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七年一月六号,搬新家了,客人们从饭店陆续散了,全家人回到新屋。泰远市我们有自己的家,再也不用租房,再也不用担心用水,再也不用担心断电。明亮,宽敞,干净,整洁的新家,让我有些激动。围在做针线的母亲旁边,兴奋的问:“妈,你喜欢你房间的装修吗?这些东西都是我依照你的喜好买的!”
“不错,不错,就是这窗帘颜色不好看!”父亲坐在床上,手着拿书,笑呵呵连声说。
“好着呢,这个窗帘颜色比客厅的好看多咧,客厅少颜没色的!像个啥嘛,一样花钱,钱都绊不响!”母亲低着头用眼睛瞟了一下四周,淡淡的说。
“爸,这是我妈喜欢的颜色,看,我知道你不喜欢客厅的颜色……”
“胡说的啥呢,nia客厅的颜色多清雅别致的,看来你女确实是按照你的审美观买的窗帘。”父亲坐起身,从鼻梁上抬起眼镜,看着母亲,认真的抢着说。
“就是的,这个房子是专门依照老人居住的想法装修的。颜色啥的不如我其它房间艳丽,你看你的灯,上面是福,禄,寿,这是专门给你连我妈留的房子,以后你家俩个人就……”
“好好好!好好好!这么说爸这后半辈子也到城里混咧!有房子咧,先有处住呢。城里人光怕没地方住!好好好!”父亲拍拍软和的床铺,兴奋的打断我的话说。
“就是的,咱有地方住了,以后再不受别人的约束,你连我妈就在这里养老,……”
“哼!这是你家屋,我家还能到这达住多长时间嘛!还专门给我家装修的?你迭是给谁装修的!”我的话没有说完,母亲拉着脸,白了我一眼,不以为然的一句,父亲愣了。
霎时间,我只觉得心痛如绞,浑身发麻,一股强大的气流直冲头顶,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抖,喉咙里就像卡进了鱼刺,上吞下咽都难以接受!刹拉间两脚像踩在棉花上,头晕恶心,连声呕吐。闻声而来的满库紧扶着我走进卫生间,饭店刚吃的东西井喷而出。
“咋?咋?咋?可咋咧?才个还好好的!你看些!嗯,还给我说医生不让你喝酒,今个就怪我,怪我把你没挡嘎,看搬新房呢人高兴,你看你些,么大的年龄咧,自己的事自己不知道!……”母亲站在卫生间门口不住的数落。房间不断传出父亲:“嗯,嗯,嗯”的阻止声。
极度的呕吐让整个头像被绳子勒着一样的难受,心似乎能从喉咙吐出来,母亲喋喋不休的数落声,让我发疯,恨不得踹她一脚,只是呕吐已经让人自顾不暇。
“没事,没事!你包说咧,包说咧!”满库一边抚摸着我的后背,一边紧给母亲摇手。
“再搬新房的,也要趁着自己的劲呢,看一老老吃不了一顿好,这才吃完饭可都吐咧,图啥呢!……”母亲依然没有住嘴。
“没事吧,人不行了,躺到床睡嘎,睡嘎就好咧!”父亲来到门口看着呕吐的我问,他回过头不耐烦的冲母亲吼:“你包说咧,人能马难受很,你还叨叨叨的,嗯,没见过你这么个人!”
吐完的我浑身像散了架一样,被满库驮着去了自己的房间,经过母亲,我看到了一张似笑非笑,尴尬之极的脸。躺在床上,满库端水,喂水,替我擦干净手和脸,扶我躺下。静静的,满库坐在床边,终于,他忍不住的开口问:“贺儿,你哪里不舒服?为什么突然吐了?得是咱妈说啥话了!……”
“我可能是喝一点酒,这几天没休息好,才这个样子的,没事,你让我睡会儿,睡会儿!”我咬着牙摁下心中的委屈与悲伤淡淡的打断他的话说。
我不想有人呆在身旁,我不想听到任何声音,只想静静的,静静的舔伤。新房中一切明艳可人,只是我怎么也想不通母亲的心性,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就像被施了魔咒一样,在我的心里源源不断,直到我头痛欲裂,心烦意乱。我不知道如何与这样的母亲相处,我不知道我还能忍让多久,坚持多久。我不知道我若放手,他们的生活该有多苦,我不知道回到农村的他们会被多少人耻笑,我不知道日益老去他们,骄横的心态,在农村将要吃多少苦头!我不知道,……。
“贺儿,贺儿!……”我睁开眼睛,只见一脸惊慌的满库,他摇着我,不断的问:“你怎么了?又做恶梦了?别哭,别哭,有我呢!有我呢!”
看着紧张的满库,我心里一阵阵的难过,淡淡的说:“没事!我好着呢。只是……”突然,我意识到自己薄弱的经济基础,后面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只是什么?说,说些,贺儿,你有啥话,你就说,医生不是说了,让你不要给心里存事,你说,你说。啥事有我呢!”满库拉着我的手,急切的说。
“我是说我已经在大学上了几个月班了,但是工资始终没有给发。你知道什么原因吗?”
“什么原因?”满库不解的问。
“人力资源跟咱签了一个人事代理合同,但是后面进来的人校长要求合同工,结果那些人的关系硬,所以事情折到这儿了。人力资源为了弥补他的过失,让我们部门领导总来折磨我,要求重新签合同。你说如果那样,还有什么意思!……,我听说其它人的礼送的不少!”
满库沉默了,替我盖好被子,站起身淡淡的笑笑说:“你再睡会儿,我去单位!”
毫无睡意的我躺在床上,脑子一点点回忆着自己在新单位努力工作的情景。新建俱乐部各种文件的起草,物价申请资料的准备,招生简章、办公家俱的申请,办公用品的购买……,一件件一桩桩,校长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而朝令夕改的部门领导却脸色越来越差……。忍,忍,忍,它就像悬在心头的一把刀,割的人心焦痛,体无完肤。
“慧娟,起来,起来吃药了!”耳朵传来母亲客厅的呼喊声。我随机应了一声,却听见母亲不悦的嘟囔声:“年轻轻的,成天吃药,吃药,药像好吃,不花钱似的!”
“嗯,嗯,嗯!”父亲小声的责备:“你干的没蜡咧!雾个能麻刚吐了,你可说呢!”
“咋?我还一天说错了?年轻轻的,总没说锻炼锻炼,单位去蹲上满满一天天,回来她妈个老丫鬟把饭做的好好的,衣服再一洗,光是一吃,腿伸的展展的给沙发上一睡……”生气的我打开房门,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母亲笑了,立马一副关切的样子:“慧娟,起来了,妈说起来了把药赶紧一吃。”
“嗯”我淡淡的应了一声,向卫生间走去。一眼看到窗台上摆放着一大袋的汰渍洗衣粉,生气的问:“妈,咱洗衣粉用完了?”
“嗯!”母亲不悦的说话声从客厅传来:“你家沃洗衣粉多年了,有个啥劲嘛!我不用,要用你用去!”
“妈,咱雾个洗衣粉好着呢,再说了,你现在不紧着用完,花钱买新的,那个么多的洗衣粉不是浪费了吗?”我压下心中的愤怒,强装出平静的声音站在厕所说。
“再包提你家屋的洗衣粉咧,几年咧,早过期咧,洗个衣裳呵没有泡沫,你就倒再多的,都是么个!我嫌难用很,我就买咧一包汰渍,哎,人这洗衣粉好用很,你tiang用这个,这个好用!这个好用。”母亲来到厕所,提起所剩不多的汰渍洗衣粉,笑嘻嘻的不断给我的手里塞。
“这个好用,不花钱!?咱屋有洗衣粉呢,用完再买不行?非得花钱买好的,把屋的摞呵,给瞎哩放呢?再说了,咱屋的洗衣机粉本来就是给滚筒洗衣机专供的,就是少泡沫,容易清洗,但不影响清洗度,这个你是知道的,为啥要花钱买?”我生气的接过母亲手里的洗衣粉,放在窗台上,拿起家里原有的洗衣粉倒进洗衣机,不高兴的说。
母亲的脸“唰”的一下变了,抽动着脸庞,瘪着嘴,鄙夷的数落:“嗯,没见过啥!就十头八块钱的事,看你沃样子些!你爱你的洗衣粉,你去用,我不用,我用我买的!”说完话的她转身走了。
陡然间,我的头像炸了一样的疼,真想吼:“妈,你的钱从垯垯来?这个屋花一分钱,都要从我的身上下来,买菜钱,你总拿着给自己买衣裳,买小饰品,不管我给你买了多少新衣裳,新鞋子!回老家买菜钱无论剩多少,你全部带走。来了,我又得重新给你钱。你的钱,不管是你挣的,我给的,只要到了你的手上,都是你的。不管我穷到什么程度,哪怕到了无钱买菜的窘境,你宁愿白水煮面,宁愿口头上借给我二千,也不愿意为我买一次菜,贴补半分!你凭什么看不起十头八块,凭什么这样浪费?”我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努力平复内心的愤怒,我在等父亲开口。我知道自己不能再开口说什么。
然而,父亲坐在客厅稳如泰山,一点反应也没有。生气的我着洗衣粉来到客厅:“爸,你看,咱屋这个洗衣粉多着呢。这是当年别人给的,我妈那时间爱的,都不嫌重,从蓉城给咱屋背,给这个我姨送,给那个我姨送的。这任个,我妈可不用了,把屋的洗衣粉宁放呵,花钱买洗衣粉。你说……”
父亲不解的看着我:“我能知道,你妈,你妈那时间给回背,我还说呢,拿啥不好,么重的!人说千里不捎针,你妈么远的路上背回来咧,nia还心长的,这个你姨两包,三包,那个你姨两包三包的。Nia谁有个啥能想到她些。说个丢笑话,沃你蕞姨么有钱的,明是借她家的钱,都要说是给咱贷的款,咱给人都把利息拉着。后来事明咧,利息钱才不要咧,你妈呢,人实诚,还给nia背面,蒸馍,隔三差五就给人送去。人把她当啥咧?人买新房咧,屋原来的旧家具都给咧她那姊姊妹妹,不管多少,人人都有,你五姨人最穷,得的最多,咱情况也不好,楼房盖了多少年,屋一件像样的家俱都没有,你念书着,一张桌子都没有,你蕞姨咋没说给一件,哪怕是给一件,善善脸面也行,爸不是贪人的东西!但是你看,人亲疏有别,光是给了她的亲姊妹!人不念爸连你妈这些年给上坡你爷家做的那些贡献。你妈呢,从你哇重旺旺的背咧两袋洗衣粉还要给她的那些姊姊妹妹一人分俩袋,nia谁缺她那俩袋洗衣粉嘛,谁家情况都比咱的情况好,你妈呢,你看心长的!咋?这任个可不喜欢这洗衣粉咧?屋有呢,就先把这用完,它效果不好了,咱多放一点,总不能把东西放瞎,再掏钱买好的用!……”父亲阴阳顿挫,时而义愤填膺,时而满腹牢骚,时而感慨万千。那一声声,一句句说的我似乎看到了知心人,然而,说着说着,我却慢慢感觉到了闲聊。
无声的来到厨房,母亲正在和面,看到我,一脸的报怨:“看看看,给你说咧几回咧,叫你给咱买个案板,买个案板,看,这擀个面呵没地方,总是在石头板上擀呢。”
“妈,咱搬个新屋,周围的环境我也不熟悉,你成天闲着,到外头转转,看着了买一个,你又不是没有钱,花完了,我再给你!这有问题吗?再说了,你现在又不是没有方擀,到咱屋,咱农村人有这么平整的案板吗?能擀就行咧,你能不能叫人清静一下?我头疼很!”
“嘿嘿嘿”母亲笑了:“这垯垯如咱农村的案板嘛,蕞的连瞎咧一样!你还叫人到那个蕞切菜板上切面,麻烦死咧!”
我看了母亲一眼,心里说:“嫌麻烦?忘了没盐吃的日子了吧?”从冰箱拿出菜,蹲在地上,摘着。
突然,耳朵里传来切面的声音,一回头,只见母亲拿着刀在大理石台面上正一下一下的犁着。
“妈!”生气的我大声喊:“给你说叫你在木头案板上犁面,你咋可在大理石上犁呢!”站起身的我看到新新大理石台面上一道深深的渠,大声吼:“妈,你看看你!把新面板割成这个样子,你想弄啥?”
母亲讪笑着,用手扑扑面粉,白了我一眼,不以为然的说:“啥?有个啥嘛,家具买来就是用的,用滥也很正常!一个石头东西有个啥嘛。”
“这么新的屋,这么新的地柜,给你说切面放在案板上,咱这个案板不比租房时的大?你为啥非要破坏新家俱,得是不是你的,你妒忌了?想咋破坏就咋破坏呢!”忍无可忍的我,大声吼完冲出厨房,直接去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
“咋?咋?咋?可咋咧!发么大的脾气!”父亲不解的高声问。我不想说什么,也顾不得他的感受,心里只觉得阵阵无法抵制的难过和愤怒。
躺在床上的我,头像炸了一样的难受,胸口堵极了,不得不大口大口喘着气。厨房传来父母嘀嘀咕咕的说话声,我无暇顾及,也不愿意倾听他们在谈些什么。只是瘾瘾觉得对父亲似乎有些过分。
“哎,有个啥嘛,嫌你妈把大理石割出印了,爸来拿沙纸一磨就好咧,石头的,没有啥嘛!你老早给买个大案板不也就没有这事咧,会怪了怪自己,不会怪了怪人nia。人都爱做整在吃现成,谁爱麻哩麻达的,先擀好再拿个蕞案板切面些!看崴的,真个是到你家屋呢。哎,没法说咧!”父亲语气平缓,却字字千斤。
听到父亲的话,我心里一阵阵的难受:玉立流浪,生死未卜,父亲没有儿子才住进了女婿家,那种无依无靠的滋味我太懂,太懂,而自己却失去理智给父亲脸子瞧。自责,伤感,无耐充斥我的心脑。我真想跑出去给父亲解释清楚,真想告诉他我没有那样的意思,我只是情绪到了无法失控的程度,我只是生活压力太大,母亲没有半点的理解,更没有半点的同心同德,反而比家里最鼎盛时期更奢侈,更无责任心。生活再艰难,我可以忍受,经济再紧张我可以努力,可是人生没有父母的支持与同心,我觉得自己无依无助,岁月流失,一日一日,父母早已青春不在,我的家,我的家若没有了父母,那片荒草我又如何去面对!我在努力运用自己的智慧,说服丈夫,给他超出负荷的压力,把他放在了经济巨轮的碾压下,只为抓住社会财富机会,只为大河水满,我家经济不干,只为努力照顾一家人的平安稳定,我在等候玉娟,玉立,我在守候家庭的长久,可是母亲都在干什么什么,说些什么?躺在床上的我泪如泉涌心里喊:“父亲,父亲,你可知道!你可知道我的心酸与难处,你可知道我的压力与苦恼,为什么你也如此这般让我难受!”
所有一切都化做泪水,枕边长流,我没有足够的动力跳下床去找父亲。因为有一个声音总在耳边嘲笑:“嗯,你爸你妈是一对几十年的夫妻,他们日日相守,夜夜不分,相互的心性有谁不懂?你日日上班,母亲在家的表现难道你的父亲真的看不清?你们家从一个崩溃的边缘,被你的努力,你的善良拽住,重新走向了平稳,甚至金玉其外的被街房羡慕,你的父亲,因为你的努力,从死神的手里捡回一条命,你的母亲因为有了你的光环与遮掩,她少了多少世人的嘲笑与欺负;你的妹妹因为你的帮扶才能心无旁鹜的坐在学校,安心读书。这卸去了父母心中多大的负担与愧疚,你日日在为你的家庭考虑,你的父母血亲他们是如何待你,又如何为你们那个家庭考虑?他们可有自己的使命感,可有子子孙孙延绵不息的愧疚?!他们可曾看到你的努力,你的付出与你心中的蓝图?……?”
没有,没有,没有,统统没有!我心知肚明!我有什么?一天天,一年年,我除了信念,责任,义务还有什么?世人眼里,我有的东西太多,太多,我有家,有孩子,有工作,有学历,有房子,我有着许多像我一样的农村女孩子眼里羡慕的“城市户口”。然而,这些与父母的支持和笑容,我们家的繁荣与昌盛相比在我心里又算得了什么!每次痛苦之余,我不禁问自己:“你哪来的这些责任与义务?他们对自己的子女,家庭,未来都不担心,你又算哪根葱?”消极的痛苦总会在时间的流失与自我激励中慢慢控制在洪荒之地。只是身体越来越差,越来越差,药越吃越多,越吃越多,我生怕哪天控制不住。
日子于我而言就像无底的黑洞,就这样痛苦的熬着,熬着,看不到希望,看不到尽头;对于父母却是别具洞天:母亲烫发,染发,广交朋友,洗锅涮碗这样的家务成了负担,不断的与四处养生的父亲发生争吵。一张张秦腔戏盘在VCD中反复观模,学唱着,小区随处与人表演;回到老家四处打听电视台又在哪里摆了擂台,哪里又有民间戏迷比赛了。……;养生回家的父亲僵卧在床上,沙发上,电视整天,整天的响。玉立似乎只活在了我一个人的心中。看着父母张扬的心性,心酸时,不觉生出几分羡慕,几分悲伤!常常劝自己:“‘难得糊涂’是一种智慧,是一种境界,虽然父母天生糊涂,但糊涂的快乐总比明白的痛苦要来舒服。岁月匆匆,天不假年,自古就有:‘子欲孝而亲不在!’的遗憾警戒,你又何必活的那么明白!”
老家频频传来好消息:国家取消农业税后又免除义务教育学杂费;基本卫生保健制度覆盖城乡,养老保险,年过六十的老人月月可以领到六十元钱,合作医疗,农民看病也可以报销!最为兴奋的是国家给每个村子有了个低保户,月月有补助,年年有津贴。这些好消息打破了千百年来人们脑子里根深蒂固的义务。国家富了,中国共产好,霎时间在农村大街小巷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每一个角落。村子里各项统计工作进行的如火如荼。复员军人有补贴,医疗站工作的人有补贴,农机站工作过的人也会有一定的补贴,这些消息让来回奔波在泰远市与陕西的父母底气足了,腰杆硬了,说话做事的风格更是与以往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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