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做法的道士看上去十分清隽,穿着八卦法衣,手里拿着一柄木剑,他在水边的祭台上手舞足蹈,下面的空地上村民们带着面具裸着上身在跳傩戏。
谢琊被船夫扶着下了船,没有走近,隔了有个十几米的距离远远的看着他们。
“那生病的小女郎呢呢?”谢琊见还要再跳一阵,心里想着先去看看那个女郎再说。
船夫的家跟女郎的家隔不远,从人群后面绕过去,沿着村东头的小路进去有五六户人家就是生病女郎的家了。她家大人这会儿都在前面酬神,家里就女郎的大姐带着她跟最小的弟弟。
女郎家的院子很大,跟其他村民家差不多,都是晾挂有渔网和捕鱼的工具,除此之外,她们家还比其他人家多种了些花树。
“她家大母据说也是大户人家的女郎,只是早年家里遭难,没奈何嫁了个农夫,她家还有其大母留下的一些精致物件,这屋前屋后的花树也是她大母在时种下的。”
在最大的一丛花树下放着一张旧木桌,桌上还有两个碗,看样子是给小女郎和她幼弟用的。
谢琊看了眼那丛花树,再看看那两只敞放的碗,眨了眨眼。
“鱼伯有事吗?”
院子里正在缝补渔网的女郎看得船夫带着一小郎君过来,赶紧开了院门让他们进去。
“小郎君知你阿妹前些日子不太好,过来瞧瞧她。你阿妹呢?”鱼伯左右环顾,只看到趴在地上玩泥巴的小男孩,并未见她妹妹的身影。
“阿妹说她去前头瞧瞧。说是为她酬神,却不让阿妹过去,阿妹心里难受,便想着过去等水神显灵后,给神明磕两个头。”
“你阿妹是个好孩子。”鱼伯觉得感恩的小女郎很好,目光中满是欣慰。
谢琊瞧了周围一圈后,开口问她为何在院中种植如此多的花树。
“大母喜爱,从不让我们去伤害这些花树。她还在时,有次我阿娘去拔,大母还狠狠的发了脾气。那之后,除大母吩咐,我们都不敢私自去动。”
她家阿耶原本兄弟三人,还有两个姑姑。后姑姑嫁得远了,甚少回来,而她两叔叔一个也在本村另一处起了屋子,还有一个去了镇上当学徒,后就直接在镇上成了亲,也甚少回村。
“那你在本村的叔叔家里可有这些花树?”
“自然是有的,还是从我家分出去的呢。当时大母不太乐意,只是我小叔叔心疼小婶婶,便偷偷的央了我阿娘,趁大母吩咐她去除多余花树的时机,将那些本该焚烧的花树给了小叔叔。后来我大母知道了,还差点打了我阿娘。”
提起这事儿,女郎一脸的不忿。她想着不过几棵花树而已,多余的还要被烧毁,就算分几株给叔叔婶婶又如何?大母也太绝情了。
“你大母不许你们私种该是为了你们好。这花树本是有毒的。”
谢琊已经开始抽条长个儿,半大的孩子脱去了幼时软绵绵的包子样,开始有了小郎君的风姿。
他因着身体不好,之前看上去还比同龄人显得更幼小,这半年来几乎是一天一个样,要不是他日日在人前晃悠,说不准隔几月便认不出来了。
此刻他指着那丛茂盛花树侃侃而谈的样子,就让这家的大女郎微红了脸蛋。直到听说这花树有毒,才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谢琊认出这是夹竹桃,最常见的有毒植物,早些年很多城市还将之大面积种植来改善城市环境,后来知道有毒后才替换掉的。谢琊记得这个,还是初中老师带着他们秋游的时候去植物园时给介绍的。
“此物虽可以入药,但是毒性也极强,特别是焚烧之时能产生毒烟,轻者使人晕厥,重则致人丧命,你阿娘焚烧此物之时,可是被要求远离烧着之物的?”
“是,阿娘说大母告知她焚烧之时需得离开,说此物焚烧的烟能有迷幻作用,阿娘后来也告知于我,这两年去烧多余的枝叶都是我去的。”
女郎额角泌出湿意,她一想到郎君说此物有毒能死人,感觉自己就跟在生死之间走过一圈似的。
“你日后多加小心,焚烧之时一定找个无人之地,并于上风之处即可。另外,此物的花叶若是落下沾了食物饮水也不可食。”
女郎眉心拧在一起,下意识问:“若是误食该如何?”
“误食的话也看多少,极少的话只会轻微中毒,有晕厥呼吸困难的症状,若是多了,或是长期误食,必然心衰而亡。”
女郎身体晃悠了一下,急忙追问能否有医治的办法。谢琊表情为难,他只是知道这东西有毒,很容易让人心力衰竭或是呼吸困难。
“或许可以去城里问问医正,我只知此物曾被女子用来引产。”
鱼伯听了谢琊的话,看这些花树的眼神都变了,就跟看到了剧毒之物一般,甚至不自觉的后退了一小步。
谢琊又说了一些症状,女郎都能一一对上,自然是对谢琊的话深信不疑。
“郎君见谅,我要去找我阿娘。”
谢琊了解的点头,跟着鱼伯出了女郎家的门。看着女郎抱着幼弟快步朝人群而去。
“郎君是怀疑他家二娘的病?”
鱼伯是个老实的聪明人。他之前只以为是谢琊随意走走,现在看来,郎君怕是早就怀疑其中有问题了。不过那家的二娘也是高人指点后才好的,这难道也有诈?
“她得病或许起因是花树,但是后来也不一定就是了。这世上总有千万种东西是少有人知的,而有些人则会利用这些少有人知的东西来谋取财物。”谢琊示意鱼伯领着他回去,“那道士或许有几分医术,但是心思也不纯,我之前看他作法丝毫无章法,便觉有异。”
谢琊不想留下来继续掺和,他只一人出来,微带仆从,若是被人恼羞成怒谋害了,那才是真的亏到姥姥家。
鱼伯也想到这点,并且谢琊上了他的船是众人都看到的,若是谢琊遇到麻烦,他的麻烦只会更大。
两人匆匆的上船离开,才走了不多远便听到人群中传来吵闹的声音。
“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鱼伯你回去之后可使人去城里医馆询问,再不济去应天观求道长帮忙,万不可一时心软放了歹人归去,否则便是种下祸患。”
谢琊心里有点着急,他今日的举动太轻率了,需得引以为戒。
幸好鱼伯人老力气却不小,又对大泽水道极为熟悉,这才能驾着小船顺利将谢琊送回泽园。在他们离开村子不多会儿之后,便有船只从村外的苇草丛中钻出来想要拦截,晃了一圈没发现有船,才不甘心的重新藏匿起来。
谢琊回去之后细想一番,还是提笔写了信让人给陈小郎君送去。陈小郎君的兄长就是负责城卫的小统领,芦村离城不远,若真有人借道家身份作乱,还得让其知晓才是。
将信让人送出之后,谢琊站在廊下沉思良久,最后决定做一本集册给家里的姐妹们备着。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像这次一般,除了那家大母以外,村人无人知晓那花叶有毒,说不得已经有人因此丧命还不自知。为何那家大母让子女在院中栽种此物也是个解不开的谜。
想要做这本册子需花费的功夫很大,时间也不会太短。他需要大量的医书和农书来佐证,还需一位擅长画图的助手来实物描绘。这些都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完成的。
最重要的是,书籍于世家来说虽然不是难得之物,可世家对书籍的看重都是一样的,他想要去借阅别人家的书,这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自然,他还能有系统帮忙,可系统坑他的手段是越来越高,因为他迟迟不肯选定升级任务的缘故,系统已经很久没有给他刷新新的书籍出来了。
为了能实现自己的愿望,谢琊再三思考之后,终于摁下了最重要的按钮。
他还是选择了第三条路,以美妆和风土人情为主打的升级方向。
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天赋,想要成为叔祖谢安那种名士是不可能的,争霸更加不可能,还是老老实实的发挥自己的长处才是。
等到他选定了升级方向之后,系统开始自动更新,时间大概需要十个时辰,也就是要到明日才能再度开启。
无事可做的谢琊索性去找萧小郎玩了。那小孩子安安静静的不闹腾,还能执笔写字画画,就这一点来说,萧小郎真的是天才,便是他家大兄谢维在萧小郎的那个年纪,也只是能跟着阿耶背书而已,提笔写字是不可能的。
到了中院,隔着花墙,谢琊看到萧小郎认认真真的拿着那柄小剑在练习他教授的最基础的剑术。
“小郎已经练了多久了?”谢琊眼尖的发现萧小郎已被汗浸湿了鬓发,穿着的胡服后背上也隐隐有几分水印。
“至此已经有近半个时辰了。”回答谢琊的是新招来贴身照顾萧小郎的女婢。
“为何还不让郎君歇息?”谢琊不悦,快步上前打断了萧小郎的练习,“任何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小郎君今日的功课已经足够,明日再继续吧。”
萧小郎大眼睛看了谢琊一会儿,似有不甘。
“我今日过来寻小郎君也是有一事相求。”谢琊笑眯眯的让人送来温热的布巾,亲自给萧小郎抹去汗迹,“我走了一身的汗,小郎君可否陪琊去泡个温泉消消乏?”
萧小郎本想等谢琊走后继续,但是谢琊都这样说了,又是长辈,他只能点头。
谢琊长个儿快,萧小郎也长了几分。之前过来之时还瘦弱如周岁稚童,现如今看上去脸蛋也有了点肉,带着运动后的淡淡红晕,多少跟他的实际年纪看上去相差不大了。
知道萧小郎人虽小但有几分倔脾气,谢琊也没有对他说教,只是淡淡的提了一句,他的身体还是需要以静养为主,若是觉得心里头烦闷,不妨去后院喂喂鱼,或者让人折来竹竿垂钓也行。
“侄儿不是在生气,只是……”萧小郎低下头,声音闷闷的,“我这几日听姨娘们说话,言及二十三姨,说她不愿遮掩脸上丑疤,以后一定嫁不出去。”
萧小郎秀气的眉头拧巴着,抬头看向谢琊。
“若是二十三姨真的嫁不出去,那,那以后祈可奉养姨娘。”
“你个小家伙说什么话,那你二十三姨怎么可能嫁不出去还要你奉养。”谢琊伸手揉了把萧小郎的软毛,“你二十三姨还小着呢,说这些都太早了。你这么用功都是因为想要替你二十三姨养老?”
谢琊笑嘻嘻的问萧小郎,觉得这孩子挺可乐的,一个两三岁大的小屁孩就开始考虑给五岁大的姨娘养老的事情了,这早熟得也太让人震惊。
“不说那些了,我观你平日更喜作画,跟你合作个事儿怎么样?”
萧小郎诧异的抬头,看向谢琊的目光带着些不可思议。
“我?我才这么小,能帮世叔做什么?”
“有志不在年高,而且我要办的这件事可能需要花费十年或是更长的时间才能办好。在我认识的人中,比你能力强的自然多的是,可最适合办这件事的,还真只有你。”
萧小郎萧祈过些日子就要到庙里清修顺便养病,庙里生活很单调的,如果不自觉找点事情做,只念经的话,人都能憋死。谢琊寻思着,他收集资料肯定要花一两年的时间,等资料收集得差不多了,就可以交给萧祈来画,那时候萧祈差不多也快五岁,画点简单的花草还是能完成的。而且庙里安静,是做这种工作最合适的坏境。
谢琊把自己的打算给萧小郎说了之后,小郎虽然不太明白谢琊为何要这样做,但却知道如果做成了,自己二十三姨也能受益。就凭这点,他就愿意跟谢琊合作。
“如此甚好。我先收集文字的资料,若是能找到实物,便让人专程给你送过去,你可照着作画,不求有多好看,一定得真实,可否明白?”
“祈明白!”萧小郎点头,谢琊跟他解释的那些他也听懂了大部分,知道这作画是很重要的一项工作,若是画得与实物不同,便无法辨认,如此一来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空谈。
谢琊就自己的想法又跟萧祈说了一会儿,见对方有迷糊之像,方才停下。
“你年纪还小,等你再大一些便能明白我所担忧的那些东西了。”
萧小郎似懂非懂的点头,心里暗自决定,回去之后便开始苦练画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