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派,金山之巅。
是夜,金山派祖师紫阳在松林间伫立,风逐渐凛冽,刮过他光滑如婴儿的俊秀脸庞,扰乱了他如墨的修长鬓发,唯有他深邃如海的眼眸正晕散着幽幽蓝光,仿若洞穿了千万里夜空,窥探了无上大道。
世皇剑漂浮在他身周,如临大敌般震动不止,漆黑剑身上金色的铭文发出湛湛金光,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天而去。
“剑灵,天何时降下过活物?”
紫阳不待剑灵回答,便说道;“从来没有,因为天是大道,天是命运,天是法则,天不可能是任何活物。”
“但如果真有这么一天来了呢?”紫阳的手在颤抖。
“如果上天降下的是邪物,魔物呢?”
手在颤抖,是因为兴奋。
“那便斩。”
紫阳抬手舒掌,世皇剑入手。
“斩。”
紫阳凛然而笑,活着的味道重新回到他身上,无上雷劫境界的气势冲天而起,整座金山为之震动,鸟兽顿散。
乌云笼罩了万里夜空,其中青蓝色的雷光电蛇乱舞,似乎在迎接什么降临。在混沌乌云深处,一股异于世间万物的存在正驰骋着雷电朝大地落下,转瞬之间,穿云破风而出。
墨绿色的妖冶光芒照遍万里乌云,那朝大地落下的竟然是一颗拖拽着墨绿色的火光的陨石。那陨石中裹挟的魔气,超过了自古以来任何一个魔头,根本不像是人间之物。任是天下谁人目睹魔陨,心神都无法再保持坚定。
只能为之摄魂夺目,惊叹垂怜。
紫阳亦是如此,他在刹那间竟有向其拜倒之感。只因他已越阅尽世间万物,境界已至人之所极限。
那裹挟着天外气息的魔陨仿佛是一条朝他打开的通天大道,如果能从中窥探到突破渡劫境界的玄机。那便——
“嘿!”紫阳朝天大喝一声,如墨的长发在瞬间化作雪白,他挥剑冲天而起,金光如巨柱自金山之巅拔起。
金光之中,紫阳俊秀年轻的脸庞在飞速老去,他手中的世皇剑爆发的威势,也成倍增长。乌云间万道妖雷劈下,竟也被金光辟易,从中拓出一条真空通道。
“斩!”
夜空中再无紫阳身躯,唯有世皇剑带着斩断万物之势朝着那天外魔陨飞了过去。
“斩——”
斩字回声传遍方圆千里,下一刹那,夜空中发出几乎毁天灭地之声,万物如同迎来末日。金山派众弟子也纷纷绝望逃难,斩字之声如洪钟大吕般激荡在他们心中,众人无不为这一剑所摄魂夺目。
金色剑光转瞬消逝,只有少数人看到那天外魔陨被一分为三,其中一颗裹挟着微弱的金光狼狈地朝着东南星移,刹那间淹没在夜空中。
金山派众人在惶恐中回过神来,满天乌云不知何时已经随之消散,星辰与月再次高悬夜空,一切恍若南柯一梦。
金山派掌门静立望着陨石消失的方向,藏在道袍的手颤抖不已。他虽为金丹境界,但仍难以承受如此波及。他逐渐收敛恐惧,暗道:今晚之后,看来中原修行界要翻天了。
他静默不语,不知过去多久后,忽然轻叹一声,转身朝着山顶倒头拜去。
“紫阳祖师为斩断魔星,力竭而逝。”
众弟子不由得大骇,紫阳祖师乃渡劫境界之高人。渡劫境界普天之下不超十数,紫阳祖师更隐隐有把持正道领袖之势。他手中的世皇剑,更时上古十大神兵之一。
这样的人物,修行界无人不望其项背,金山派也因此名列修行界六大门派之一。
可如今资阳祖师竟因一颗天外陨石仙逝,世皇剑失去主人,竟也似随那陨石失踪了!
他们惊恐万分,金山派唯有紫阳祖师一人为渡劫境界,世皇剑更是金山派唯一神兵,失去这一人一物,金山派地位便会一落千丈。仅靠掌门等寥寥数位金丹期,根本难以支撑六大门派之位。
众弟子相看无言,却只能紧跟着掌门跪下拜去。
“魔星虽受祖师重击,却仍未灰飞烟灭,如今已遁逃东南。”掌门洪洞真人跪在地上,却似一株傲松挺立,他的声音如黄钟大吕,字字珠玑,“我立下血誓,等定要继承祖师遗志,寻回镇牌之宝世皇剑,誓将那天外魔星斩尽杀绝,还天地一个朗朗乾坤!”
洪洞真人的声音在传遍山巅河间,方圆百里,无数窥探之存在更是收敛心神,默默遁去。
而惊天动地的天外魔陨,却听不到洪洞真人的报仇血誓怒音,更不清楚,近乎踏上正道魁首之人,为了斩灭这颗魔陨,道殒身消。
而天外魔陨却没有真正被斩灭,分裂成三分的其中之一,划过了千百里天际,坠落在了无边神海的海滩上。
光线昏暗隐约,阿蒙从最深层的封印中苏醒,他下意识推开附着在身上的岩层,胸腹间便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勉强低头,发现一把通体漆黑的利剑就插在自己的胸腹之间,鲜血正不断往外流淌。他嘶鸣着惨叫一声,整个人绷紧成了凹的形状。
痛!痛死我了!
阿蒙面如白纸,他强忍着仿佛爆裂开来的疼痛,抽出最后一丝清醒用双手抓住剑柄,面目狰狞地一拔,鲜血如飞箭而起。
利剑朝天拔出,他紧接着将其用力地甩了出去。
然后阿蒙便晕死了过去。
撕裂,痛楚,混杂着转瞬即忘的梦境,阿蒙辗转昏迷着。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终于缓缓醒了过来。
他不用去看,也知道伤口已经愈合了。因为昏迷中每时每刻伤口都在折磨着他,令他不得安睡。
阿蒙尝试握起拳头,却发现没有任何力气。
为了治愈这几乎夺取他生命的伤势,耗尽了他所有精血。此刻的他正从原初血脉的序列三上逐渐退化,从一个撼动大陆的魔王,朝着一个普通人退化。
一败再败。
他并没有成功捍卫住第二魔王的威名。
没有成功领导泰坦军团。
没有守住魔王之父的血色城堡。
权能在退化,那些生不如死的记忆也跟着被深锁进了序列之中。
他试图将其想起,却头痛欲裂。
阿蒙抓着脑袋,快速地说道:“我是大陆之影,堕落的神行者、噩梦终端、教皇行刑者、魔神次子、地狱的统治者......”
“我是——”
他茫然地睁着双眼,“我是谁?”
泪从他的眼角流淌下来。
他想不起来了,那些惊心动魄的,那些试图知他于死地的,那些欢愉的,那些悲痛的,所有一切。
终于,阿蒙发现自己只保留着十八岁之前的记忆,之后的,是一片混沌。
他竟然退化成了那个年少无知的自己。
阿蒙望向远处躺在地上的漆黑之剑,那剑身上的金色铭文正在逐渐失去光辉。
“你怎么不一剑刺死我算了。”
阿蒙瘫倒在地,如同一条咸鱼。
原初血脉的序列三,是魔王级,而他成功退化到了序列七,一切的起点,凡人级。
他成功地失去了所有力量。
阿蒙漆黑的瞳孔如同深渊般纯粹,此刻却多了一丝呆滞无知。如果失去了魔王的身份,那么他看上去就仅仅是个身穿破烂不堪的皮衣,黑发黑瞳的普通人而已。
这样的瞳色发色在原本的大陆上就是异类,几乎被认作是地狱的来者,是要被立刻处以火刑的。
阿蒙大字型地张开四肢,疲惫得一根手指都懒得动弹。
阿蒙在陨石坑底看着夜空,感受着冷风。
真是他妈伤感透了。
他就这样躺着,一夜过去。
“我的老天,我居然就这样伤春悲秋了一晚?”阿蒙不禁泛起一阵恶汗,恨不得给自己两个大耳刮子。夜里那些惆怅的,死来死去的想法如今想起来都无比幼稚。
“他妈的,死不了日子总是得过。”
阿蒙抹了抹脸,干脆利落地跳起来,顺手把那该死的长剑负于背后,朝坑外爬了出去。陨石坑并不深,只有十数丈。他轻而易举就爬了出去,甚至都没有换一口气。
嗯,看来至少自己还是很健壮的。
阿蒙自嘲地笑着,紧急着,海浪的声音逐渐荡进了他的耳朵。
原来阿蒙正处于一片椰树林之中,极目远眺,树林尽头是一望无际的大海。一阵阵翻腾的海浪正拍打在海滩上,海鸥飞掠在低空而过,一切安静徜徉。
阿蒙张开双臂放松地呼吸着,破烂的衣服中健美的胸肌若隐若显,他拥有着完美的身体比例,记忆中他还有另一幅姿态,但阿蒙却想不起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
他用尽全力地大叫,宣泄着他一腔郁闷。
“你去妈的!”
一连串的粗言秽语连接着挥拳,踏地以及翻滚腾挪等任何能够发泄的举动后,阿蒙终于感觉好过了一点。
“放松放松。”
阿蒙拍了拍皮衣上的泥尘,恢复了理智,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
他轻呼一口气,沿着海滩随便挑了个方向开始出发。
而他却没有发现背后的世皇剑,正感应到某种熟悉的仪式,剑身文字闪过了一丝金色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