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父亲的学说,气的我真是浑身不自在,冲着母亲吼:“妈!你是脑子灌水咧?听不进去人话?我一二再,再二三的给你说,你是没长心,还是没长脑子?我爸么大年龄咧,叫人连么个对待,你脸上挂得住?咱不说能行的事,你为啥要说呢?……”

“不说嘴咬人很!……”父亲笑笑。母亲尴尬的笑着,一转身向后院厨房走了。

“你妈,你说了也是白说。沃一辈子总把别人认咧个真!对谁都心实很,看的亲很,其实nia谁把她当个啥?她到人跟前连个狗屁都不是!你问起,她一辈子心肠还好很,给上坡你爷端啥,给你五爷端啥,你说一开始都到一个乱院屋住着,拿两样东西难看很,也能理解,后来,你五爷家搬到城芒咧,不到一垯垯住咧,你妈还是么个!你问,你家吃过你五婆个啥?你五爷当咧一辈辈干部,人巴结拿的那好吃的,你家谁见过?爸给人当咧半辈辈的牛马,前十年是人,后十年是连人带车。就连起后院拉粪这事,都是爸给干的!上坡你爷到爸跟前当老泰山呢,总说自己女婿多,将来咋么个咋么个,我看几个你姨起发咧,做活还叫的是爸!不管多忙,他家的活就要放到前面,不管你挣钱不挣钱的事。你五爷,做活呵就给倒料呢,也会说话咧,看给你倒个茶,喝个水。你五婆嘴甜的就像抹咧蜜。真正事上,弄平价油,nia就给她亲女婿。活还要你做,你说这都是个啥世道嘛!一年合着做庄稼,咱就是用人的场,做活呵咱全家闹上,你五婆家,就来个你五爷,你利平姨,其它的都坐着屋,吃饭呵光把他家屋人一叫,咱这给人连人带车的帮忙咧,回去还要自己做饭吃。你问起,他家谁家地没咱多,五六队,一个人平均八九分地,咱一人不到五分地,谁家的人也比咱屋多!劳力总是咱屋全家上。年年如此,料料如此,你妈就是踢不灵醒。我说算咧,咱自己弄自己的算咧,省得一天打娃骂婆娘的,总嫌活做不到头一去。咱有车呢,不管用谁家的场,咱给人拉个麦,犁个场不要钱,他谁都高兴很,还给咱能搭把手。咱何必呢,非要端着金碗讨饭吃?有点距离,他家也就知道啥咧,做事也就不会太过分咧,你妈不!总是嫌难看很。人叫他家屋人吃饭,给你家连个馍都不吃的时候都不嫌难看,她还嫌难看很!……”听着父亲的话,我心潮汹涌,五爷,五婆可恶的面容历历在目。

“照今个到医院去,咋样?”突然,房门口来了四叔,无论我和父亲如何邀请,他像往常一样,回来渡着步,站在门口高声回复。

“哎!老四,嫂说你给进走,给进走,炕上坐,包害怕,你哥沃肺结核病不传染!你可当传染嘛!走走走,给房子坐”母亲的声音由远及近,热情的拉着四叔向房子走。

四叔讪笑着,推开母亲的手,无畏的说:“嘿嘿嘿,……肺结核,肺结核可怕啥呢!夜个上午我问慧娟,nia还不给我说,么个病么,有啥大不了的!不坐咧,不坐咧,我还有事呢,有事呢!”说着四叔便在母亲热情的挽留声中离开了头门。

“你有病啊!才骂完你,你这又出来胡说来咧!你得是有神精病呢?再没话说了,就朝南墙打个喷嚏,nia我四爸问你病咧么?扑的连魏源一样!……”四叔走了,我只觉得自己浑身像爆炸了一样,冲着嬉笑的母亲大吼。

“嗯,嗯,嗯!算咧,算咧,沃就是么个人,你有啥办法呢!沃总是你妈一个,看你沃啥女子些。抱娃的人咧,还连么个崴你妈呢?算咧,算咧!”父亲低下头,讪笑着阻止。

母亲红着脸,不以为然的说:“你爸么,说嘎怕啥?又不是外人!”

母亲不开口还好,一听到她的话,原本压制下的愤怒再一次暴涨:“把你认咧个真!知不道你姓啥为老几咧!白活么大年龄咧!么亲的,我四爸为啥走了?……”看到暴怒的我,母亲白了我一眼,一声不吭,扭头又去了后面。

“嗯,慧娟,慧娟,看你些,沃是你妈么,你就连么骂呢。人说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你看你雾个样子些!你妈再不能行,总要呵你!这世上垯垯有个儿女指责父母的?……”父亲尴尬的笑着,打断我的愤怒,淡淡的批评。

听着父亲那陈词滥调,真想大声说:“爸,我为了你生活环境宽松一点,我四爸问的时候,我没有告诉他实情。可是我妈那样说了,我四爸心里会怎么想我?我以后与别人还怎么相处?我是老大,以后许多问题都得我出面解决,失去别人的信认,我说出的话在别人心里还有什么份量?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你一辈子在这个上面吃的亏还少吗?把自己弄高高在上,与儿女们的距离那么远,饭要吃头一碗,端饭还要儿女双手敬,给个压岁钱还必须跪着接,长辈再错,儿女都必须低眉顺眼的听着,不能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看法,必须全盘接受,哪怕是缺点!你常说以理服人,大人错误的行为还要儿女必须温顺的接受,为什么倒过来就不行?为什么儿女稍有不对,或者不合父母的心意就会拳打脚踢,肆意惩罚?……”

突然间,我想明白了一个困惑已久的问题:为什么所有亲戚邻里对自己家总是用时脸朝前,不用时脸朝后,自家有困难时,他们一个个审时度势。最大的原因便是因为母亲这样的性格,她让我们全家都像一条透明鱼,活在街房邻居、亲戚、本家的眼皮底下,没有隐私,没有保护,他们可游刃有余的面对我们家任何问题。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还要这样在儿女跟前一直护着母亲!

父亲住院了,玉娟不得在外面吃中午饭,晚自习后回家睡觉。为了得那特效肺结核药,母亲跑出医院,寻找人情,我抱着女儿守在父亲的床边,照顾他打针,吃饭。每天县城家里两头跑,困倦的我夜里睡着了,女儿踢掉了被子,着凉了,上吐下泄,她和外公成了难友。病房躺着父亲,门诊孩子头上挂着吊瓶。

“慧娟,娃针打完了,拿妈把娃抱回去,你去侍候你爸去,你爸难说话很,事多的连枣一样。你去,nia爱你,你弄啥中用,你去照看你爸去,明个早上我就把娃抱来打吊瓶来了。”

母亲那讪笑的脸庞,与昔日父亲开车回家,指派自己出门接车的笑脸重合,挨打,挨骂的滋味似乎又在眼前。我努力压制着,压制着,劝自己:“没事,父亲病了,雾俩个在医院弄不一块,还惹人笑欢。今非夕比,你已经成人,家里的所有开销都是你在承担,父亲他应该感觉到温暖,不会在向以前一样,肆意乱发脾气。”

“慧娟,你去赶紧看去,看护士把咱的药得是偷了!我记得咱有二大瓶药呢,这咋光打小瓶的呢!”推开病房的门,迎面便是父亲生气的大吼声。

“爸,你包急,你叫我问人药,那你知道不知道咱总共有多少瓶,你现在打了几瓶?”看到父亲那满脸的怒容,我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沸腾,强忍着抖索,来到病床前,翻看着吊瓶架上医生留的字条。

“我知不道,我咋知道嘛!你问你妈,问你妈,你妈个软脎,我叫她把人问嘎,她都不敢去,光是个窝门狗,到我跟崴很,到旁人跟前一个屁都不敢放!”父亲咬牙切齿的吼。

“爸,你看你些,病房还有其它人呢。医生开的药,护士只是兑,任个没有人偷病人的药。医院就没有个规章制度了,看你说的!”我看着便条上那龙飞凤舞的字迹,一头的雾水。

“嗯!可当是你家省会城市呢!这是农村,护士就指着偷病人的药挣外快呢。去,赶紧去问,操心药偷完了,咱连时间都知不道!”父亲瞪大眼睛,定定的盯着我,用手指着门口,大声吼。

“哎,老三,你省省心,娃来咧,有娃操心,你就包管了。赶紧好好睡你的睡!病人么,垯来么大的精神咧。……”邻床的中年妇女笑呵呵的说。

“哎,娃知不道,沃一天到外头连她家那些人打交道呢,对咱农村这事不懂,过去那,我眼看着护士偷药,几个人串通好,特别是那些难弄的药。半支,半支的攒,这个人跟前一点点,那个人跟前一点点,半支攒成一支,这就好卖咧!”

“爸,你包呐喊了,我去看,我去看。”尴尬的我赶紧说。

走近护士兑药的操作室,透过宽大的窗户,只见四个白衣女护士带着口罩,眼睛看着处方,一支一支的兑着药。总管护士从隔壁窗户接过药,吩咐给兑完药的护士,并且把处方压在药盘底下,交待清楚。每一支药,护士们认真的吸完,空瓶扔进垃圾箱,她们各行其是,根本看不到偷药的迹象。然而,父亲的命令,我却不得问问。

“医生,二床病人的药还有几瓶?”

“多着呢!你包着急!”取药的护士边清点手里的药,边说。

“呵呵,不是我着急,是病人着急,他想知道他总共得打多少药?现在已经打了多少。”

“哎,你这人真是的!已经住院了,急啥嘛!我知道二床的药多很,最少得打到后半夜,现在护士人手紧缺,我也忙的不行,你再包到这儿捣乱了,回去该看病人看病人去!谁像把你的药给吃咧。”取药的护士不悦的大声说。

再次推开病房门,迎面便是父亲急切的问话声:“咋样?药偷了没?”

“哎,爸,护士根本不可能偷药,操作间都是透明的,药从药房出来,取的护士清点好,直接就给了护士,护士再按照医嘱清点,然后兑药,根本就没有偷药的可能。……”

“我把你个傻子,nia偷药都放到你的当面?人早都串通好了,利益平分,你知道个啥?我还没老,不糊涂,打没打我都知不道了?……”父亲一本正经,冲着我大声吼。

我不好意思的向旁边看看,邻床的妇女摇摇头,示意我不要吭声,我再一次退出病房,边走边对父亲说:“你包着急,我再去看看,我再去看看!”站在病房门口,定定的,眼睛看着打开水的时间到了,我焦急的等着病房里出来人。

“叔,你帮忙给把我爸的暖瓶、碗拿出来!呵呵,咱一块去打水打饭!”终于出来了人了,我赶紧迎上去小声说。

“呵呵,行!你爸沃脾气,哎,你等着”

“叔,一时回来,还得麻烦你把东西拿进去,给我爸,我在外面在等一时。”接过碗和暖水瓶,我不好意思的央求。

“没事,没事,你呆到外头对着呢,我看了,你爸适合没人到跟前,没人了,他还喜呵呵连人说话呢,你屋人一到,我看就翻尔子咧。才个把你妈骂得么,哎,谁劝都不听……”邻床大叔边走边说,我只觉得脸火啦啦的烧,却不知道如何解释。

病房外无聊的我再次来到护士站,看着护士们忙忙碌碌的兑药,打针。突然耳边传来一声:“二零二的,走,给你药都兑好咧,我家也要换班了,给你交待一下,我就下班了”回过神的我只见护士手里提着药瓶,向我吆喝。

“医生,我爸还有几瓶?”我跟着后面,陪着笑脸,小心奕奕的问。

“还有四大瓶,两小瓶!一会儿,一会儿我都给你放到小柜上,挂药找值班护士。”

护士走了,整个病房笑了,批评父亲的固执。父亲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边笑边说:“哎,看来咱真个是老了,糊涂了,光记着大瓶,大瓶,看这一下子来了四个大瓶!嗯,对着呢,对着呢,比我脑子里记的药还多!……”

洗完碗筷,扶父亲上完厕所,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奶水憋涨的我知道这个时候孩子肯定大哭着寻找妈妈,看着神清气爽的父亲和邻居聊的正欢,焦急的我来回渡着步子。

“慧娟,你回去,这光打吊瓶没事,爸能行能动的,你赶紧回去,屋还有娃呢,你妈回去一个人烧汤家,烧炕家,屋还有一堆堆活呢,娃也不合适,你赶紧回去。我这儿万一有个啥不隔因的事,有咱邻家呢。……”突然耳边响起父亲的说话声。

确认父亲一个人可以,留下手机,收拾好桌子,我一个人走出医院,疾速走向中线路,终于坐上了三轮车,赶回家里。

“我娃不哭,你妈妈一时就回来了,一时就回来咧……”街道上远远看见母亲抱着啼哭的女儿,不断的摇晃着,来回打着转转。

“妈!”跳下车的我三步并着两步向前走:“我回来了!来把娃给我。”

“哎,慧娟,你真个回来咧,我还说打电话叫呢,你爸他能行能动的,你没说老早给回走么。娃天一黑就寻你呢,不停的哭,我啥啥都弄不成!赶紧,拿妈给咱热炕,做饭去!”母亲边向我走边说。

刚一接过孩子,女儿焦急的寻找着乳房,哭声立马小了下来。快速回家,在院子坐下赶紧喂孩子。母亲点燃炕洞,浓烟呛的她来到院子:“慧娟,妈说你不剩回你家屋去,你看你爸病了,妈一个人医院,屋两头跑,还要照顾你连娃,实在是忙不过来。屋潮湿潮湿的,玉娟念书着,妈也顾不上。你回你家屋,你婆子,阿公都到呢,一人给你把娃换着抱嘎,你也轻省,妈也轻省!”

听到母亲的话,一种无家可归的悲伤突然袭击了我的全身,眼泪‘涮’的一下子流了出来,悲愤的吼:“妈,我家屋到垯垯呢?这会儿就多嫌我连娃了,我跑回来弄啥来了?我家屋,我家屋?李家坡谁把我娘俩当自家人了?我坐月子连受刑一样,她婆拿手把娃不摸,连尿布都不洗,进了医院门,扭头就走,娃回来一个星期了,连狗大个人问都没有,你给我说,我家屋到垯垯呢?……”悲伤的我说不下去了,抱起孩子向头门外走,一种被遗弃的感觉再次涌遍全身。

“哎,这娃些,看我给你说的好话,你看还着气了!”身后传来母亲悻悻的说话声。

无处可去的我,抱着女儿向北面走着,走着,突然想起母亲说自己的高中同学在桥口开了一家裁缝铺,擦干眼泪,打起精神,去找同学换换心情,最少有地可坐,给孩子喂奶也方便。

艰难的日子一天天过着,口袋里钱随着住院天数的增多,一点点消失。母亲终于找到了关系替父亲申请到了治肺结核的特效药。父亲住院治着气管炎,天天打着固定的常规消炎药。母亲气喘吁吁,力不从心,我也筋疲力尽,口舌生疮,喉咙肿痛,每天几乎看不见玉娟的身影。天又下雪了,家里的干柴几乎殆尽。母亲身上的三千元已所剩无几,而我身上的一千,除借给了邻居三百,也所剩不多。怎么办,怎么办?母亲做出决定:接父亲回家,针照样打,请邻居的医生来家打吊瓶,一举几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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