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说是要推理,其实只给了她一句:“你气息不对。”
温欢颜自诩扮男人的手艺不错,心中自有不服。她在女扮男装这条路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经历过的揭穿不计其数。眼下虽算不上炉火纯青,但多多少少是有些长进的。
况且自她用了“颜欢”这一别名后,就再未被别人识出过女儿身。怎么白衣男随口的一句话,自己这费尽心思、千锤百炼过的伪装就荡然无存了?
“哪里不对?”
“不够散。”
男人气散,女人气聚,二者虽有不同但微弱难觉。
细心如她,温欢颜自然不会忽略这一点。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每次出门她都会服用调理气息的丹药。
一枚丹药下去,任凭哪个会功夫的瞧了,不都得喊她一声兄弟?眼前这个不过才听了她六遍的小星星就能认出自己皮下的本实身份了?
或者说,六遍都没听完他就认出来了?
温欢颜又不免瞧了这人一眼,心中断定:高手,活的,惹不起。
“干吗这么看着我,”他见温欢颜愣着没说话,以为是打击到了人家不免安慰几句,“其实……你扮的不错啦。虽然身材样貌都跟个小白脸似的,但好歹已经有个男人的模子了。比跑我们那胡闹的小姑娘强多了。”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对温欢颜来说没多大用处,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如何能让她这本领更上一层,于是向那人求教道:“方才多有冒犯,望前辈担待。”
“呦!这么客气啦?”
不客气不行啊,惹不起你啊……
“晚辈有眼不识泰山了,”温欢颜起身施礼,“不知前辈——可否告知如何才能将这气息调整地更加自如一些?需得练什么功?用什么药?”
白衣惊讶于温欢颜的态度转变,又惊讶于她的求知若渴,愣了愣一脸无赖道:“想知道啊,拜师求艺呗。”
“晚辈已拜得恩师,况且尚有誓言在身,不得师从二人,所以……”温欢颜端着手,将学了三年都不成样子的礼仪没羞没臊地摆了出来。
男子哂笑一声:“不识抬举,知道我是谁吗?我……”
这话音未落,头上突然穿来巨大的抖动,坑下也跟着发颤。温欢颜一抬头,碎石细土劈头盖脸地迎来。
她才跑到中央躲了,又看到白衣男在坑里顶着扇子来回乱跑。
一边跑还一边骂:“他奶奶的,谁啊!哪个不长眼的小王八羔子不知道你大爷我在坑底下呢吗?给老子衣服弄脏了老子要你们全家陪葬!”
“前辈……”
温欢颜想说你别围着坑跑啊,怕脏了你倒是站中间来啊。话还不来得及出口,白衣前辈就已经脏了。
脏他的倒不是落土,而是一具从上面掉下来的死尸。
他一手顶着扇子,一手单抱那具被拦腰截断尸体僵在原地。雪白的面纱溅了一大片污血,尸身腰下尚未流尽的鲜血在他的胸口浸开一朵硕大的血花,顺着衣衫向下摆延展花蔓。
圣洁的雪白染上了污秽的脏血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妖冶,像是在修罗场上醒来的天神,孤高圣洁却又嗜血残忍。
向来惜命的温欢颜对危险的嗅觉十分灵敏,即便她见不到这人的表情,但也能猜的出那轻纱下的面庞是何种的狰狞。
白衣前辈那里杀气徒增,只见他一扬手扯掉了头上的帷帽,再一扬手直接将那半具尸身照既来的路线原封不动地扔了回去。
这一还,坑上的打斗声响徒增几倍。刀剑相碰,厮杀吼叫,尸块断身一股脑的挤进了坑底。
温欢颜一把拉回那不管不顾就要往上爬的白衣,将他二人藏回了黑暗里:“前辈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稍什么安!勿什么躁!老子要去杀了他们!今儿这事不杀几个人没完!没完!!!”
头上还在不停地落土,温欢颜拾起丢在一旁的折扇举到了白衣头上,指出了他眼前最大的困境:“前辈你爬不上去啊。”
“……”
白衣猛地回头,眼里的杀气给她吓出一层冷汗,温欢颜讷讷地补充:“主要是会弄脏衣服……”
“你觉得我现在还怕这个?”白衣夺回头上的折扇,胡乱地在全身指了一通,咬牙切齿道,“已经够脏了。”
方才隔着面纱只知道这是一位不可多见的高手,但想不到竟然这样年轻,瞧样子才比自己长了四五岁。
坑壁附近光线暗淡,这人鼻梁高挺将半只眼睛都被隐在了侧影里,露出的那只是个水光潋滟、怒视含情的眸子,杀气腾腾却让人舍不得移眼——即便会命丧于此,但这种人间不可多得的东西多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温欢颜眯着眼睛往前凑了一下,白衣手腕一转用扇子顶上了她的额头,“干嘛?学艺不成你还想干点别的?”
温欢颜连连否认,忙从怀里掏出一张方巾以证清白:“前辈脸上好像溅了血。”
扯过帕子在脸上一阵乱抹:“还有吗?”
“有……”温欢颜指着自己的眼角比给他看,“眼下那里,挺小的。”
“……”
温欢颜头上传来一记爆栗,对面白衣攥着扇骨无语道:“这他妈是老子眼下的痣。”
献媚不成错把朱砂痣认作面中血,唬得人家在脸上乱抹了半天。她尴尬地狗腿道:“鲜红如血,艳美无双,好痣!”
坑下光线再怎么不好,温欢颜都瞧得清白衣那个快要把眼珠子掀出去的白眼。坑上情况不明,她为了保住白衣这个靠山,犹豫着要不要再巴结着给人家遮遮头上的落土,突然嘴巴又被人捂住了。
白衣将扇子搭在她嘴上,偏头靠向坑壁,一脸的机警:“别出声。”
上面的打斗声愈来愈近,但声响却是越来越小。刀剑相击逐渐减缓,喊叫咒骂早不如方才的那般刺耳嘈杂,看来是坑上的争斗已接近尾声了。
但是好是坏,坑下的两人不得而知。
他俩才安静了一会,上方忽然一道黑影闪过,那东西没个大概形状,黑乎乎地一团。这黑东西在坑口处极速下坠,朝着他们两人直面扑来。
搭在温欢颜嘴上的折扇“唰”地一声被人展开,晃出了一道白光。以掌为轴,四指在扇面上一转,素白色的扇子如一道屏风挡在了白衣脸前。
温欢颜还没来得及反应,那跟着黑东西下来的玩意儿就撒了她一脸,冰凉粘稠带着巨大的血腥味。糊的她睁不开眼,呛得她喘不上气。
白衣见了,忙和她扯开了一大段距离。温欢颜心里谢谢他还记得嘴下留情没说她脏。
以往跟着师父救人的时候没少被喷血,眼下此景温欢颜多少还撑得住,不过这是在她抹了第一把之前。
她抬眼向前望去。
那从坑下掉下来的东西竟是一具被削了头颅砍了四肢的尸块,干巴巴的只剩下一副躯干。五处伤口皆是一刀而断,连骨头都切得十分整齐,只不过有的力气大了些,将四四方方的躯干不小心切成了歪七扭八的多边体。
温欢颜才将眼前的血迹擦了,还未看清前面的尸体就又被溅了一脸血,这次是热乎的,还带着肉粒。
无数个奇形怪状的尸身从坑口处七零八落地往下掉,白衣举着扇子大骂:“打架就打架杀人就杀人,没事干你们往下扔什么破烂?切成这样你们显摆个屁啊!”
他先是用那扇子挡土后是用那扇子挡血,脸上还是白白净净的。身上却是血浸湿了土,土弄脏了血,像是在血池滚了一圈又掉进泥坑里,脏的不成样子。
但他手里的那把扇子糟了如此大难却依旧洁白如新,素色不带字画的扇面上竟一滴血迹没沾,连灰土的印子都没有。
温欢颜在眼上抹了一把又一把才勉强看得清眼前是个何种局面。
被砍下来的各种零件几乎填满了整个坑底。原本执扇的白衣高手眼下变成了血衣泼妇,紧靠坑壁举着扇子对天骂街。
也不知是她被血遮了眼,还是被腥味呛昏了头,温欢颜觉得这坑里好像更黑了,就连坑中央能被月光照到的地方都盖上了黑影。
“少宫主,坑下有人。”
巨坑之上,围满了轻甲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