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手术后,身体又恢复到最初的疼痛,但内心的痛却不似从前煎熬,只是七楼独处的寂寞依旧。我爬在沙发床上,看着会计书。

“爸爸,妈妈好点了吗?我能和她玩吗”

“咱们回家看看,你妈妈肯定正眼巴巴的等咱爷俩呢……”

我的耳朵听到满库和女儿回家的声音,寂寞的心如同沉静的池塘扔进了颗炸弹,急切的喊:“欣儿,欣儿……”

“听,你妈妈叫你呢!……”满库正说着,门开了:“贺儿,今天下午好点了吗,要不,我带你办事处玩玩电脑,这段时间把你憋坏了吧!”满库笑呵呵的说:“我每天也忙,顾不上照顾你,今个事少,我带你下楼。”女儿像小鸟一样,门开便扑向我的怀抱。

“唉!你说什么呢。咱住的是七楼,这上下楼容易嘛,我又走不了,你腿也不好。”看看满库的腿,我升起的希望直接破灭。

“我没事,走走走,咱今晚到办事处把饭一混,成天方便面,我估计把你也吃得想吐了吧。我也不会做啥饭,今个办事处熬大锅菜,有肉呢,你也改善一下生活。走走走,我背你下去,没事,没事,我腿没事!”满库说着,便弯下腰,一个劲的劝说:“走走走,没事,我真没事,一个大男人,你也太小瞧人了!”

“妈妈走,妈妈走,咱去办事处找姑夫!”女儿仰着小脸,急切的拉着我手:“我帮爸爸背你,我帮爸爸背你……”

多日的寂寞,难过,霎时间化做一股久违的暖流涌遍全身。我努力的站起身,推开满库:“没事,我能走,你扶着点就行,下楼没事,咱走慢点。不用你背!”

一家三口,一步步下着楼梯,满库小心的扶着我一只胳膊,我另一只手扶着扶手,女儿走在前面,不断的大声喊:“妈妈加油,妈妈加油!……”我只觉得幸福的眼泪就挂在脸边。

“傻瓜,哭啥呢!我和孩子都爱你,我只是太忙了,实在是没时间陪你,对不起,对不起!……”满库满脸愧疚,替我擦着眼泪,不住的说:“别难过了,咱还年轻,咱俩就是这个命,只要我知道疼惜你,你知道疼惜我,咱就没有过不去的坎,你看咱欣儿多乖,娃知道你疼,这段时间也不缠你,背过你总问我你什么时候能好……”走着,走着,满库不容分说的背起我,来到一楼。突然间,我找到了活着的理由。

办事处热闹非凡,大家七嘴八舌,叽叽喳喳,我觉得自己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凡间。厨娘可口的炖菜,人人满嘴留香。只是不宜久坐的我吃完饭,恋恋不舍的离开了大家,一步步挪到了楼梯口。满库说什么也不让我向上走一步,他背着我,气喘如牛,满头汗水,我却满脸,满心都是泪水,一种愧疚的心难以平静。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爱自己,自己哪点值得他如此付出?

一进家门,刚爬在沙发床上,我的手机响了,打一开,心里稍稍一激动,耳边传来母亲的说话声:“慧娟,nia比玉娟分数低的,都有通知书来,玉娟就是听你话志愿报高咧,要是有个通知书,瞎好就是么个事咧,有个书念就算咧,现在是通知书,通知书没有,补习班,补习班去不了,你说掌咋办家?……”

“玉娟考不上怪的我啥?我好心还成了罪咧?别人有通知书,那你也没看看那样的学校上完了有啥出息!还不如上个技校,学一门真真正正的技术!”听到母亲的话,我冷冷的说。

“看看看,你也连这么个说呢”父亲抢过电话:“我也连这么个说呢,任个大学生多的连溢出来了一样,名牌大学生找工作都不容易,何况那个没明堂的!nia玉娟连你妈不听,你妈心勇很,总想叫那个补习去,看明年考个好一点的学校,那个死牛呵,不愿意去补习,眼睛看着其它同学有接到通知书的,人的分数还没有她高,这一天连人到屋闹事呢。看你到我连你妈跟前闹啥呢,我家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又没啥本事,也没啥门路,你说我家再是省长些,不要你说,你早有好的前途等着你。也不可能落到这一步!这事说起来,也怪你,怪你好心办咧个瞎事情!你再包管些,她爱报个啥是个啥,错了,也怨不得别人。这任个,自己不行,到屋一天还寻别人的麻达呢!……”父亲阴阳顿挫的说话声传入我的耳朵。

“去,去,去,把电话给我!”电话里传来母亲蛮横的说话声:“慧娟,你再说上技校的事情,我可想起一件事,上坡你石头舅的那个二女子,连玉娟一样大的那个,nia收到了一个招生简章,说是定向委培,毕业出来直接到工厂上班,这是nia工厂自己给自己培养技术工人呢,但是必须签定十五年的合同。上学的费用都要不咱出。你石头舅家都把娃送去咧,你觉得这事咋样?”

“这是个好事么!”我脱口而出:“如果是真的!咱上大学不就是为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嘛。你问一呵带不带户口,毕业出来工资待遇如何,具体到啥地方工作,最重要的是弄清楚这事是不是实事!”

“家家家,把电话给你,你连你女商量,你连你女商量!”母亲谄媚的说话声传入我的耳朵。

“你连你女说呢么,可给我弄啥?抢着抢着说呢,这会儿可不说咧!”父亲不紧不慢的说话声。

“嘿嘿嘿,家家家,tiang赶紧的,看长途电话,赶紧的,赶紧的,娃等着呢!”

“爸,爸,我给你说话呢!再包吵闹咧。”我知道父亲在向母亲示威。

“嗯,你说!”父亲冷冷的说话声,听完我重复对母亲说过话,父亲肯切的说;“行,那我到上坡去把情况问嘎,看nia到底是个啥情况,到时候咱再商量!这会儿就不说咧,说也说不下个啥明堂!”

电话挂了,我知道那边又免不了一场毫无意义的争吵。虽然心凉难过,却多出几分欣慰。脑子里却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回老家看望四叔的场景:

“哎!慧娟,爸爸说你回来咧!你回来咧,爸就给你说个事!”四叔满脸笑容,惋惜的大喊:“你看玉立都出门这么多年咧,咱瞎好也把沃寻回来,给娶个媳妇成个家,也就是个事咧么,成天到外头这么个漂着,你看就是个事嘛!”手提礼品的我一踏进四叔家的头门口,只见四叔笑呵呵的拿一把椅子放在院子中间方桌的旁边,满脸的郑重和关切:“来,坐,坐,这达坐!”

放下礼品,看着四叔从未有过的慈善与关切,刹那间我分不清这是亲情的自然流露还是虚伪的面容。只是内心深处一股酸痛和悲愤犹如波涛汹涌,玉立最后一次离家出走的情景又回到我的脑海中,一种无法言说的恨与愧疚,搅的我久久难以平静。我真想张口说:“四爸,你的话对着呢,我也日思夜想,盼娃回来呢。可我又能到哪里去找?没线索,没像片,我如何找?那一家人的吃穿用度都要我供养,我爸做为父亲不闻不问,只知享受,轻的不拿,重的不扛,账不还,高消费;我妈一天除了迷信和那几滴无用的眼泪,便是张扬攀比,满心满嘴嘲笑他人的勤俭节约!那个家,就算玉立回来了,又能如何?他有立锥之地吗?”

然而,理智却不断的提醒自己:别傻了,四叔真有嘴上说的那么贤德,明理?这些年,欺负你们家,看笑话的时候还少?他什么时候拿你们家人当亲人了,无非是吃多了你的无偿礼品,受用够你周到的问候后,多了一点做人的虚伪!

内心挣扎的我,血液上升着,上升着,我恨父亲,怜弟弟,恨自己!我若有本事,何必要四叔来提醒这样的事情!然而,内心深处却有一另外一种声音,坚持的说:“不管怎么说,四叔总是亲的,他与父母之间的矛盾也未必全是他的错,有些事情你可能不懂!谁都有真情流露的时候,不管四叔心里到底怎么想,最起码他说出了一个长辈,一个亲人该说的话。要想处好关系,后面的事情就看你如何处理!”

“四爸,你说的话是对的,可是我现在到垯垯找玉立去?玉立所有像片和他有关的资料全部烧了,你就是打广告连个让人认识的东西都没有!再说了,就算玉立自己看到了广告,你觉得玉立愿意回来吗?我爸连我妈这些年到娃跟前的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娃垯一次回来,不是又被逼走的?最后一次娃走的样子,你觉得……”

“唉!你爸也真是不像啥!”四叔长叹一口气,打断我的话不解的说:“一辈子总是么个毛病,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光离日子近很!你妈,你妈是个大好人,可nia迭是咋么个窍,说话总压人点点呢,一辈子到玉立的问题上,给你爸也没起到啥好作用,爸这是不怕得罪你。一个婆娘家,一天不压事,倒挑事呢!把娃纯粹是打毛咧。嘿嘿嘿,不过话说回来咧,玉立也把你爸整渣咧。哎,nia迭咋咧,雾爷子俩个就像犯克着呢,一个见不得一个!……”四叔愁眉紧锁,一副忧愁的样子。

听着四叔的话,我的脸火啦啦的烧,脑子里父亲的恶行阵阵上拱,压在心底多少年,多少天,无法倾诉的怒火冲出了口:“娃生下就是么个样子吗?那时候,玉立放羊着,堡子谁不夸娃?!”

“也就是的!玉立蕞着,心眼多的,放羊那俩年,真是没有谁家娃能达到的,包说是那个时候,就是直到现在,也没有谁家娃么小就能是玉立么净心的样子!哎,娃纯粹是你爸连你妈给打瞎咧!”四叔抬头看看我,一脸的惋惜。说着说着,头深深的低了下去,一时间,沉默笼罩了四叔家那个凌乱不堪的新家。

四叔的话把我带回到丢人尴尬的过往,看着他一脸的忧愁,我多么想倾诉父母蓉城的表现,我多么希望四叔能替我劝劝父母,可我不敢想信眼前的他,更害怕背过身的他便是嘲笑与宣扬。哪次父母不记前嫌,热情,真诚,鼎力的帮助,四叔事后不都是一脸的真诚!时隔不到三日,便是凶相毕露。家丑不可外扬,父母的表现再差,心再痛也只能自己承受,农村人的家丑不都是所谓‘本家’宣扬的天下尽知吗?!

“既然咱爷子俩把话说到这程度上,那爸爸就给你说一件事情!”突然,四叔抬起头,大声感叹的说:“你爸也真是身体不好,上咧两岁年纪,像怕事咧,下不下那个泼烦咧。玉立那刚走时间不长,也就五六月的时候,咱堡子的社社从西安回来说他碰见玉立咧,社社不是连你妈之间有点矛盾,人不愿意到你家屋给你妈说,不了,咋跑来给我说咧。我还问nia到垯垯看见玉立人咧,玉立这儿会弄啥呢?人到垯垯住着呢,我也想把人问清了,给你爸也就好说咧,地方咱知道了,咱也就有处挖抓咧。结果呢,社社人是汽车站偶然碰到玉立,都忙着呢,没说两句话,汽车就来咧,两个人分别上咧不同的公交车,社社光能知道玉立到建筑工地打工呢,其它就不知道咧,人也知道你家屋急着找玉立呢,所以人就给操个心,回来给咱报个信。我一听这消息,就没敢耽搁,赶紧跑过去,给你爸说去咧。结果,满到处还寻不着你爸,最后还是彦三给我说你爸到街道上打麻将呢。我这没停把nia叫回来,还给你爸说,这俩天天热咧,咱弟兄俩个背个馍兜兜,拿个凉席,走垯垯寻寻垯垯,西安工地它还能有多少,总能把娃寻着。你爸呢,一听我的话,两眼瞪的把人能吃了,嫌我把人没问清,玉立到垯垯没问个定定在,嫌nia社社没有把玉立直接给领回来,nia还气哄哄的走咧,又坐到麻将摊摊上去咧。这么,还把爸给咧个口儿干,我这整的没办法咧,又去跑到nia社社家屋去,把经过又给详细的问咧一遍,你爸呢,还是嫌人没给他把人引回来,还跑到人跟前杂呱去咧。后来,社社碰见我,还报怨着说:我是好心,给你家操个心,结果还落咧一身的臊!早知道,我就不念喘咧。爸还给人回咧半晌话!你说你爸么,得是糊涂咧?看nia旁人么,能给你操个心,捎个话就已经不错咧。你还想着,看谁给你把人引回来,看咱那一蛋子货能听人nia人的嘛!说啥把人空不了,给人工资,nia任个这人,谁在乎你雾一点东西?nia还把他给崴的,就像当咧皇上咧。哎,年龄不大么,这今年满打满算也就五十六岁的人,那一年也就五十二三么。咱农村放他沃年龄才一天给儿苦呢,正是过日子的好年龄。哎,不过,你爸身体不好,你连满库也会刨腾,nia你爸老汉能当的起。……”四叔脸上的表情变化着,变化着,气愤,嘲笑,羡慕,嫉妒让我无暇顾及。相同的事,不同人的告知,四叔无论以前如何,无论是否真愿意跟着父亲去寻找玉立,但他的话让我却感动。遇到这样的父亲,我又该如何向外人表达儿女内心的苦?

“呵呵,没办法,身体不好没办法!我也不能眼看着屋揭不开锅!”听到四叔的话,百味丛生的我淡淡的笑笑说。

四叔朗笑一声:“嗨!你家屋还揭不开锅,这不是开玩笑嘛!你给屋买的彩电,洗衣机,煤气灶,电磁炉,还有,还有个啥,奥,微波炉!你爸一天麻将打上,会上的碗碗一吃,你妈到屋,一天煤气炉上炒两菜,咱农村谁有你家的生活好?就咱堡子医生家,么有的钱,也没有这么多的电器连生活。你妈的新衣裳,到咱堡子都叫上号咧!你给四爸身上看,爸一天连么个受苦呢,看爸吃的啥,穿的啥?还是你家这念书人好!爸先么沃命么!……”四叔白眼瞪了炕上的堂弟弟,不悦的说。

“爸,你也包着急,念书的事情不是急能急来的,你要平时抓紧,多督促着,考试就出效果咧。……”看到堂弟厥着嘴,我赶紧出言劝阻。

“沃话就不说咧,一人的一命,一人的一福,他家不好好念了,明个就到地里面,看沃日头咋晒,晒着去!爸给你想说的话还没说完呢!你看当年爸给你爸说到西安建筑工地寻玉立去,你爸当时没当回事,身体不好,老咧,也怕事咧,再一个玉立人到垯垯具本位置也不知道,所以没去的成。你看这都几年咧,你也到外头工作几年咧,不胜打个电视广告把玉立寻嘎,寻着了,这屋也就像个样子咧,眼看着比玉立蕞的多的都抱上娃咧,看咱还真个不急?”听到四叔的话,我的心里翻江倒海,主动提出寻找玉立竟然是自己从到大眼看着欺负自家人的泼皮四叔!

我不敢抬头看四叔那等待的眼神,不知道如何回答更合适,我真想把父母几年蓉城的表现说给四叔听,真想告诉他的我的负担有多重,我真想……。然而冷静下的我不仅问自己:“你父母的脾气四叔他一个成年人真的不懂?这些年他们来来回回蓉城卧铺行走,父亲会会碗碗肉,时不时的面包加小炒,皮鞋,羽绒服,皮袄……,身负家庭重担的四叔他能不明白你肩上的担子有多重?明知道家里没有任何提供给外人寻找玉立的依据,明知道玉立就是看到寻人启示也未毕回归,他为什么要这样执着的关心这个问题?是探听谈资还是真情流露?只是无论怎么说,我的心里依然涌动着感动!只是内心深处对父亲的恨如哽在喉。……

回过神的我突然间发现满库对电话一点好奇心也没有。他进进出来,来来回回,照顾孩子,自己换衣,洗脸,忙忙碌碌,看着他,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滋味。

“你石头舅家女子自己去了广州,情况咋样还不知道!屋人把娃送到广州,没停就回来了,学校的具本情况也说不清楚。我一问,三不知,农村人么进了大城市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人生地不熟的,还不如娃!不了,你石头舅没停就回来了,所以,具体情况说不出个一二三。你说咱这事咋办家?”没俩天,父亲的电话再一次来了。

“爸,你看玉娟心咋想?如果娃愿意去,我觉得你还是领着娃实地考查一下,行,就叫娃留下,你人回来,叫我妈给娃把行李寄过去。不行,你爷俩一块再回来,玉娟也就心死了,回来补习就知道自己差距有多大,该用多大的力气学习了。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这话说对着呢,nia那个到任个都不愿意补习去,咱也寻不下人情,学校日死人都不要。这达再有这么个事,那个心总到哇想着呢,你牛着叫那个复读,那个不愿意,白念一年也是雾个样子。对对对,你的说法对着呢。只不过,哎,这人马三齐的,路么远的,光车费一个人都得二百多元,来回的踩踏,可不得一千多元撂!”

“爸,一千元了罢,这是个大事,是娃人生里面难得几件大事之一,一千元算个啥嘛。如果这事是个实事,以后的工资待遇也可以,那比上大学要好得多!大学出来找不到工作,那时候更难受。这等于连锅端,啥都有了,你得省多少事!去吧,去吧。老早收拾,老早去,成不成的老早有定论,后面的事情好做决定。”

突然,父亲冲着我吼:“你光说的好很!我可达来一千多元连这么个浪费。事成了好,事不成了,钱不等于扔瞎么眼咧?农村人么,谁家连这么个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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