开了花。
谢琊虽然不喜贵族没事儿就打骂下人,但是小仆这次的确该打,才好让他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但是就为了这么句话就要杖毙,还是过了些。
“他有错,阿姐罚他便是,也无须要了他的命。”谢琊让人把小仆抬下去,还叫来老仆给他上了些伤药,“让他知道以后不可多言便是。等伤好了,先使他去牛棚。”
这是对小仆的惩罚,也是给其他人的警示。如果再有编排主家,或是将主家的话私下传出去的,小仆的下场就是他们的未来。
“十二郎不知,这事儿传到萧家,二十三娘她……”
同为女孩子,谢四娘能感同身受被人骂“丑无盐”的伤心,更何况二十三娘不过是个五岁的小女孩,如何能承受得起如此的委屈。
“小仆虽然可恶,但是他说的话却是没错。当时琊的确是不觉得二十三娘容貌有瑕。”谢琊很干脆的将自己对二十三娘的看法吐露给姐姐知道,“她眼角的胎记颜色浅淡,虽有些淡绯色,却并非不能遮盖。即便遮盖不全,也可以用胭脂改色,加以其他点缀,未尝不能见人。”
不过小指甲那么大一点的胎记,淡淡的绯色,放在后世,遮瑕霜直接就可以遮盖住,哪里需要如此自卑?实在不行,剪一些漂亮的花钿贴上也可以啊。他阿姐的妆盒里各种花钿都有,便是一个月贴一种,也能贴两三个月不带重复的。
当然了,现在小姑娘还小,胎记也小,就是不知道这个胎记会不会随着年龄增大,脸盘子长开而便得更大,如果那样的话,还真得再想想其他的办法加以遮盖。
谢琊的想法很单纯,他就是觉得二十三娘这不过是微瑕而已,若遇到肤黄,齿黑,发秃的,那又要如何?难道就不能活了?传说中,诸葛先生的妻子就是容貌丑陋之人,可也没见人家一天到晚寻死觅活,还嫁了先生那么厉害的人当妻子。所以容貌什么的真不算太重要,才华才是彰显气质的根本。
当然了,在颜狗盛行的晋时,谢琊要是这么说,肯定被人吐一脸的唾沫。不过谢琊也知道,这次的流言是有人在推波助澜,就跟网络时代有人在网上带节奏是一样的。当初他初入直播这一行时,也被人黑过,那时候是学姐带着他杀出一条路来的,现在么,他得靠自己。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流言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杀伤力,要破局也很简单。
“过两日阿姐去找裴娘子,就说得了些小玩意儿,送给二十三娘和萧小郎玩。”
谢琊打算趁这两天做一些适合小孩子玩的东西出来,用新奇的事物引开众人的焦点,然后再跟萧家把话说开就好。他不可能真的因为这事儿就跟二十三娘定亲,他还想着要自由恋爱呢!
哪怕不能自由恋爱,至少也要是自己真心喜欢的,而不是被人逼迫着定下亲事。于他如此,于二十三娘,也该是如此。
在谢琊跟四娘说话的时候,萧家暂时住的那个园子里,二十三娘表情平淡的看着小郎读书识字,似乎一点也没受到流言的影响,但是熟悉她的人却知二十三娘心里十分的不平静。
“我阿娘呢?”陪着小郎写完一篇字,二十三娘转头看向伺候在旁边的女婢,轻声询问裴娘子去了哪里。她一上午都没有看到裴娘子,不知道对方是在忙什么。
“裴娘子去了谢家卢娘子处,不知何时回。”
二十三娘闻言,秀气的眉头皱了起来。
“阿娘可是去找卢娘子理论去了?”她也听到了那些流言,只不过她之前就听了很多更加恶毒的,所以对这次的流言完全没往心里去。
因为容貌的问题,二十三娘跟她的姐妹不一样,她不喜出去玩耍,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不过五岁的年纪,便是她九岁的兄长,在学问上也略有不及。
“应不是。”照顾二十三娘的女婢年纪稍长,是看着二十三娘出生长大的,感情上就不一样。
“主母去找卢娘子,似乎是因为卢娘子那里有些东西小娘可以用上。”
因为二十三娘是裴娘子的幼女,所以她身边伺候的,都习惯性的将二十三娘称呼为小娘。
二十三娘没再说话,若有所思的坐在那里,连萧小郎叫她都未曾及时回应。
“卢娘子是说此物可遮挡我儿脸上斑痕?”裴娘子手上捻起一片极薄的金箔,是蝴蝶形状,惟妙惟肖,“此物不是花钿?”
“是花钿,将花钿贴于斑痕之上,边缘用粉稍作遮盖即可。”
裴娘子眉头还是紧皱:“不可,医正看过,说我儿脸上斑痕不可盖物,否则会越长越大。”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办法,但是那些办法全都没有效果,反而将女儿折腾得够呛。时间一长,她也就歇了心思。
“若是金银之类的不可,那么可以用蝉翼,珍珠片之类的试试。十二郎还给了一个偏方,说是从神仙书中得到的,用米醋泡白术,化水后擦拭,不能完全祛除,但可以让其淡色。再有一个敷脸的方子,也是阻止斑痕颜色变深的。若是裴娘子信得过,可以试一试。”
原本卢娘子是不太想给裴娘子说的,毕竟这方子要是有用还好,若是无用,那才是真真的得罪人了。
然而谢琊信誓旦旦的跟她保证一定有效果,只是不那么明显,而且所花费的时间还很长。所幸二十三娘如今还小,便是有个三五年的时间,也不耽搁她以后的亲事。实在不行,让二十三娘嫁过来也不是不可以。
当然卢娘子没有跟儿子说这个,她知道十二郎不喜别人说这些,即便是他兄长和阿姐的亲事,十二郎也是主张让他们自己去选,还游说他阿耶跟她,说不要强迫大兄和阿姐跟他们不喜欢的人成亲,说什么一旦成亲便是一辈子的事,若是几十年都要面对一个你不喜欢甚至憎恶的人,那种日子想想都可怕。
卢娘子见过不少的女子因为所嫁非人而抑郁一生,她的阿姐也是因为姐夫移情别恋而伤心过度早逝的,所以听到儿子这么一说,顿时深以为然。
她之所以想说到时候不行就把二十三娘接过来,也是因为她知道自家儿子的性子,到了那一步,他肯定会对二十三娘伸出援手。
卢娘子的想法本是为了二十三娘好,但是她只看到了表面,觉得到时候自家儿子接了二十三娘入门,给她个名分,让她在谢家安安稳稳的过一辈子就行,却没有考虑过二十三娘的想法,也没去想过儿子会不会同意。因对她来说,不喜欢二十三娘也没关系,再娶一个喜欢的就成。
这可能是天下当娘的人的通病,一切的思维都是围绕着自家孩子来的,自以为对旁人是善意,却不知道有时候这种善意会成为一把伤人的刀。
谢琊可没有他娘想的那么多,他帮二十三娘,完全是同情这个漂亮的小萝莉,也是弥补自己无意中给她带来的委屈。
将安抚萧家的任务拜托给亲娘之后,谢琊专心的跟系统商量,能不能给他一本兵书应急。
昨日传来消息,大兄不日将启程往前线而去,说不得就要两军对垒,马上厮杀。虽然大兄自己觉得没有任何问题,但是谢琊心里还是惶惶不安,哪怕兵书给了大兄也不能让他立马成为军神,可总归心底要踏实一些。
“系统,系统,给一本嘛,那啥孙子兵法,三十六计之类的,随便给一本都行啊。”
摒去了旁边伺候的人,谢琊坐在书屋的廊下,面前桌案上摆着他不离身的竹简,口中念念有词。
旁人看到只会以为他在专心读书,哪里知道他是在拼命的戳高冷系统。
被他烦得都想下线的系统万般无奈的丢了一本《孙膑兵法》给他。
谢琊对兵法不太了解,他所知道的兵法最出名的就是《孙子兵法》,还有就是《三十六计》。但是准确来说,《三十六计》并非是一部兵书,所以谢琊在看到到手的是《孙膑兵法》而不是《孙子兵法》的时候,整个人都是丧丧的。
“你是不是傻子!”系统怒了,幸好它没有实体,不然一定会伸出手指头戳着谢琊的额头大声的教训他。
但即便没有实体,系统的愤怒也能从界面上唰唰唰闪出来的字句上体现出来。谢琊敢保证,这是他见到的系统显示字体最快的一次,差点他就跟不上阅读速度了。
相较于世人所熟知的《孙子兵法》,这本《孙膑兵法》对战争的分析更详细一些,而且著书之人孙膑似乎更偏向道家,他在书中所举之例,以及想要表达的思想,都跟“道”有关。由此可见,对于晋人来说,这本《孙膑兵法》可能更受他们推崇一些。
系统解释完之后就再也不吭声了,还狠狠的扣了谢琊一大笔积分点,让他原本想要存着来兑换关键东西的积分掉了一半下去。可把谢琊给心疼坏了。
不过为大兄花钱,他一点不觉得后悔。
寻了纸笔过来,他将这部兵书完完整整的抄录了两遍,而后使人分别送到谢滂和谢维处。
没给小皇帝那里送,是因为这部兵书小皇帝根本用不上,他又不可能为小皇帝去花积分点兑换帝王术。所以谢琊直接给小皇帝上了表,说自己从仙人赐书那里得到了《孙膑兵法》的完整版,但是不知道合用不合用,就先送去给大兄做实验,等到确定可用了,就呈给官家。
谢琊自然是没有资格直接上表的,他送去谢滂处的兵书里就附上了这封给官家的私信。谢滂自然会有办法将信送到官家面前。
小皇帝看到谢琊的信后,对那本兵书很是好奇。
《孙膑兵法》所传于世的并不完整,加之世家南渡之时有些东西留在了北方老家,所以司马家也没有这本兵书的完整版。
谢滂多了心眼,他来见官家的时候,就已经让自己的儿子将之重新抄录了一遍,若是官家一定要看,他直接呈上即可。但是小皇帝很意外的没有提出这个要求,反而跟谢滂说让他将兵书收好,若是谢家子弟中有天赋者,可使其熟读此书。
谢滂自然是痛快答应,便是小皇帝不说,他也会告知大兄此事,待大兄看过之后再做决定。
小皇帝没有要求看这书也是因为他事前便得了太后的指点。司马家藏书不少,兵书也有,若是小皇帝想要学,自家的书就能满足需要,而且小皇帝一辈子都不可能亲自上阵杀敌,所以真没有必要去学兵书。
司马氏子嗣艰难,小皇帝就是太后的眼珠子,生怕他有个什么意外,怎么都不可能放任小皇帝去危险的地方。而且现在朝中局势复杂,小皇帝若真表现出优秀的天赋,怕是离死也不远了。
不是太后想得太可怕,而是这种事完全可能发生。当年曹氏挟天子以令诸侯,天子的性命可不就捏在曹氏手中?
司马氏现如今的境况也是跟那时候的天子差不多,只不过现在没有谁一家独大,世家跟皇家维持在一个相对平衡的局面上。但是桓家主的强势已经能让人感觉到他的威胁了。所以太后唯一的想法就是忍,忍到小皇帝长大成人后再做打算。
给大兄送了兵书过去,谢琊还是担心,只不过他尚年幼,就算想去帮大兄助阵也不可能。思虑来思虑去,他将目光又瞄向了护身的铠甲。
晋时铠甲多为铁制,胸背相连,短袖,用鱼鳞状的甲片编缀而成。这种铠甲坚硬无比,需从头上套穿。
谢琊就想着大兄身体不若他人强健,一整套铁甲穿在身上,怕是连活动都难,所以如何在有效的保护身体安全情况下减轻铠甲的重量,就是他想要研究的目标。
男人嘛,对兵器之类的都有好奇心,他当初也混过一段时间的军事论坛,对于铠甲的发展进程也做过了解,现在要做的,就是根据目前能找到的材料,进行重新设计和实验。
估摸着系统也是担心谢维死太早容易让谢琊暴走,所以在谢琊偷摸的跟直播室的观众交流如何改进铠甲的时候,它完全当做自己没有看到,甚至还偷摸着给谢琊提供了简单的设计界面以及参数计算工具。
等到谢维第一次上阵的消息传来后,谢琊更是废寝忘食的投入到了研究中,连门都不肯出了,每日餐食都是由小仆送至房间,甚至有时候太过投入,连吃饭都会忘记。
如此情况再三发生,终于惹得四娘怒火上涌,一脚踹开了谢琊的房门。
刚巧,谢琊正在房内让小仆帮他试穿新制的铠甲,四娘那一脚踹开了房门门闩,短桩打在谢琊当胸,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如虾米般躬起了身体。
“十二郎你怎么了?”
“郎君,郎君你怎么了?”
一群人瞬间的傻眼之后又开始疯一般的扑向谢琊。
七手八脚的帮谢琊脱去铠甲,撩开衣服一看,胸口只有个红色的印痕。但实际上,不着铠甲的话,短桩击打在胸口肯定要淤青一片,说不得还要断两根肋骨应应景。
谢琊揉了揉胸,语气不乐:“阿姐你这是做什么,女孩子要温柔一点啦。”
谢四娘原本还有点小愧疚,看到谢琊噘嘴,顿时气上心头,伸手拧了一把他的耳朵。
“还说,若不是你不食,阿姐也不会气得失了分寸。”四娘目光一拐,投向随手扔在旁边的铠甲上。
“这就是十二郎你这些日子在弄的东西?”让人拾起来,铺陈在桌上,四娘伸手抚摸细看,“这是牛皮?你杀牛了?”
“没没没,可别胡说。”牛是重要的农资,便是官家也不敢轻易说让人杀牛的,“这是琊让小仆从北地商人那里买来的牦牛皮,去了长毛后硝制而成的。可惜只找到两块牛皮,做了前胸和后背的保护层,其他零碎的牛皮则缝制在裆下和双膝处。”
除开整块的牛皮外的其他部分,谢琊采取的是锁子甲的方式来设计,这种铠甲的灵活度更高,而且重量也比锁片要轻一些。
现在还不流行全身甲,加之锻造方式还比较落后,没办法在保证甲片的坚韧度的同时减轻甲片的重量,所以用现在的铁来制全身甲,那重量根本没几个人能承受得起。
铁片的重量太重,谢琊就设计了用锁扣的形式来制甲,但是工艺上还存在很大的困扰,对于下半身的灵活性要求来说,现在的工艺还不能达到让锁片保持弯曲的灵活还兼有牢实的防御。加上谢维是属于将领,基本是骑马打仗的,铁甲太重也得考虑马能不能承受。所以谢琊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在布甲上对重要的地方加缝牛皮的方式来进行保护,这样将铁甲与布甲相结合,虽然在美感上差了些,但在防御性上却强了很多。
谢琊担心兄长,四娘又如何不担心。但是她毕竟是个女子,就算想帮忙也没法帮,这个时候后悔当年没有学武都晚了,只能日夜祈祷兄长平安归来。
现在看到谢琊设计的盔甲后,四娘发现其实自己也能帮上一点忙的。
谢琊毕竟是男子,就算有后世的经验做辅助,但是在裁缝上比起女子来依然是个渣。四娘擅女红,一手绣技虽然不敢说出类拔萃,但是简单的缝合还是不在话下。
上身的锁扣跟牛皮的缝合已经相当成熟,这一方面女红没有用武之地,但是四娘看了胸甲后说能不能在胸甲的牛皮以外再缝一块打磨后的钢板上去,这样能更加牢固且防御性更强。
“当然可以,但是我去家里的匠房看过,需要极薄且坚韧的钢板,工匠的技艺不足,达不到琊的要求。”
“为何不向主宗求助?十二郎是不想将这甲胄的制法传出去?”四娘有点不赞同的看向弟弟,人命关天,她不希望弟弟的目光太过狭隘,家族里其他子弟也该有这样的一副甲胄。
“当然不是!”谢琊很委屈,“这是琊想出来的,但是实际功用还未曾实验过,所以才没有去主宗求助。若是成功了,自然是要先送给尚伯祖。”
他可不是那么小家子气的人,姐姐冤枉他!
“这甲胄之事很重要,琊是好意,但忽略了一点。”四娘毕竟年纪大一些,对政治和局势的敏.感度不比男子弱,加之担忧兄长,对这方面的问题也很关注,所以第一时间发现了弟弟此事上的不妥,“私制铠甲一事可大可小,若是无人攻讦便罢,若是有人拿此做文章,阿弟要如何解释?示意不若将这个未完成品送去主家,就说阿弟想出来的,试制一副,但材料不足,希望主家那边能加以完善。这事儿到底是你的功劳,若是成功了,大兄处必然不会少了他的好处。你觉如何?”
“阿姐聪慧,弟不如。”谢琊朝着四娘行礼,脸上露出笑容,小小的恭维了阿姐一番。
送过去之前,谢四娘领着女婢将下装改进了一下,加上了绑腿的夹层,并在上身的铠甲下摆夹缝了一层鞣制过的皮革和布料的混合,如此最大程度的保护腿部和裆部,又不会对整体的灵活性造成困扰。
此物是谢琊跟四娘一起送过去主宗那边的。谢滂得到此物后,十分重视,当即便请来族老和族里供养的老匠师一同品鉴。
“有些地方还需改进,腋下这里再做处理,否则行动时容易别住。另外胸甲外加钢片也可试验,如此大面积的钢片难制成,可否分成两个部分?”
谢琊在一旁听了半天,觉得他们最后定稿的跟后来盛行的明光铠十分类似,且还比明光铠考虑得更加周到。果然古人智慧不容小觑,只需给他们一个支点,他们怕是能撬动整个地球!
后面的事情基本就用不着谢琊的,但是谢琊此举却让之前围绕在他身上的那小小的绯闻瞬间烟消云散。
不错,你们还在用儿女情来污人,可人却抛开这些考虑到了战场上的将士,胸襟的开阔眼界的高低,立现。
“这个谢琊谢十二郎果然是个聪慧的人。破局之处倒是很出人意料。”
“以不变应万变,且着眼重要的事,这才是我世家郎君应该有的心境气概。”
“十二郎可惜不是我桓家子……”
“四娘的婚事可定下了?不若让三郎再考虑考虑?”
事情虽然看上去不大,但是影响不小。便是小皇帝得知后,也丝毫没生气谢琊对他隐瞒,反而觉得自己的眼光不错,看上的人就是这么优秀!
前线谢尚处得到了家族来信,并送来十套赶制的甲胄后,拍案大笑。
虽谢维不在他军中,但是依然让人给谢维送了两套过去。之后便招来得力的属下,让人试验这几套甲胄的保护能力如何。
军中暂无战事,因此听到说谢家使人送来新制的甲胄,大部分小官兵都围拢过来满足好奇。
一两个会合的交战之后,枪头击中对手的身上,并不能如之前一般将对手打下马匹,枪头滑开是一处,不能寸进又是一处。
到后来,谢尚套上锁子甲亲自上阵测试,一对三,完胜。
“这盔甲不错,就是牛皮难寻了些,不然可以做多些给将士们。”
“便是不用牛皮,凭这锁扣和钢板也能起到防护的作用,最多钢板下多夹两层粗布。”
前线的将士对自身的安危自然很看重,属下的性命也是他们要考虑的,那种拿底层将士不当人看的毕竟少数。
谢尚试过之后并未藏私,送了两套去给交好的将领,并去信家族,希望能多制一些送到前线。不说给全部将士都用上,至少有品阶的将领该有。
在送去谢尚处的时候,谢滂已经带着最新设计完善的甲胄去了宫中。
除开依然出战领兵的褚裒外,包括桓家主在内的大臣都聚在殿中。
“这便是十二郎制成的甲胄?”
锁扣相连的铠甲还没有人想到过,主流的都是铁片,晋时的铠甲虽然在历史上是重大的变革时期,但是铠甲样式最多的时期还是唐时。
小皇帝招来卫兵试验盔甲,全程不错眼的盯着看,等到确认铠甲的防御力要强于普通玄甲后,小皇帝差点就直接下令全军齐备了。
“此物可由各将帅自备,官家觉得如何?”
王丞相抢先一步开口。晋时的官家军队势力极弱,强的都是地方兵,如果全部由朝廷供给,那怕是连皇帝的住所都得卖掉筹钱,不如直接将制备的权利交给各军主帅,由他们来决定如何配置。
小皇帝深深的吸了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愤懑,然而他也知道,现如今军权旁落,连君权都只是看着好看而已,他这会儿头脑发热的下令制甲,说不准到后来就得成为一个笑话。还不如将权利下放下去来得妥当。
只是明白归明白,这心里还是十分的难受。
谢滂擅于和稀泥,听到王丞相这么一说,赶紧附和,又粉饰了下丞相的言辞,至少给小皇帝留了面子,只说体恤将士们的心十分让人感动云云。
待得此事定下,小皇帝回了内殿,差点又想要砸东西,然而在抱起一个花瓶的时候,谢琊曾经跟他说过的一些话浮上了心头,咬着牙,小皇帝克制了自己的脾气,只将自己锁在内殿大半个下午,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另一处,褚太后听内侍说了小皇帝的情况后,叹息一声,却没多言。她素来聪明且审时度势十分厉害,现如今的局面如果不是因北地威胁在前,说不得某些人就要趁势而起了。但即便这样,若是自家老父亲北伐失利,她所面对的处境只会更加艰难,所以比起其他人,太后才是最关心将领安危和前线战事之人。
“太后,这甲胄可否制备了送与褚大将军处?”
“制,让褚家出钱。对了,制之前去十二郎处,将此信交于他,切勿让旁人知道。”
太后的心腹当天便出宫去了褚家,一路上行程并未隐瞒,毕竟前线领兵的是褚太后的亲父,太后的关心也理所应当,什么人都不可能置疑。
但是在旁人不注意的时候,一个打扮极其寻常的女童趁人不备从队伍中脱离出去,两个时辰后,此女站到了谢琊面前。
“你说,你是太后派来送信的人?那么,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