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梓容看着清河王,脸上的表情无比认真:“我自幼便天天梦见一个女人,我梦见了她的一生。从小到大,无论每一个片刻都令我十分深刻……我梦见她自幼聪明、过目不忘。她看似清心寡欲,实则内敛不安。虽然起初人生也算一帆风顺,却因为其性格与运途而让人眼红,甚至致使受到种种伤害,让她最后不得不离开她原本所在的地方。而后不久,她却在光天化日下,遭遇歹徒劫财而死。”

清河王皱起了眉,没有说话。

冯梓容在脑中,估算了下这个时代与前世的“汇兑”,又替自己曾经的遭遇换了个说法,道:“那时候,她不过是替自家主子揣了二十两白银要交给商铺,因为赶时间而走得急,也没注意到身后是否跟了人,便是这么从后脑勺被敲了两个棍棒,当场死了。”

说着,还指了指自己的后脑,模样很是轻松。

清河王听冯梓容说得轻巧,眉心的结也越深,最后仍忍不住问道:“你觉得那个女人是你?”

冯梓容长吁了口气,却也没否认:“那人是不是我,都不重要。但我便这么日日夜夜梦呀梦的,就算那个女人不是我,也得是我。那女人的记忆,是入了我骨子里的。就连那女人成长过程中的所学、所闻也都是一个字不漏地敲入我的脑袋瓜子里。我每晚都要将那个女人的人生梦过一回,体验她的快乐与悲伤、自由与懊悔。尤其是当她不得不离开原本的安居之所,以及死前的那两个片段,总是不断重复,也因此我小时候虽然不闹,却会一直流着泪……许是如此,祖父这才把我带在了身边。”

冯梓容虽然说得轻松,仿佛真是在说着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梦境一般,但灵敏如清河王,却是看得出冯梓容早已深陷其中,乘载着巨大的哀伤。

清河王自是不晓得,也不会猜到冯梓容这样的故事,其实是在述说她轮回转世一事。却也明白了她自婴孩起便有了记忆,而天天却得承受这般生死折磨的痛苦。

清河王自视之如母的宁继妃死亡以后,也几乎天天辗转难眠。就算齐王让信任的丫鬟与随从天天带着他、陪着他,都还是没能将他从那样的苦痛与震撼当中拉出来。而冯梓容却是自婴孩起,便得背负着那样的记忆活着……

冯梓容没搭理清河王那若有所思又带有怜悯的表情,又道:“我有时都分不清楚梦与现实的差别。究竟是梦里才是真实的呢?还是现在才是真实的?但无论哪方才是真实,对我来说,好像又不甚重要。”

“怎么会不重要?现在的你,才是活生生的人。而那梦,却也仅仅是梦。”

“是这样吗?”冯梓容不置可否,而是道:“就像你回忆起从前,也该会觉得过往的一切随着时间变淡,只余下感情是如此地深刻。”

清河王听着沉默了下来,许久才道:“你说得是。”

“后来,我便决定好了,无论是梦里头那个女人的故事是真是假,既然已经一次又一次于梦中经历过了,那么我也就大大方方地借鉴于她。所以当养心这么对我说,莫要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时,我只觉得她说中了我这辈子最想做的事情。”冯梓容停了好一会儿,这才继续说道:“‘不要后悔’,仅此而已。”

这时,清河王看见了原本罩于冯梓容脸上的那层哀伤,早已悄悄地收敛得一干二净,心中自又是一番怜悯与感叹。

许久才道:“我们今日不读书,且下棋可好?”

冯梓容愣了一下,笑道:“这可不成,我这会儿墨磨得浓,手可都酸了呢。不读书写字的话,这不就白费工夫了吗?”

清河王看向了冯梓容手下的墨,竟是被认真地磨掉了一大截儿,便也笑道:“好,便依你。这次要来读些什么?”

冯梓容搁下了墨条,拿起方才从书架上抽出的一本书,道:“我昨日睡前有个怎么样都想不透的一点,今日恰巧能与你一同研究。”

清河王接过了书一看,上头写着的鲜托文字,写道《鲜托诸侯》。

“这里头有什么想不透的呢?”

冯梓容站起身来,走到了清河王旁边,直接从他手中接过了书,翻到了其中一页,道:“前些天,我与靖王分析道,或许是有人知晓范老将军的习惯,因而能够找寻到适合的时机下手。这事到了这里,对我而言也就算暂且了结,余下的交给他便好;我想着这事究竟不能死咬着一点不放,便想着要从头开始,想将这五十年来,北方诸国与大烨的冲突,给全部整理出来……”

说罢,那还略带着点婴儿肥的手指,便指向了其中一行字。

清河王看了一会儿,便道:“前几代的鲜托王的子嗣,与大烨宗室女子通婚可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大烨的史册也有记载,又是哪里不对了?”

冯梓容摇了摇头,道:“我所在意的并非通婚一事,而是他们贵族子嗣众多,优秀者也不在少数,但这位却立下养子作为继承大统的人。”

清河王听了,又往后看了几页,果真如冯梓容所说的一般──那代鲜托王世子妻妾众多、子女成群,当中的确也不乏军功赫赫的子嗣,但他最后却立了从鲜托牧民那儿,所领养过来的孩子,作为自己的继承人。

鲜托境内,民族众多复杂,贵族与阶级制度比起大烨还要更加鲜明。他们的贵族与大烨那些顶着虚衔的贵族不同,总是掌握着实权。再者,若无至少一半的贵族血统,是没有继承权的才是。

“若说他不选择有大烨血统的子嗣继承王世子的位置,也是合理。但为什么其他的子嗣也都得不到机会?”

冯梓容道:“后来,这名世子虽因早早病故没能继承大统,但那位养子继承了他的位置……也就相当于我们的世孙吧!他的儿子们非但没有异议,还一心一意地辅佐这位毫无血缘关系的手足,最后竟然让那个人顺利地得到了鲜托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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