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灰色的轻甲经月色一照泛出莹莹光泽,一圈几乎齐平的人头在坑口处围了个严实。

这些人年龄相仿、身量相似、装扮相同,从坑下看就像上面站了十几道一模一样的影子,黑漆漆地压在坑口,宛如一块逐渐缩合的井盖。

“喂!小屁孩!”白衣执扇大骂,“你家里人没教过你不要随便乱扔东西吗?逮着一个坑就往里填啊!?”

他扇尖所对之人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模样,却是众人口中的少宫主。

小小年纪,气度惊人。

面对白衣问候八辈祖宗式的谩骂,他面不改色充耳不闻,负手而立与众手下在坑口处垂眼下瞧,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似的。

“这小孩不会是个哑巴吧?”白衣问候完人家的祖宗,颇为潇洒地甩开扇面给自己扇着小风,“我累了,你骂会儿?”

一句话,就让温欢颜这个原本想同他保持距离的坑中难友上了他的贼船,还是一条开往不归路的破船。

“……”

温欢颜躲在暗处都快给他跪了,就差双手合十一边磕头一边求他闭闭嘴。

他俩一个被封了内力,一个最大能力就是逃跑的半吊子,面对着一群训练有素、手段狠辣的轻甲侍卫,不怕死的把人家老大骂个狗血淋头,骂累了还要换班轮流骂。温欢颜觉得再让白衣开口,只怕他俩马上就能体会一下什么叫碎尸万断了。

如今已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被拉上贼船的温欢颜立马反客为主,挺身而出做了这条破船上的舵手。

一咬牙,抹净了脸上的血,走出角落,站在坑央拱手为礼。

她才用攒下来的积蓄同红拂在盛京开了一家药堂,眼看着就要开张、回本、走上人生巅峰了,她可不想在这个时候丧命。

正当她打算力挽狂澜的时候脚腕上突然一紧,一个冰凉彻骨的钳子夹住了她的左脚,吓得她连呼带喊地跌进了面前的尸堆里。

刚擦完的脸,又脏了。

“咦~”白衣倒吸一口气,带着嫌弃拼命后躲,恨不得把自己镶进土壁里。

脚腕上的钳子没有松开分毫,吓得温欢颜整条左腿都僵了。身下是软绵的触感,脸上是粘稠腥臭的液体。温欢颜抿紧了双唇,不是怕一松口会叫出声来,而是怕那些腥臭会灌进嘴巴。

肚子下的骨头棒子硌地她生疼,刚试着挪了下身子,脚腕上的钳子又是一紧拉着她在尸堆里猛撤了两步。

“我不动我不动!”温欢颜趴在地上,举手投降,“我一动也不动了!”

温欢颜隐约觉得不好,冰凉的寒意从脚腕直入心底,这脚腕上的东西似乎是……

回头看去,握在她脚上的居然一只血手!

这她倒是猜出来了,但看到这血手的主人她忽然明白方才那溅在她脸上的还带着热乎气儿的血是从哪来的了。

“阿令!”坑上的人突然大喊,“少宫主,阿令在那里!”

?血手的主人身着暗灰色轻甲,面对说好一动都不动却回了头的温欢颜没做任何表示,他完整的“尸身”趴在地上,浸在血泊里一动不动。

温欢颜见状又小动了两下,发现这人仍没反应便立马转过身去去掰那只死扣在她脚腕上的大手。刚碰上那手她就愣了,下意识地回头看向那位励志要把自己镶在壁上的大哥。

“他们杀了阿令……”温欢颜这两下动作也一点儿不落地落入了坑上人的眼里,“少宫主,他们杀了阿令!”

阿令的手虽是血手,但伤口并不多。他趴在距离尸堆还要远一些的地方,就手上的那点口子还不至于让他把脸浸在血里,况且他身下的那滩血水竟然多到能从头部一直洇过他的半截胸腔。

白衣察觉到温欢颜询问的眼神,耸肩解释道:“这小子一下坑就砍我,我就随手扔了颗石子。”

?阿令真正的出血口不在手,而是在他的左胸上。温欢颜下意识地去堵那乌黑的伤口,心中暗叹着白衣的功力。

即使是在被封住内力的情况下这人五感依旧灵敏,出手速度丝毫不受影响。手段更是稳准狠辣,他随手打出的石子不仅穿过了轻甲,还穿透了阿令的胸腔。

温欢颜突然觉得这位白衣大神被封了内力唯一受影响的怕是也只有轻功而已。

阿令的身体一被翻过来,上面让瞧见这副惨状和白衣毫不避讳的解释,立马就断定了阿令是死于坑下两人之手,拔剑提刀地就要冲下来报仇,但碍于自家大哥在场不好随意行动,只是七嘴八舌地声讨着温欢颜二人。

这下白衣就不干了,二话不说收了扇子就跟人家对骂,颇有一种舌战群儒的架势。

坑上那位小少年听了两句终于开口,嫩白的小脸在月色下微微扬起,温欢颜一抬头就看到那只被月光照亮的眼睛里溢满了杀意。

他带着少年独有的稚音,对自己的手下发出了命令:“杀了,偿命。”

虽然白衣有用一个石子就能把他们打穿的本领,但同为这条破船上的难民,温欢颜仍是想力挽狂澜,试图阻止这场腥风血雨的爆发。

“等一下!人没死!”

话虽如此,但为时已晚。轻甲士兵得到指示纷纷展臂为翅,纵身一跃,暗灰色的剪影掠过半空,带着他们素有的杀气卷着冷风扑面袭来。

火光电石之间,一道白中带红、红中带黑的身影晃过温欢颜身边,丢下一个包袱,反手握住那飞了一半还没落地的轻甲士兵的脚腕,侧身一甩,对面坑壁上“砰”的一声泛起阵阵黄土。

一直要把自己镶在壁上的白衣倒是先用别人做了示范。

“愣着干吗,救人啊。”他抬脚看了一眼鞋底,一脸嫌恶道,“老子真他妈不想在这破地方待下去了。”

打赢了对方又如何,他俩还不是上不去?倒不如解释清楚,化敌为友,早早逃出这尸坑才好。

欢颜见白衣与她想的一样,便不在管旁的,将整颗心都放在了救人上。

那边的轻甲士兵见识到白衣的能耐之后,又不死心地攻上几波,最后的下场不是被踹进尸堆里,就是被钉在一边的坑壁上。如此一来,他们便不敢再贸然出手,只得围成半圆与白衣面对面地对峙着。

“不是我说,”白衣摇扇立于温欢颜的前方,根本就不把对方放在眼里,“你们讲不讲理啊?就允许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地下来砍人,还不许我还手了?”

他挺拔的身姿、闲散的态度,吊儿郎当的语气给了温欢颜莫大的安慰。在他的保护之下,温欢颜很快就将那血窟窿堵住。她又在一堆从包袱里抖出来的药包里寻了一个,刚将那暗黄色的药粉撒在伤口上,那具“尸体”就被疼的轻哼了一声。

“诶诶诶!”白衣拿扇子指着对面,“别动、别动!你们动一下试试?”

面对威胁,那群轻甲士兵只得忍着担心,连半个步子都不敢往前迈出一分。

“宫主大人,”温欢颜那里完了事,对着上面的少年道,“可否容在下解释一句?”

见那少年并不做声,温欢颜便继续道:“我与这位前辈实属无心之过,方才之事也是为了自保,还望宫主海涵。误伤阿令兄弟是我们的不是,但眼下救人要紧,坑中光线过于昏暗,在下不便全力救治……”

“是啊,”白衣接嘴道,“能不能先上去再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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