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父亲冲着我吼:“你光说的好很!我可达来一千多元连这么个浪费。事成了好,事不成了,钱不等于扔瞎么眼咧?农村人么,谁家连这么个弄事呢?”
“爸,你咋能连么个说话呢,光是满库不在,满库去蓉城开会了,我人走不了路,要能行些,我替你跑一趟!这么重要的事,你光把钱看的紧很!决定娃命运的事,你舍不得,三五十块钱你给眼里不磨,爸,你说你……”我真的到了一种无法再说的地步。
“咋?我可咋?农民么,大钱没有,三五十块钱还能打磕的住手嘛,任个这人谁还穷到沃程度!这一时半会儿的,我到垯垯弄一千多元去,你给的工资卡早都没有钱咧,我看几个月都不发工资咧,沃卡怕瞎咧?你给的钱,你回来也看到咧,你妈给咱把屋收拾咧,要不是你暑假回来给的钱,我看俩这俩天生活都成了问题!nia你还嫌你妈说钱少,明是的,没钱了,可不就想叫你多给些!……”父亲时而嘻嘻,时而郑重,时而毫无表情。一直围绕着“钱”字,啰啰个不停。我知道他就差母亲那一点霸道,那一点直率:“那你给我把钱寄回来,拿我再去广州!”
“爸,工资卡没瞎,但是以后可能不会再有钱了,我从总经理办公室调到销售公司,成了驻外人员,工资会拖欠几个月。因为外面人工资发的和内部公资有两个月时间差。再一个,我还不知道公司给换不换工资卡。我听说集团又和收购主业的公司掰了,所以后面的事情,我也说不清楚。满库去公司可能就是这个事情。你放心,玉娟这么重要的事情,我给你寄钱,你去带娃去,把现实弄清楚,再做决定,千万不要糊里糊涂的把名报了。现在许多学校为了招生都骗人呢,你拿不准的事情,给我连满库打电话,咱都琢磨琢磨,弄准了再做决定。”
父亲的情绪一下子提高了几倍,大声嬉笑着说:“好好好!对着,对着,对着呢,我去了肯定有啥事要连你连李满库商量呢,爸任个跟不上形势咧,出门了也连鳖一样,照那一会去西安叫几个小伙逼到墙角角硬把身上的一千元给抢走咧!爸心难受咧几天,这真个是穷不及了来捷方子呢!……”
听到父亲的话,我真想说:“包说咧,谁就是你,大夏天的,把钱装到白衬衫的胸口,红彤彤的百元大钞,明晃晃的,强盗不抢你抢谁!汉小力薄,又上咧几岁年龄,再带个墨镜!再是我妈些,把钱早都藏到贴身里面。谁都不怪,就怪你爱显花!你是看你女钱多,摆阔呢!”
“爸,那你跟前有多少钱?够不够买两张火车票?“
“就你给你妈那六百元,你妈跟前可能还有一点零钱!够火车票,俩个人的票它花不了那么多,五百元就没处去咧!”
“那行,你就拿着那六百元出门,车票一买也就剩不了多少钱咧,到了广州,找到学校后,学校附近一般都有银行,你办个银行卡,也就是存十块钱的事,你到时候给我打电话,我给你转账,现在这跨行也能操作,而且转账是立马到账,你随时就可以取,这样省得你路上不安全!”虽然,我嘴上答应给父亲打钱,可是钱从哪里来,我还不知道,只是满库一惯支持的做风,多少让我恐慌的心里有一定的安慰。
“嗯,嗯,那在是个沃,你还不如把钱给我打到你给的那个工资卡上,我把钱取出来,带到身上,心里踏实。”父亲极不情愿的打断我的话,急切的说。
“爸,我给你的卡是蓉城的工资卡,我现在从泰远市给你打回去,要手续费,你从咱屋一取还要手续费,再说了,你非要拿现金弄啥?不嫌路上不安全?”压下心里厌恶,我耐心的说。
“嗯,嗯,嗯!沃有个啥嘛,你嫌不安全了,我再把钱存到卡里,把卡一带,也安全的连啥一样,省得到时候麻烦。”父亲鄙视,张扬的说话声让我不舒服极了。
“爸,你知的道银行异地跨行存取款都要手续费?而且手续费还不低?咱能省的事,为啥要浪费?”
“我咋么个浪费了?从屋取连从广州取是一样的,你管么多闲事弄啥,你管我骑马坐轿,还是连垫带跑,我只要给你把事办了就行了,你咋连你妈一样,爱管闲事很!你给你的钱,我弄我的事,……”父亲理直气壮的在电话里吼。
“爸,我的工资卡是蓉城的,我从泰远市存款已经是异地了!你再从老家取,还是异地!如果你不从老家取,从广州取省一次异地手续费,如果你从老家取了,带着现金不不安全。像你说的,再存进去,那就四次手续费的问题!不了,我咋给你说,叫你从学校门口附近找个银行,存十块钱,银行就给你一张卡,这样我给你异地存款,只是一次手续费问题,你不管取多少次,都不要手续费。再一个,玉娟如果留到广州学校,那一张卡就可以给娃留着用。你觉得哪个划算?是你把现金带上,不安全,还是多浪费几次手续费,还是听我的到当地办一张卡?”我压下溢到喉咙的厌恶,耐下性子再一次解释。
“你要带现钱弄啥?得是可想给人送钱去!一千元的亏还没吃够,能马没钱,还总想耍派头呢,去,电话给我!”电话那边传来母亲不屑的说话声,紧接着母亲的说话声变大:“慧娟,妈给你说,你就按你的说法办,你爸任个老糊涂咧,弄啥还爱耍派头,手上不敢有钱,稍微有个钱总想贴到额头上,把钱攥到他的手,他想弄啥就弄啥呢,妈说,你不管,你就按你的说法办!”
母亲的话给了我许多安慰,只是我总觉得她根本没有理解父亲的心思。父亲何等聪明,母亲能想明白的事情,他可能不懂?他为什么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深层的东西我不敢想,也不愿意想,只记得一次次电话里父亲的叹息声:“哎,有呢,我哇还有三五十块钱呢!不管,没事!”;“嗯,玉娟不是个东西,一天花钱呵手大的,前个儿才问我要咧一百八,这今个可说学校迭要啥啥费呢,你还不敢问,一问就是事!对对对,我眼睛一闭,就当韩信惯娃呢,给给给,你要多少是多少!你给的钱,都叫沃栽娃子花完咧!”;“嗯,你总打听我的家底弄啥?你有了就给俩个,没了就算咧,我一个农村人,有了多花俩个,没有白水煮面也能吃,沃可有个啥呢!”……。我不知道父亲是否知道我的寻问只是为了不让他在家受到做难,只是不想他被街房邻居们嘲笑缺儿困难!我想给他超出街房的安逸、享受,只是自己财力不足,所以不得不依据父亲的实际情况来补充经济。父亲的心思是什么?他有没有拿我当儿女,有没有想到他当年挣钱的不易,从而珍惜我个女儿!伤心的我不敢想,不愿想,只凭着自己的责任与自尊努力支撑着所有人的消费,心里盼望着父亲的反省与自觉,盼望着他有朝一日能与自己同心同德,运用他的智慧谋求家庭的发展,最少能给我一个心里安慰与支撑。
面对眼前的父亲,我心冷如冰。想想母亲,她真的是如此的贤德吗?我内心忍不住大笑一声:嗨!她只是没理解父亲的计谋!如果明白,她哪里会向着你,向着正义!
有了母亲的支持,我放下电话,不想再说什么,也不愿意去琢磨放下电话后父母的争吵,世人嘲笑与谈论对我来说似乎失去了原有的刺激。伤口处麻药劲散去,阵阵疼痛,我不想“亲人”二字再痛彻心肺。呆呆的,木木的,心静如死,我似乎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爬在沙发床上,我只等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等待着我的丈夫早早归来,等待我的女儿能小鸟一样放学回家,围着我快乐的叽叽喳喳。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种大哭的冲动总是缠绕着自己。方便面,我已经吃的快要吐,寂寞空荡的房子呆的我快要疯,一次厕所经历都给我大汗淋漓的疼痛,我是谁,谁是我!世间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责任与义务!渴望与现实的差距让我有了一种愤世的冲动。满库一日三次的电话对我来说已经失去了应有的温度,因为它抵不过现实的残酷!
煎熬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我身体的创伤也慢慢恢复到可以生活自理,心情似乎也好了许多。只是走在繁华的都市,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群,听着优美嘹亮的歌声,看着嘻嘻的一双双,一对对,我总觉得自己像一只孤魂野鬼游荡在天地间,无人问津。我知道丈夫在努力的养家糊口,我知道单位濒临破产或者倒闭的边缘,我理解他的努力,他的忙碌,我明白他的不易与辛苦,只是天地间,我没有一个可以肆无忌惮吐露心声的“亲人”!
开学的日子到了,始终没有接到父母关于学校实地考查的消息,我担心玉娟的前途与选择,但我却不愿意拿起电话主动联系。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不断的说:你不用担心,只要有事,那个家绝对不会让你袖手旁观,只要不借机夸大需求你就已经烧了高香。然而,比邻学校一声声军训的呐喊声催的我心神不宁。父母,父母在我的心里早已经没有了颜色,他们会顾及玉娟的前程吗?他们会不会依旧是父亲的策略:走一步,看一步。一步步失去了响声,直至失踪!我相信“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从来不会认同“车到山前必有路”的消极怠工。缺少责任心,缺少主观努力的人才会享受这样的安慰。我在为玉娟担心:她有没有明确的目标,有没有出人头地的恒心,有没审时度势与父母那种不负责任的行为做斗争,有没有为自己的前程尽到她的努力?想着,想着,我被一种愧疚羞辱的无地自容:孩子都想完了,做完了,要你这个做姐的干什么?那种经历你是没有尝受够,为什么要让孩子再来品尝其中的滋味?如果这样,你算她哪门子的亲人?如果这样,你还有什么资格怨恨亲人!
无耐的我终于拿起电话:“妈,我爸去广东到底是个啥情况,咋也不见你家打电话呢?城里学校都开学了,玉娟现在是个啥情况?”
“哎,再包提咧,你爸嫌你把钱没寄回来,nia也没去!”母亲干脆利落的回答。
“咱不是说好了,屋有钱,先买车票,到了办张卡,我打钱吗?这会儿怪我的啥呢?再说了,你家连这么个要钱法,你觉得我当时有钱吗?何况我人刚做完手术,一个人在七楼床上扒着。”母亲的话让我沉闷的心情突然间燃烧。
“不说咧,不说咧,你爸没去也不纯粹是没钱的事!玉娟心变咧,nia不想一辈子当工人,嫌工人工资低,是社会的最底层。再一个,广州那个事,你爸打听咧,觉得沃事也不可靠!玉娟nia这会可想复习呢。不了,咋再没提沃事呢。你爸到呢,你连你爸说,你连你爸说。”母亲嘿嘿的笑着说。
“哎,老汉,老汉,tiang,赶紧的,你女的电话,你女的电话。”
“嗨!慧娟,我家还正想给你打电话呢,咱爷子们这是心有灵犀不点就通!呵呵,nia你妹子这会要复读呢,咱县中进不去,你能知道么,nia学校是按分数收人呢,她的分数沾不上边,学校不要。我就说哪怕多花些,嘿!哪怕给人多送些礼,就这么回事咧,nia还送不进去!爸连你妈都是农民,有个啥人情嘛,说句丢笑话,提着猪头都寻不着庙门。你说掌咋办家?那个光是个牛呵要念书呢,给我连你妈使性呢,你说我家有人啥办法嘛!”父亲阴阳顿挫,振振有词。
“爸,我人在外省,你给我说这些话,我有啥办法呢?玉娟的事还得你自己想办法,寻人情。你总得给那个找个学校上!”听到这样的话,我心里一万个蔑视:玉娟平时不努力,大人不管理,这会儿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玉娟没有考上,连补习的资格都没有,这让我理解之中带着几分恼怒。
“我有啥办法呢,你说我一个农民能有啥办法呢!她自己不争气,考不上大学连个补习的资格都没有,这会儿给我使的啥性呢,有本事念,没本事就包念咧”突然,父亲扯着嗓子大吼,那声音充满了愤恨,它就像一根优质传导,一下子把我带到自己无钱上学时的情景,那份无奈,焦急历历在目。父亲的吼骂如初。
“嗯,嗯,你咋总是么个样子些!个个娃你不管,那娃怕要你这样的她爸挑葱家还是卖蒜家?”电话那头传来母亲不悦的责骂声。
“慧娟,妈说包听你爸的,妈给你说,你给满库说嘎,看满库有办法没有……”夺过电话的母亲缓和语气对我说。
“妈,你想啥呢,满库连我一样,也是在外省工作,既就是有些关系,也是在外头,到咱县上他能有个啥办法嘛!”听到母亲的话,我脱口而出。
“哎,你再包傻咧,nia男人家总比妇女强,你还不是给我说满库有十个拜把子兄弟呢,说不定谁就能帮上忙。妈的意思是只要能给玉娟找个学校,不论到垯垯都行,只要有学上。你去说去!”听到母亲的话,我自愧不如,拿着电话,把头转向即将出门的满库。
“满库,玉娟现在进不了补习班,分数太低了,我县中不要,你看你有没有办法给找个学校上?”
满库挠挠头,一脸的不好意思:“我到垯垯能找个学校嘛!咱连学校就不沾边,何况从毕业咱一直就在外面工作。”
满库一句话,多日来对玉娟上学不闻不问的恼火一下子涌上了心头,不由得大声吼:“你啥都不想,光知道拒绝!你不是有那多的哥儿们吗,问问他们,看谁有关系,能帮上忙,有你这样的吗?”
“嗯,慧娟,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求拜人呢,还有你雾个样子的!……”电话里传来母亲着急的劝说声。
“至于嘛!人与人之间如果都到了这种程度,那还过的啥呢嘛!”我冲着电话吼。
“我给满库说,我给李满库说,你包呐喊咧,包呐喊咧!”母亲电话里不住的要求。
“我不是不帮忙,实在是帮不上,那是在老家呢,何况是你家县上的学校,你叫我到垯垯找人嘛!”满库一脸的委屈。
“你是没长耳朵还是没长心,我给你把咱妈的话说的清,你无论从垯垯给找个学校,只要能参加高考就行!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看着满库畏难的样子,我不屑的吼。
“我给咱妈说,我给咱妈说,哎,你咋脾气这么大的,二句话就着咧!”满库走出厨房,大方的接过话,毕恭毕敬的和母亲聊着,他一板一眼,满口答应。看着他的样子,我的心里好笑:“嗨!这种人!”
“哎,我是有十个拜把子兄弟,可是咱们这个年龄在单位还都做不了主儿。再说了,我的印象是没有人在教育口,你说玉娟也真是的,一屋人给她鼓了这么大劲,你看她,连补习的边都沾不上,一个女儿娃到学校一天弄啥呢!”放下电话的满库面露难色。边报怨,边拿着电话向阳台走去,电话一个接着一个的打,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看着他满脸的笑容,客气的说辞,我的心里在吼:“玉娟为什么不争气?连个补习的资格都没有,这样的复读一年,又能有多少进步!难道忘记了初三复读的滋味?为什么上了高中还是这个样子!”
终于满库七拐八弯找到了可以解决问题的人。玉娟去了外县上了补习班,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秋忙未到,母亲的电话不断的打来,意图一次比一次明显:“慧娟,妈说你上班咧么,你看我连你爸没到,欣儿娃想我家不想?你再包给娃发脾气咧,心情不好的时候,你就把娃给满库,叫满库带到办事处去。你睡上一觉就好咧。嗯,满库再忙也要以为娃为重呢,照我连你爸没到,他不看娃谁看家?……”
“你爸一老老不做活,刹刹做个活还受不了,咳嗽拥人,你能知道,你爸气管炎的毛病就怕冷,天冷咧,瘾炕的人多咧,农村一到后晌把人能呛死,炕热了就那一坨坨,你还能天天坐到热炕上嘛,总要做活呢,这才捏个个秋天,还没到忙天呢。……”
“你爸不当的,回来这么几天人都廋咧,脸黄啦啦的,睡不好,吃不好,天捏个个冷,把他就穿里三层外三层的,人都问呢,说你放的城里么好的条件不去,可跑回来弄啥?城里的暖气不比农村的热炕舒服!”
“……”
“……”
母亲一次一次的电话我听到了一个老人的可怜,听到了老人乞求儿女的尴尬。时间吹淡了恶心的浓度,血液恢复了担当的亮度,我似乎看到了父亲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过错,一心一意想和我呆在城里安渡晚年。如何接父亲,如何说服满库,又成了我心上的‘大事!’
第一个月的房贷五千元,本金却只还了五百。十月份交新房,又将是一笔巨额开支。满库急了,蓉城的房子挂在中介,希望卖个好价钱,堵堵窟窿。他几乎每天电话借钱,拆东墙补西墙,看得我心急如焚。高校工作虽然工作了几天,但因为各种原因还得等待一段时间。没有经济收入,却天天药不离口,痔疮、失眠,便密,尿路感染,头痛,胸闷,肚涨,浑身乏力……,各种毛病合伙轮番上阵,它们折腾的我对生活失去了信心。每每看到疲惫的满库,我觉得自己成了他真正的负担。父母进城,我无法张开嘴,却从来没有死心,我在等待开口机会,我在寻找父母进城的契机。
然而,母亲却无法等待,她的电话越来越多,越来越紧,从暗示到明说,最后到开口责备:“慧娟,你真个不要你爸到城里去了?你爸把你供咧一整,从蕞养到大,这任个你家娃大咧,你翅膀硬咧,用不着我家老俩口咧,也不管我家老俩口咧?”听到母亲的电话,我脸红心跳,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