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这段时光顺利的简直不可思议,云让捏的面人五钱银子卖的飞快,小半个月过去,云让居然也攒下了一点钱,可同时阴山派里的氛围莫名开始紧张了起来。
云让本就是没人搭理的奴隶,几乎见不到学武的弟子和阴山派的主家们,但如果偶尔见到,每个人都是眉头紧皱如临大敌的样子,不光是他们,就连不少家奴也经常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更有甚者半夜背着细软跑路。
云让第一反应就是香婉婉又搞什么幺蛾子了?她又去招惹庄闲秋了?阴山派还是逃不了被灭门的惨剧?
可又一想阴山派和玄英门,好歹还有玄明玉和秀嫣二夫人私通的事扯上点关系,和庄闲秋的流星阁可是真没关系啊,流星阁也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名门正派,阴山派算个球,香婉婉除了上次灵堂上的事,也没什么机会见到庄闲秋才是啊。
思前想后也没想出个所以然,就这样几日,云让发现情况越来越不对劲了,阴山派里的人好像越来越少了,马小浩本来只是个喂马割马草的马童,现在却要打扫门楣整理书阁,原本这应该是刚入门的学武弟子做的事才是,家奴是没有资格进书阁的。
与此同时,马小浩也没法下山去镇集,两人的财富之路轰然被阻隔。
“唉……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回事,派里人心惶惶的。”
马小浩自己打扫不完书阁就叫上了云让,两人一人一个鸡毛掸子行走在一丈高的书架中间,偶尔飘起的浮尘呛得两人止不住咳嗽。
云让问道:“那你什么时候能再去镇集?”
马小浩哭丧着脸,说道:“我也想去啊,可这实在走不开,我听说修花的杨伯也走了,保不齐明天开始我还得去修花修树。诶,你说,主母不会是要放弃阴山派,逐光我们这群家奴吧!”
云让摇头道:“不像,我看那些人像是自己走的。”
马小浩当下便反驳道:“不可能,阴山派的家奴那可是世代都侍奉着阴山派的,怎么可能说走就走!”
云让摸了摸下巴,说道:“说不定……要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什么大难临头,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两人无妄猜测着,书阁门前这时传来李管事的喊声:“马小浩!”
马小浩浑身一个激灵赶忙答应了一声,下一刻李管事瘦削的身影就出现在书阁门前,与拿着鸡毛掸子的云让四目相对,彼此眼中皆是疑窦。
云让疑惑的是,不过才多久未见,这人怎么好像猛地老了十岁似的,明明刚过不惑两鬓却依然开始发白。
李管事上下打量了一遍云让,有些惊讶:“你……你没死?”
云让一撇嘴,上次的事他也不想去追究,大家不过都是奴才,怎么抗衡的过玄英门,李管事自顾自的又絮叨上:“都忙忘了,派里还有你们几个奴才,马小浩你接着扫,你,过来。”
说着朝云让招了招手,云让站在原地未动,冷冷的看过去问道:“什么事?”
李管事不耐烦了,声音拔高几度:“让你过来就过来,一个黑骡子哪来那么多废话。”
云让一笑:“黑骡子也是人啊,也不想死啊,一旦又要打我八十大板,我可受不住。”
李管事被他“黑骡子也是人”这句话给震了下,神色古怪的看着他,马小浩心惊肉跳的扯他衣袖,心说真是艺高人胆大,怎么连李管事都敢顶!
李管事本想不管不顾的扯着他的耳朵给揪过来,可看他这一脸云淡风轻无所畏惧的样子不知怎么就下不去手,居然耐心的说了句:“派里杂事忙不过来,叫你过来帮忙,怎么你还就爱掏粪啊?”
云让砸吧砸吧嘴,好歹也在这白吃白喝的这么久,干点活就干点活吧,慢悠悠的跟在李管事后头,也不知道要干嘛,反而李管事还自顾自说上话了:“你个小骡子,是不是上辈子做什么好事了,这辈子运气这么好。”
云让无语,他运气好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李管事又说:“得了痨病居然还能活下来,已是稀罕,上次之事,本来要把你当众杖责以正视听,结果那节骨眼上就……都没空管你那事了,还以为你被打死了,没想到你这小骡子挺顽强。”
说着李管事语气中居然带了几丝笑意,云让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李管事的笑意便瞬间消失,语气严肃道:“不是你个黑骡子该打听的。”
云让无所谓的耸耸肩。
又跟着李管事绕了几处别院,李管事进屋拿了份食盒出来,说道:“把这食盒送到最北边的祠堂。”
云让一愣,他这种身份也配进阴山派主家的祠堂?
李管事像是懂他的疑惑一般,说道:“让你去你就去,都说了忙不过来了。”
云让接过食盒李管事又嘱咐一遍,说道:“你要是敢偷吃,回来把你腿给你打断,赶紧去!”
云让心里默默“切”了一声就走了,祠堂这种地方对于云让来说,比猪圈可亲切多了,上辈子毕竟他就是干白活的,不少有钱人家现在家里依旧会有类似祠堂的地方,他经常被人叫去哭丧做法事。
阴山派最北边是一片巨大茂密的树林,虽没有到遮天蔽日的程度,但枝丫层层叠叠盖在一起,阳光居然也透不出几分。云让越往北边走越觉得阴气湿重,瘴气蔼蔼,再一看,这一大片树林里,桑树、槐树、楝树、杨树、柳树那是应有尽有,全都是招鬼的树。
云让心中腹诽,养这么多招鬼的树在祠堂门口,也不怕招来什么不干净的叨扰你们列祖列宗的清净,你好歹种点松树吧,还镇镇宅。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本就阴森的树林现下更是一点暖色都见不到,就连风拂过树叶的轻响都仿佛人的低泣,云让打了个寒噤,暗想可能是别人都怕这阴森的地方才遣自己来送饭吧,不过谁会在祠堂里吃饭,难道是岳主母?
思索间云让总算来到了祠堂门口,几层高的檀木架子上密密麻麻的灵位,地上跪趴着一个身着素白衣裳的身影,那身影单薄极了,仿佛纸糊的一般。听到云让的脚步声也没反应,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嘴里小声的念念有词。
云让眉头抽了抽,不合时宜的冒出个“这是人是鬼”的念头。
他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发现这是个女人,满头青黛纷乱的散在地上盖住了她的脸颊,口中不断溢出细碎的哭音,在这种环境下,云让觉得这一定要是个女鬼才符合情景。
他把食盒慢慢放下,轻声唤道:“姑娘,吃点东西吧。”
呜咽的哭声戛然而止,甚至连堂外那树林间的低语也都静了音,一时间气氛吊诡无比,云让却仿佛浑然不觉,见对方没有反应,尝试着说道:“要不……我烧给你?你叫什么,我别一会儿烧错坟了。”
那女人的头朝云让的方向僵硬的扭了扭,露出了她半边脸来,云让瞬间有些失望。
居然不是女鬼。
虽然这女人眼中血丝漫布,眼下青黑一片,脸色苍白如纸,但还是不难看出,她是阴山派的二夫人,秀嫣。
秀嫣突然从身下拿出一块灵位,冲云让咯咯的笑:“你说……你说景山会不会怪我,会不会在下面恨我?”
云让一看,灵位上书“吾儿香景山之灵位”,看起来这是阴山派短命的二少爷的灵位了。
秀嫣又把灵位贴在脸上,满目陶醉的蹭着,已然是一副精神不正常的样子,说道:“景山我好想你啊,我来陪你好不好。”
说完她自己又板起脸,“啪”的一声扇了自己一巴掌,骂道:“你这个娼妇,你还有点说想我,你和那个玄英门的在床上翻云覆雨的时候可曾想我?!”
云让慢慢把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心情复杂,这都精神分裂了。
秀嫣捂着脸痛哭流涕,哀嚎道:“是我鬼迷心窍,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景山你别生气。”
云让拖着脸慢悠悠的说:“人死不能复生,谁规定老公死了得给他守一辈子活寡啊,追求幸福人人有责嘛。”
虽然你追求的那个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秀嫣的哭声再次戛然而止,一双通红的眼睛从指缝间漏出来,里头像是淬了毒一般看着云让,脖颈不自然的转动,发出骨骼碰撞的喀啦声,说道:“玄明玉呢,玄明玉怎么不来,他说会娶我过门做玄英门主母的!!”
云让一哂:“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这话你也信,你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秀嫣呆呆的看着地上的饭菜,又抬头看着这个黑皮少年,不正常的神智中间分离出一点记忆,喃喃道:“是你……是你……”
云让:“?”
秀嫣突然发难,整个身子猛地扑了过来,云让猝不及防被她压在身上,随即脖颈被一双冰凉的手掐住,秀嫣通红的眼睛里渗出了杀意,冲云让吼道:“是你!是你跟别人说我和玄明玉的事了!是你惹景山生气的!!就是你!我要杀了你!!!”
云让猛地就明白了为什么要让他来送饭,是来给二夫人撒气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