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陈小郎君着急上火得都要嘴角起燎泡了,可谢琊也是难得的强硬,死活不肯跟康平公主放低姿态。
“不可能退让的,我世家的脸面丢不起。”
“我没让你退啊,你不能对章郎君下手啊!”
谢琊很是奇怪的看了他一眼:“我让人来替他医治还不行?我说的下手,是想办法解决他的病症,当然,若是他想要果儿给他冲喜,我还真不介意让他们家先办丧事。”
陈小郎君吓尿了都,双股战战,撑在桌沿,声音都尖了两分。
“你什么意思?你要杀了章郎君?”
“我干嘛杀他?”谢琊眼神奇怪的瞥了眼陈小郎君,对他的脑回路完全摸不着走向,“我要对付也是对付康平公主啊。凭她在江左之地跟司马丕兄弟之间的联系,要论她一个谋逆的罪名还不容易?现在也是看在太后和南康公主的面上,官家没有追究她一女流之辈的罪责,但是不代表她就是无辜的。”
陈小郎君眯了眯眼睛,松了口气。如果师出有名自是最好不过的,总比让十二郎沾上无故杀人的罪名要好。
“嵇家推崇尚和之道,行事慎谨务实,因习琴的缘故,家族中崇尚君子之风。我观嵇家其他人对公主似乎也颇有微词,不过因为嵇家驸马的缘故,便是有看不惯公主行事的,也多忍让。却也因此而助长了公主的骄横气焰。不好好打击下她,还真当世家郎君女郎是任由她抓捏的。”
便是南康公主那样的人,在对上世家的时候,时候大多数也是谦和忍让。而康平公主论地位还不及南康公主,行事却乖张很多,这也是谢琊不太乐意让果儿嫁入嵇家的原因。
陈小郎君知道谢琊没有对嵇章动手的心思之后便放松了心情,他对骄横的康平公主也是没太多好感,不过因为跟嵇家的两位郎君共事有两三年,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想恶了嵇家。
“你说嵇章也是,他小时候大师就想要度化他出家,可公主不乐意啊,硬是要养在家里。后来三天一大病两天一小病的,好不容易长到这十来岁,突然被告知活不了多久了,这公主还不得疯?她现在怕是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果儿身上的,你若是不同意,你等着瞧,那公主怕是还要使些手段出来。”
“我等着她便是。”谢琊不在乎的笑笑,“我宁愿她发疯,否则我还真不好下手。”
果儿这边的安全他早就安排妥当了,泽园周围也有诸多贵人的宅邸,若是康平公主想要强抢,他会让对方知道什么叫断指之痛。
但是很让谢琊意外的是,先找上门来的,不是康平公主,而是嵇家驸马。
嵇驸马嵇琩是个爱琴如命的男人,家中除了康平公主外,还有一个陆夫人。陆夫人三年前生了一对双胞胎,名嵇迁、嵇肃。这两孩子生下来就康健皮实,让康平公主每每见之心如刀绞。现陆夫人带着孩子在钱塘嵇家本族聚地生活,金陵这边的嵇氏族人并不多。
驸马不是不爱长子嵇章,但是他受不了公主时时刻刻在耳边哭诉咒骂,所以每年祭祖之时会回去钱塘跟陆夫人和两个幼子小聚,平日大部分时候都住在公主府外四五里处的青冈山下的别庄。
“十二郎,这次我前来,是为公主失礼之处赔罪。”
“阿兄何来此言?”谢琊对这个嵇琩说不出欢喜的话,但也不会随意迁怒,“若是为了章郎君的婚事而来,阿兄还是不要再说的好,此事琊不能做主,说了也不中用。”
嵇琩苦笑:“我子文华命如此,所谓冲喜,我并不赞成,但是公主她爱子心切,便是一线生机她都不会放弃,所以……”
嵇琩顿了一下,拱手:“琩此次前来,是想与十二郎商议,可否暂且假意允了婚事,琩想法子拖一拖,待清明之后再退了便是。”
谢琊听完先是一怒,而后突然想起嵇僈说的那句话:若是无良药,即便过了春分,也难捱清明。
“阿兄是对章郎君捱过清明不抱希望了?”
听到谢琊的话,嵇琩目中泪光闪现,他侧头哽咽了一下,再开口时虽隐有悲意,却忍而不发。
“文华命多舛,上天自有定数。他自小便不好,良医请了无数,珍贵药材也从不吝与,然,每次见他病发之时呼吸难继,躺不下坐不起,我,我心痛无以复加,恨不能以身代之。”
嵇章以前都是跟嵇琩住在郊外的,但是过年时公主见他气色还不错,便想接了他入宫跟太后官家小聚,也是联系下感情,哪里知道接进来才三四天功夫,嵇章就病发了,这几日更见整日昏睡不醒,请了无数良医皆言他时日无多。
谢琊沉默了好一阵,出言询问:“阿兄说章郎君与你住城外时感觉好得多?一入城便病情反复?”
“也不是,但是在城外时的确要松泛一些,却也不完全,否则我与他阿娘便不可能带他入城。”
半昂起头,谢琊又想了一会儿,才道:“阿兄若是放心琊,可否让琊去看看章郎君?”
因为嵇章的病情,等闲无人能进他所居之室,就是他堂兄嵇僈也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嵇章了。
嵇琩是来跟谢琊道歉的,听到谢琊要见儿子,本有些犹豫,但是想着莫不是谢琊不信他说的,想要亲眼见一见?思来想去,咬牙答应了。
他们要去见嵇章,不会让公主在场,所以谢琊使了人去求助南康公主。南康公主当下就让李夫人亲往,硬接了康平公主到她府上。本来康平是不愿意的,但是南康公主可不是普通的皇室公主,她是有亲兵女卫的大佬,一声令下,七八个女卫持剑硬将康平公主从她府上带走,还没一个人敢阻拦。
官家和太后也知道这事儿,但是官家本就对康平有怨气,都恨不能主动跳出来帮谢琊摁死康平了。而太后有心想劝解一二,但是被她老父使人堵了这个想法。褚裒大将军能屹立不倒,政治敏锐性和对世家的尊重占了主要,而康平虽然只是针对谢维女儿,但强行嫁娶可不是小事,这要是有样学样,那世家的暴怒是摁不住的。
这边康平才从自家被带走,下一刻驸马就带着谢琊进了公主府。
嵇章所在的院子是整个公主府最好的地方,前有水塘,后有假山,周围花树围绕,其间熏香不断。
就是这浓重的香气也掩盖不了内里药材传出的难闻的气味,不说病患了,谢琊觉得自己要是长时间待在这里,没病也得重病。
“郎君既然不爽,为何还要熏如此重的香?”
“这,这是公主吩咐的,说是药味太重,让文华闻闻熏香,也免得苦到。”
旁边伺候的女婢不免抬眼看了谢琊一眼,觉得这世人传扬的郎君也不过如此,连贵人家的熏香都不习惯,可见平日里也不是个爱好风雅的。
谢琊哪里有精力去注意一个女婢的眼神,他此刻的目光被床上躺着的瘦小的身形给吸引住了。
当年他还小时,见到头大身小的萧小郎便觉得那人已是被病魔困扰的小可怜了,但是人家现在身长七尺,可比他还高一截,看不出当年的病弱。而这个嵇章,瘦到差不多皮包骨的地步,却依然掩不住他的俊俏,可想而知若是他身体健康常在外行走的话,能引得多少小娘子心悦。
嵇章没有平躺在床上,他身下垫着好几个软枕,半躺在床,能隐约听见其粗嘎的呼吸声。
“郎君可用了药?”
“用过了。”伺候嵇章的是他娘康平公主的女婢,从嵇章生下来便是她在照顾,说是亲子也不过如此,“郎君,医正给的药不行了,一剂下去郎君安稳不过半个时辰。”
“先用着吧,其他大夫的药还不如医正。”嵇琩坐下来,握着儿子的手,全是骨节,无一点肉,他又忍不住开始泛泪。
在嵇琩询问女婢的时候,谢琊环视了屋内一番。因着天气还较冷,所以门窗紧闭,室内熏了香,四角点了炭盆,比起室外起码高三五度。毕竟是公主亲子,嵇章所用的器物无一不精致,床上也是软和的皮毛垫着,生怕他冷着一点加重病情。
他们坐下还未饮一盏茶,嵇章就开始咳嗽,喘息声极大,面色痛苦的揪住自己的胸口,似乎无法呼吸。
女婢小仆们熟练的开始倒水熬药,而后两个女婢一个揉胸口,一个给他喂药。
看了这好一会儿,谢琊基本上确定了一件事。这嵇章的病是后世都觉得困扰的小儿哮喘症,因为现在的科技原因,根本无法知道他到底是哪种原因引发的哮喘。而咳嗽恐怕就是多种原因集合在一起后表现出的明显症状。
想要治疗断根很难,但是如果精细一些,注意避开那些可能引发哮喘的因素,加上药物的调理,也不是不能活下去。然而想要说服公主放弃冲喜换个大夫医治的可能性也不大,毕竟这个时候可没有小儿哮喘这一说法。
“郎君咳血了!”
正在谢琊出神之时,突然听到女婢惊叫哭泣的声音,他起身一看,嵇章胸前已经被咳出的血洇红了一片。正要转头看身边的嵇琩,就发现这人摇晃了两下,直挺挺往后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