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琊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初春。

顾氏死时,江南一带风声鹤唳,世家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不是那么好清理的。而司马丕兄弟到底是成帝之子,与官家是嫡亲的堂兄弟。要保证对方性命的前提下,彻底除掉借用司马氏兄弟的名义反对官家的那些逆贼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为了谢琊的安危,大家都将这事儿瞒了下来,直到三月下旬,谢维才让人将消息送至已到武陵的谢琊处。

“大兄,大兄为何要瞒着我!”谢琊又急又怒,恨不得身插双翼立时飞回去。

“郎君?”刘苏儿带着谢果儿在园子里扑蝴蝶玩,听到这边动静,让小婢看着小娘子,她则起身去了内室,“郎君知道了?”

刘苏儿看到谢琊手上的纸条,心里明了,她跪坐下低头:“此事婢也知道,但是郎君,若是当时就让郎君回去,那势必小娘子也要回去。而彼时三吴之地纷乱频起,若是不小心就会被那些末路之徒利刃相向。郎君可以无所畏惧,可是小娘子呢?”

看着刘苏儿的眼睛,谢琊胸口急促起伏,最后还是颓然的坐下,狠狠的捶了下桌面。

“当时大郎君让婢带着小娘子前来投奔郎君,就是希望能让你二人远离这些事情。”

“我不知道便不知道,可果儿是她亲女,若是不回去,岂不是……”

“这事大郎君早有安排,因着小娘子不得亲娘喜爱之事大家都知道,所以大郎君对外称送了小娘子去观里给顾娘子做道场。道场是做过了的,在金陵城做的,知道的不多,但是有人去问决计能问出,是以也非欺瞒。道场做完之后便送了小娘子过来此处,隔得天高地远,那些人已自顾不暇,怎还有心思追着小娘子。”

谢琊狠狠的吐了两口气,厉声道:“以后这些事情再不许瞒着我。本是一家人,怎可让我一人不知。”

刘苏儿自然是迭声应下。

“那,那我小侄儿现在如何?”

“小郎君因难产之顾,身体着实不太好。幸得二十三娘亲自照顾,现已无碍了。”

“怎么又跟二十三娘扯上关系了?她不是在跟着人学画么?”

谢琊自到了永嘉后便没有跟萧二十三娘见过,也只是听萧小郎说起他二十三姨在跟人学画画,那本医书上的画有一半都是出自二十三娘之手。这些年来,他们俩个承头的人做得反倒不如二十三娘多。

刘苏儿这才将当时顾氏难产,稳婆无能无力幸得二十三娘赶到施以援手的事情跟谢琊说了一遍。

“那孩子出生后,顾娘子就走了,当时府里也没有人能照顾他。正好得知二十三娘在跟随鲍姑学医,便求了二十三娘将孩子带过去照顾。卢娘子也跟着去了。”

此后草草收敛了顾氏的遗体,连法事都只是匆匆做过,一遍要肃整三吴之地,一遍还要提防五斗米教的反扑,若非葛洪葛师出面镇场,说不得有些教派还想浑水摸鱼占个便宜。

害怕某些人狗急跳墙对着小娘出手,刘苏儿领了谢维的令匆匆去到金陵,接了果儿往谢琊处来。

大家都说谢琊谢十二郎是有“仙缘”的人,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所以把小娘搁谢琊身边是最妥当的。

事情都已经这个样子了,谢琊也不可能再去计较什么,他揉揉额角,吩咐下去,等到武陵郡郡守父亲的寿礼过后,他们就往回走。

郡守的父亲年七十,已经是极为高寿的人了。谢琊跟郡守之子是以吃会友认识的,两人都喜欢美食,一见如故。在武陵的这些日子,郡守之子带着谢琊一行人吃遍了郡城。

他为了让谢琊以后回去也能吃到武陵的美味,还专门叫人给谢琊砸了一套石锅出来。什么山珍野味也收拾了一车,虽然不值多少钱,但是这其中的心意难有人比得上。

跟其气味相投的谢琊也不客气,收了人东西,也送了不少好玩意儿出去,最值钱最贵重的,却是一辆汲水车。

武陵地势复杂山岭众多,气候温和林木丰盛,这样的地方水系自然也是发达的。但是能够住人的平坝较少,安置了家宅之后,开垦农田还是得在山坡上想法。不是每一个山坡都有水源的,为了浇灌农田,他们大部分的体力和时间都花在了上下山担水上。也不是没有人想过要引水灌溉,但是武陵山高坡陡,河谷两侧没有能取水灌溉的地方。

有人也想过凿井汲水,但是这边可能是地形缘故,地下水位很深,而且岩石中有深缝,凿出来的井很难出水。

谢琊是跟太守之子上山游玩时看到一老妪担水不慎滑倒,皮肉被磨得血淋淋的,便起了恻隐之心,跟系统磨了两三天,还撑着酸软的双.腿直播了整三天的原始风情,才凑够了系统要的兑换积分。

这个汲水车从原理和材料乃至制造工艺上看,都是当世能用的,而且大部分就地取材即可,只需要技术扎实的工匠两三人,做个五六天便能将框架搭好。

谢琊没傻到直接给村人,而是将图纸给了太守之子。这也是他知道对方的阿耶是个难得善心的好官才这样做的,否则他肯定得另外想办法把这水车搭建起来。

这架水车跟后世农村里的水车外形上差不多,但是农村的水车一般没有汲水灌溉的功用,只是借用水力驱动石磨或是做些其他的,更多的已经是个背景道具般的存在了。

而谢琊做的这架水车最大的功用就是汲水。选取了河道最为平缓的一段,于两边用结实的木头搭起支架,再将组装好的水车立在河道上,利用水流将竹筒灌满,而后因为重力的缘故,水车转动,灌满水的竹筒到高处后被事先设好的木栏当中一拦,水便从竹筒中倒出,沿着设计好的水道流入用粗竹连成的水槽中,最后顺着山坡而下,汇入挖出的水塘里。

虽不能让水流沿着农田游走个遍,但是从坡地的水塘中取水灌溉已经是极大的便利了。这架水车被当地农人视为神物,甚至还在旁用石头做了个碑,取名为“谢公车”。

天知道谢琊得知这个名字的时候表情是何等的一言难尽。太守之子虽然有点不忿,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这架水车若非谢琊,自家是绝不可能造出来的。而且在看到谢琊那张被雷得变形的俊脸后,整个人顿时神清气爽了。

谢琊想要推拒,但是当地人可不会听他的,坚持称这谢公车,让谢琊打定主意以后要是再拿东西出来,必须得先把名字给起了!

太守是个干实事的,看到这家水车的实用之后,他又造了两架,分别安置在另外两处地方。当然,这有水车的地方大部分都是世家的农田。谢琊也没有办法,他一人无法与整个社会抵抗,而且太守能自掏腰包造这三架水车,农人至少减去了大量无效劳作,能开垦更多的荒地,种植更多的作物。哪怕给了主家一大半,留下的也比以前更多了。

好与不好都是相对的,这一点,学过哲学的谢琊还是能明白的,至少不会一根筋的觉得这些东西都必须得无偿给人用。而且这是乱世呢,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都懂吧,那些无权无势的农人可守不住这个东西。

“十二郎,听说你要准备离开了?”

寿宴上,太守之子拉着谢琊的手,万分不舍。

这小子也是官二代里面的一股泥石流,不像其他家的郎君一般喜欢清谈喜欢舞文弄墨。他除了认识几个字外,文采一点没有,不会吟诗作赋,也不会弹琴歌舞,唯一的爱好就是吃,还有就是当个好厨子!

这里的郎君们看不起他又想要巴结他,双方都累得不行,还经常不欢而散,可是碍于局面又不得不强行应酬。直到谢琊来了,这局面才算有了缓解。

谢琊能跟那些惺惺作态的郎君们高谈阔论,又能跟太守之子争辩一条鱼要如何吃才能达到老饕的境界。

而且跟太守之子干巴巴的说“好吃好吃就是好吃”不同,谢琊他能作诗来咏这条鱼到底有多好吃!这简直就是吃货界的文豪,清谈界的美食家!

“十二郎你若是走了,还有谁能跟我探讨美食呢。”太守之子好生忧愁,若非阿耶阿娘不许,他都打算收拾包袱跟着谢琊浪迹天涯了。

“你若是喜欢,等到天气再暖和一点,可以跟你阿耶说去找我玩啊。我带你去海边,那边的吃食跟你们这地又不一样了,你一定会喜欢的。”谢琊是真心把这个耿直的官二代当成了好朋友,打算他若真来寻自己,一定要让他跟陈小郎君见上一面,大家都是爱吃的人,说不定还能弄个特色宴出来。

“一定一定,我一定去跟阿耶说去找你。阿耶很喜欢你,我若是去找你,他定然会许的。”

太守之子满心欢喜的盘算着什么时候去跟阿耶阿娘说,而另一边听了他们俩谈话的其他郎君也默默的打定了主意,他们也要去拜访十二郎,说不定还能跟金陵城的郎君们搭上关系呢。就凭这点,家里耶娘必然会同意的。嗯,他们可真机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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