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霜侵人,庄闲秋打着伞兀自走在前头,身后明显有一个人在跟着,脚步虚浮毫无内力,他被玄明意弄得心头火起,一时间甚至没有管理好自己的表情,冷着脸转了过去,惊讶的发现气喘吁吁的跟在自己身后的,居然是另一个黑骡子。

那个方才在他旁边不住流冷汗的少年。

庄闲秋停下了脚步,脸上早已没有平常那种温柔和煦的笑意,一如周身漂浮的飞雪一样冰冷,就连声音都结了一层冰:“别跟着我。”

他太清楚自己的魅力了,这世间对他痴迷狂热的男男女女他早就见怪不怪,他享受着这种被人追捧的感觉,同时却也把自己与那些追求者们之间的距离把控的恰到好处,没有人可以拥有他,可他也没有拒绝任何人,他享受着这种若即若离掌控一切的感觉,所以他才会对玄明意的态度那么在意,玄明意是不同的,他是凌驾于所有追求者之上的存在。

掌控玄明意的情绪,让之哀他所哀,喜他所喜,那种成就感和满足感,是裴惊鸿,裴惊鹤等辈无法企及的。

玄明意对他的温柔体贴他早就习惯了,他更想看到的是玄明意为他吃醋,失控,为了他展现出常人见不到的一面。但他没有,玄明意永远对自己永远都是温柔和煦的,甚至连一句不合时宜的玩笑都没有开过,两人之间即使并肩走在一起,也好像隔了一层纱隔了一条河。

他执拗于玄明意对他的态度,他希望玄明意为自己疯狂,如果两人之间需要有隔阂和距离,那也只能是他庄闲秋拉开的距离,玄明意不可以,任何人都不可以,所有人都要仰慕着他,他永远都要做他们心里可望不可即的高岭之花。

起初他以为玄明意就是这种人,谦和沉稳的有些古板,可明明他对那个云少侠就不是这样的,那种促狭揶揄的笑意,那种熟稔调笑的语气,他从来没看玄明意对自己展露过。

怎么会呢?怎么可以呢?别人怎么可以拥有自己没有的东西?

阴暗的情绪宛如沼泽里伸出来的藤蔓一点点的缠绕着他的心肺,让他的情绪无比的糟糕,他一直要求自己做最端庄温柔的流星阁少阁主,无论对谁皆是春风细雨微风拂面,可此时却因为心情无比糟糕,和一些莫名的对黑骡子的敌视,让他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少年,态度奇差无比。

云远心肺有旧疾,做不了什么剧烈的活动,跟在庄闲秋身后跑了几步就干咳不止,可抬眼看到那张风雪里依旧灿若桃花的脸,却觉得什么都值。

他撕扯着嗓子,声音无比的难听,边说边比划道:“送……送送你……”

庄闲秋眯起眼突然打量起面前的少年,四肢修长身形开阔,却因为过于消瘦和身形佝偻导致看起来毫无气势,反而有些瑟缩,刚才那屋子里的那番情形又浮上了他的脑海,自从无意间从天雪门知道这个一点武功都不会的云少侠居然和自己先祖一样有着无穷真气之后,他就对黑骡子这种人产生了那么一点兴趣。

他不知道到底是那个云少侠比较特别,还是真的这种百年来都被人踩在泥土里的人种其实有着超乎常人的血统,本想借着打理商铺的名号将人招至麾下慢慢研究,可不曾想半路杀出来一个玄明意,由此可见和自己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他思索了一会儿,收拾好了自己刚才的失态和心情,露出了温润的笑容朝云远走了过去,把纸伞朝他微微倾了倾,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云远受宠若惊,平时总是木然不带生气的脸上此刻皆是慌乱,他艰辛的开口:“云……云远,我叫云远……”

庄闲秋略有惊奇的“哦”了一声,笑道:“飞云出山间,游子行路远,好名字啊。”

云远低垂着头捏着自己的衣角,觉得看对方一眼都是亵渎,庄闲秋又问道:“你和那个黑云少侠……是兄弟?”

云远摇了摇头,想了想觉得不妥又点了点头,斟酌着说道:“没有……没有血缘关系。”

庄闲秋心下了然了,他们应该都是从阴山派被剿那晚从武林盟手下侥幸逃出来的奴隶。

他又问道:“你嗓子怎么回事?”

云远钦慕庄闲秋已久,无论遭受什么样的痛苦只要心里想着庄闲秋,他就能坚持的咬牙活下去,而在此之间,他从未见过庄闲秋,仅仅只见过两幅画像,听过几句话本,这个人的形象却镌刻在他心头脑间,成了他在这世上唯一的执念。

而现在他的神明就站在他身边与他温声细语,云远觉得即使自己现在死了也没有遗憾了。

他实在太美了,仅仅是与他出现在同一屋檐下,他都觉得自己是在亵渎神明,他早就知道自己是下贱的,污秽的,可是在神明面前,这种不堪又被放大了很多倍,云远什么都没做,却觉得自己此时此刻罪该万死。

他的头几乎要缩到肩膀里去:“天……天生的……”

庄闲秋从怀里掏出一颗饴糖,冲他微微一笑:“手伸出来。”

云远错愕的看着他,一动不敢动,庄闲秋强势的拉着他的手腕把那颗小小的饴糖放在了他手心,笑道:“这个润嗓子的,送你。”

云远整张脸都在微微抽搐,根本说不出话来,庄闲秋不嫌他也不催他,自顾自的说道:“今天天太晚了,你快回去吧,以后有空的话……请你来流星阁做客不知道这位云少侠肯不肯赏脸?”

云远脑袋嗡鸣,看着庄闲秋的嘴巴一张一合根本反应不出来他在说什么,只知道一个劲的点头,只要是庄闲秋说的话,哪怕是让他现在去死,他都不会犹豫一丝。

庄闲秋笑笑,重新撑起伞,笑道:“那我先走了,有缘再见。”

说着他转过身,那张方才还如阳春三月的笑脸犹如一张随时可以脱掉的□□,瞬间凝结成冰,一丝一毫的笑意都看不见了,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几步,从怀里掏出个手帕,面无表情的擦了擦自己刚才拉过那个黑骡子手腕的手。

可以确定,这个黑骡子体内没有真气,那还是那个黑云才是特例?

他兀自想着,将擦过手的手帕轻轻一扬,寒风便将那洁白如斯的绸布吹得不知飞向何处,不过也不能太早就下了定论,必要的话把人带回去让天雪门的人看看也不是不行……

看来也不算白来一趟,庄闲秋自嘲的笑笑,脑海里又浮现出云让的脸来,不由得嗤笑一声。

他算个什么东西?

云远双手捧着饴糖一步一步的挪回了铺子,云让余光瞥见了他,碍于玄明意在身边,便朝楼上招呼道:“诶,你们俩,接一下云远。”

楼上立刻传来两声答应,马小浩和云樱蹬蹬蹬的跑下楼来,看着云远宛如捧着一颗掌上明珠一般的捧着一颗糖果都很疑惑,却都不敢问,看了一眼玄明意赶忙拉着云远往楼上走。

玄明意看了眼那个黑瘦的少年,重复道:“云远?”

云让紧张起来:“怎么了,叫这个犯法啊。”

玄明意摇了摇头,意有所指道:“自然不是,只是我对云这个字……比较敏感。”

云让皮笑肉不笑:“巧了,我对玄这个字也比较敏感,比较过敏。”

玄明意不在意他这点嘴上的小便宜,看着那三个孩子的背影,状似不经意的问了句:“那个小女孩叫什么?”

云让对于云樱的在意程度明显是高于其他孩子的,毕竟是个女孩,上辈子他就照顾妹妹照顾习惯了,这辈子也是,不自觉的更紧张了:“她还是孩子!”

玄明意奇怪的看他:“……很难看出来?”

云远这辈子第一次捏自己的面人,也不管好不好看,往玄明意面前一放,说道:“玄掌门有空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的兄弟姐妹吧,我们的家务事不敢劳您费心。”

玄明意打量着这个小面人也没发表什么意见,随意的收了起来,大发慈悲道:“天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了。”

云让咬牙切齿,你也知道你是在打扰我!

他敢怒不敢言的看着这个大过年的还让自己免费加班的无良老板,只见对方一脸的云淡风轻甚至还有点神清气爽,不由得更气了。

怎么每回都只有自己被气的半死呢?这合理吗?

玄明意睨了他一眼,朝那三个孩子上楼的方向微微扬了扬下巴,说道:“给你提个醒,最好离流星阁的人远点,不管是你,还是你的这些弟弟妹妹。”

云让心想那还用你说?

玄明意看云让那张皱巴巴的气闷脸,低声笑了笑,留下一句:“走了。”便大步流星的出了门,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云让自己坐在桌边给自己念经。

“世界如此美好,我却如此暴躁,这样不好不好。”

“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世间万物样样有,哪能事事随我意。不气不气真不气,我c你妈玄明意。”

念完他呼出一口浊气,蹬蹬蹬跑上楼,来到刘阿宝的房间,见他还在昏睡,叹了口气,坐在床边给他捏腿,长时间无法行动他的腿已经有些肌肉萎缩了,为了防止醒来之后刘阿宝还要做大量的复检,云让几乎每天都要花半个时辰来给他捏腿。

“唉,这丝云罗到底有没有用啊……”他自顾自的念叨着,却突然觉得自己手下的小腿抽动了一下,云让惊愕的看向刘阿宝的脸,原本的小胖子现在已经是皮包骨头,只见那深陷的眼窝上,薄薄的眼皮动了动,不多时便缓缓睁开,茫然的瞪着屋顶,嘶哑的喊道:“水……我要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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