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方凑了个齐整,这事儿也随之被传了出去,至于是笑谈还是别的什么,对谢琊来说都是浮云,他这会儿正跟着谢三郎面对面的坐着发愁呢。
“十二郎啊十二郎,你跟你大兄谢维就是一丘之貉!”
“阿兄,你怎么能这样说我?”谢琊不干了,明明是袁文清做错了,他三哥一来就不顾青红皂白的指责他,他也是有脾气的宝宝!
“阿兄你都交了些什么朋友啊?女妓就女妓把,非得附庸风雅的说是女伎,被人揭穿了又老羞成怒的使计害人。我原本想着他是阿兄的好友,便给他们之间做个说和的,你那朋友可看不起我,直接将名帖扔了出来,怎么的,还得我上门去求他?”
谢琊气呼呼的斜睨了谢三郎一眼,见对方脸上一红,面上更来劲儿了。
“我就知道,阿兄是因为大兄的事情迁怒于我,原本我不想掺和进去,可你也不想想,黄三郎是陈小郎君的舅兄,陈氏与我谢氏守望相助,要我眼睁睁看着他舅兄受辱,你是不是想要我回去被族老们罚跪祠堂才罢休?”
谢三郎只因为收到袁郎君的信,就匆匆赶来替好友撑腰,却并不太清楚其中缘由。而袁文清送信与他,肯定不会说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只说得罪了他家十二郎,想请三郎作和。
“此事是我思虑不周,文清此次做得太过,你若生气便生气吧,过一阵子,我让他请你吃酒给你赔罪。”
“不用了。”谢琊将桌上的小纸条递给谢三郎,“你那好友已经跟他阿耶一起去了萧氏善后,用不着你帮忙出头。”
看了传来的消息后,谢三郎眉头一皱:“他这是将罪名往你头上划,意指你在其中挑拨?”
谢三郎跟谢维有再大的矛盾,可对谢琊还是不错的,而且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袁家父子想把谢琊拉下水,也得看谢家愿不愿意!
谢家可不是其他世家,家族中身居高位的子弟众多,北府军也在谢氏掌中,更不用说官家偏爱谢琊已经到偏宠的地步了。所以在流言传入金陵城,说谢家十二郎挑拨世家争斗的时候,因病回家休养的谢尚直接当众嘲讽了回去。说他家十二郎清风明月一般的人物,金银珠宝不能移其心智,俊秀娇娘也不能夺其风采,区区一个不识女伎的纨绔,须得着十二郎挑拨人害他?对方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谢尚啥都不提,只玩笑般的说了“不识女伎”四字,有好事者便去深挖此事,自此,所有的因果也都被挖了出来。大家又不是傻子,袁文清使计的时候连点遮掩都没有,这换个心思细一点的连坑边都不会碰到,也是黄三郎这个读书读傻了的家伙才会上了当受了激。
谢家都懒得跟袁家计较,除开还在永嘉的谢维很是生了场气外,其他的谢家人都把袁文清当傻子看。
但是陈小郎君没有,陈小郎君很生气,他打算暗戳戳的搞事情了。
不过陈小郎君也知道搞事情不能这个时候搞,目标太明显风险太大。不过他心里头记着呢,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知道弟弟受了委屈,谢维却不能前去帮弟弟找回场子,因为顾氏终于要生了。
这几个月来,顾氏的日子并不好过。丈夫很显然已经恼了她,只是看在她腹中孩儿的份上暂且容忍了,如果这次生下来的不是男孩,她恐怕只有被和离一条路可走。
她不知道娘家那边出了什么事,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消息送过来了。之前她阿娘给了她的女婢也被谢维打发到其他地方,现在身边虽然还是往日伺候的人,却仿若被隔绝了起来,什么消息都递不出去,也传不进来。
这是顾氏第一次深刻的认识到丈夫的手段。她不知自己以前是如何认为谢维能被她欺瞒的,看现在的情况,分明是谢家之前不与她计较。
不知道现在认错还来得及不。顾氏捧着肚子靠坐在床榻上,整个人消瘦得厉害。
“娘子,喝点甜汤吧。”耳边听到女婢担忧的声音,飘飘忽忽的,分不清远近。
她虽然感觉有些疲累无力,却丝毫没有胃口,这也是她快速消瘦的原因。
谢维写完了信,让人传走之后,起身往后院去。顾氏的情况他有点担忧,但是让他放了顾氏却是不行的。最近时局很紧张,整个三吴之地一片风雨欲来的趋势。顾氏分明已经觉察到不妙,但他们陷入太深,现在想要收手已然来不及,但是顾家的孩童们还是以各种各样的名义,让其母带着避走他处。
从谢家往上,都睁只眼闭只眼,作乱的是顾氏的成年人,小郎君未涉及其中,自然也不用看顾得那么严密,只要他们有出去便可。
但是跟琅琊王司马丕和他弟司马奕来往甚密的那几个顾家的男人女人,可是一个没落的全被控制了起来。
“大郎君,那炼丹的道士似乎知道了什么消息,今日看着他的弟兄们说他连夜乘船往海上去了。”
“让人在入海口处拦截。去之前带上给你们配的解毒丹,那道士是个心狠手辣的,要小心些,别中了那人的毒。”
护卫领命而去,负责这次行动的谢氏和褚氏的部曲武士们分头行动,一个面对顾氏,一个面对已经脱离朝廷掌控的五斗米教的传教之人。
至于三吴之地信教的其他人,朝廷是不管的。就像谢琊说的那样,教义本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有问题的是传教的人,和利用传教的名义蛊惑撺掇普通人推翻朝廷统治的人。
不光是普通人信五斗米教,便是北地南迁的世家中也有不少人信奉此教,总不能一竿子打死所有人吧。但是必须得把包藏祸心的坏东西给除去,才能还教义一个清静。
顾氏的发动是在傍晚,天色将暗之时。
有谢安坐镇指挥,褚家和谢家的人听从安排,趁着夜幕初临的那一刻,如一张滔天大网罩向了涉乱的几个世家和城外五斗米教教长居处。
也在他们破门而入的那一刻,好多人心里反而松了口气,就如同日日悬在头顶的利刃终于落下,死与活,不再由他们做主,反而无畏无惧了。
“大郎君,胎儿位置不正,夫人有些力竭了。”
稳婆手在发抖,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然而两次都是胎儿的脚先出来,她推回去再试,依然如此。可很显然,顾氏已经快无力了,再不生下来,只怕大人孩子都保不住。
谢维哪怕一向从容,这个时候也浑身发冷并轻颤。
“保住大人。”
稳婆怔了下,抬头看了眼谢维。烛火下,谢大郎君的脸看不实在,但是对方又重复了一句:保住大人,其他的见机行事。
稳婆匆匆点头,步履踉跄的进了屋。
谢琊早些时候就让人在家里准备了参片,还专门让已婚的婢女去跟着稳婆和女医学了些女人生产时需要掌握的技术。现在要不是参片吊着顾氏的气,人怕是早就不行了。
“郎君说顾着娘子要紧,孩子别管了。”稳婆再烫了烫手,帮着轻揉了下肚子,“娘子,再来一次,用力,把孩子生下来就好了。”
顾氏早已经三魂去了其二,现在整个人都跟水里捞出来似的,脸和唇都是青白色。
“不不,要孩子,要我的孩子,别管我,要孩子。”她挣扎着抓住乳母的手,眼角泪水滑落,“保住孩子,这是我的命。”
乳母泪水涟涟,都不敢吭声,怕自己张嘴就哭。
正在此时,谢维突然听到下仆来报,说是萧家二十三娘求见。
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思管她?谢维让人领二十三娘去他阿娘处,却不料萧二十三娘已经快步进来了。
“你……”
“妹听说顾娘子难产,便自闯了进来,失礼之处还请维郎君见谅。”她说着话,脱去外面罩着的披风,露出已经束好的衣袖,“妹跟着鲍姑习了些许医术,或许能帮上一二。”
谢维也不是古板之刃,当即拱手谢过萧二十三娘。
二十三娘动作利落,于门口换上了干净的外衣,之后便让婢女取了针盒伺候。
鲍姑是葛洪的妻子,夫妻二人都擅医术,虽不是精于妇科,但是基本的诊治之法还是知道的。二十三年因为自身原因,对这方面很有兴趣,便跟在鲍姑身边学习针灸之术和妇科诊治手段。
她今日赶来谢家,却是葛师让她来的,说这里用得着她所学之术。
才刚到谢家门口,就听到说顾氏生产,已经三个多时辰还未生下来,便知这就是葛师让自己来的原因。
脑袋里虽然闪过万千思绪,但二十三娘却手下不停的在几处重要穴位上扎了针,又取出葛师炼制的吊命的灵药压在顾氏舌下,而后一边回忆所学的手法,一边让稳婆配合着将顾氏腹中的胎儿转体。
又是差不多一个时辰,终于听到婴儿的啼哭声。但是因为难产的原因,婴儿哭声极弱,比小猫哼哼强不了多少。
“孩子,我的孩子……”顾氏浑浑噩噩的还是念着孩子,二十三娘将包好的婴儿放到顾氏头边,让她努力集中视线看一眼她拼了命生下的孩子。
手指无力的想要抬起,去抚摸孩子的脸蛋,顾氏其实已经看不太清楚,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张红彤彤的孩子的脸。
“郎君,郎君……”
不顾女婢阻拦,谢维大步进入产室。刺鼻难闻的味道也阻止不了他放缓步伐。
“娘子,我在。”谢维便是再恼顾氏,这终究是搏命给他生了孩子的女人,他一把握住了顾氏的手。
“郎君,我错了。以后,两个孩子就全靠郎君了。要把他们教好,像,像十二弟那般,我,我就很,很高兴了。”短短一句话,顾氏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不舍的看了眼襁褓中的儿子,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