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理智一直都垂死挣扎在控制蛮荒癫狂的边缘。看着满库关切的脸庞,紧皱的眉头,看着漂亮如画的新家,再看看满库拱起的病腿,我努力劝说自己:那是与你同甘共苦的丈夫,这是你们苦心经营的新家!你的父母,你可以忍受他们自私,骄奢,贪得无厌,你可以承受他们的冷漠,无情和暴虐,到头来,你付出了什么?你付出了你一生的快乐,健康,一日三餐各色中西药相伴!你可以为了你做人的脊梁,宁愿忍受病魔的折磨,牺牲自己的快乐,也要为这样父母寻求老来的安慰,可你凭什么要求满库接受这一切非人的折磨?他所承担的一切不就是因为你,如果没有你,他哪来这样的负担,如果没有你,他又何必隔三差五去医院送钱?难道你只知道父母恩情,忘记了感恩一直默默付出的丈夫?这样的父母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留不住,何况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婿,试问一下你自己的内心,他们的所作所为,你真的喜欢吗?

良心的拷问让我无奈之极,我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坚持当年的誓言:不结婚,不回家,只需要把自己挣来的钱财悉数寄回,永远不见那对父母,让爱钱的他们丰衣足食后,慢慢去品味骨肉分离、分崩离析的痛苦!无耐、进退两难的我觉得那是老天爷对自己不遵守誓言的惩罚。

“去,咱妈要多钱,你从你的公款里先给寄回去,我给吴玉打电话,没事!再包么细发咧!”满库推推我郑重的说。

满库的大度就像给一个巴掌后再给一个甜枣哄小孩儿不哭,钱,那个扎手的东西,在我的眼里成鸡肋!我知道母亲在等钱,但我更知道自己在父母的眼里与满库是一家人,他们不会怜惜我的委屈与自尊,更不会理解自己接钱的憋屈,只会觉得那是自己不想给钱的借口与推辞。

“去吧,去吧,再不要么细发的咧,钱是个啥嘛,没有了,咱再挣!只要你一天好好好的,比啥都强!”满库再次推推我,笑嘻嘻像哄小孩一样,一脸的谄媚。只是我依然不想去柜子里拿吴玉的货款。

“贺儿,你真着气了?”满库愣了。

“没有!我着啥气呢!”看着情真意切的满库,我觉得自己就像被针刺破的气球,僵硬的面容无法变得轻松。

“没有,那我叫你给咱妈取钱,你咋不动弹呢?得是嫌我说咱妈咧?贺儿,我不是细发,舍不得给咱妈钱,我是觉得咱妈这人做事很奇怪,再几个月,玉娟要上大学咧,今年都补习一年咧,考上的概率要比去年大的多,就算考不了个好学校,咱也得想办法叫她个上学,如果咱能承受,花钱叫娃上个三本不行?雾个屋还有个啥投钱的必要?再说了,已经花了么多的钱,咱给买了么多的家电,比一般农村人强的多,还有啥不满足的,给雾个屋还有啥必要再投资?屋啥都好好的,要么大的后院弄啥家?不养个猪,不养个鸡的,咱拿钱给娃谋个前程不行?我也是没办法说咧,这话,叫我一个女婿咋说家?这么明显的道理,咱爸咱妈还都是念过的书的人,咋可能想不明白?你不至于连这么点事都不理解我?还连我着气?才个,我就听咱妈打电话要钱拆墙,向后挪的事情,硬装着没吭声,咱爸说他劝咱妈,我就知道没事了,你看这俩个人一通电话,咱爸么明智的人态度都变了,支持咱妈要钱拆院墙重修的事情。我是嫌你着气,嫌把你加到中间为难,所以才开口叫你了。要钱就给吧,省得你心上挂这个事情,只要你人好了,垯垯挣不下么二千元。就咱一个月给医院撂的钱都不少。”

满库的话让我阵阵难过,他处处在替自己,替自己家庭考虑,三本代价何其高昂,满库都能想到这个问题,我的心里除了感激还能有什么!想想他一个人养活着自己一个天天医院扔钱的人,再养活着好吃懒做的父母和嗷嗷待哺的玉娟,何其辛苦!为了节约钱,他的腿病一拖再拖,直到手术。经常拖拉着腿,吃着止疼片,努力工作。有谁怜惜?他的父母吗?远的看不见,我的父母?熟视无睹!

我长长叹口气,缓缓的说:“满库,咱妈咱爸是这个样子,我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咱妈说的意思是,咱四爸家房从前盖到后咧,这样以来,咱就没有院墙的负担,其实,他家前院的房还坐着咱的山花墙,也没给钱,就为个这,咱四爸到咱妈,咱爸跟前唠唠叨叨,好像咱占了他家多大便宜似的。咱妈不想落人话巴,说后院都向后挪两米半,咱把中间界墙提前修好。这样省得人囔囔。”

“按咱农村人的道理,他家坐着咱山花墙应该给咱钱,他没给,还有啥要到别人跟前嘟囔的!院墙不院墙,说白了,你是给你家盖咧房咧,别人也没用。你还白用别人的山花墙,还好意思到别人跟前叨叨?这还自家人呢!嗯,亏得咱一回回去还提礼当看呢,给他孙女买衣裳啥的。”听完我的话,满库吃惊的说。

“没办法!白眼狼一辈子习惯了。”我低下头,无奈的说。

“那咱妈一天还总么热情给人东西弄啥?咱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再是么个,以后就包回农村,谁也包占便宜咧!能离开的事,何必要贴的么紧的,寄,寄,寄,把钱寄回去,后院墙一拆,一挪,不占谁的便宜,谁占咱的便宜叫他占着去,看他以后还能占几回,有啥意思嘛。”满库生气的把头扭到一边,不悦的低声吼。

看着恼怒的满库,我沉默了,心里清楚的知道父母这样类似的事情何其多!父亲被人坑的火上房,事后还是油饼,凉皮双手奉送!父亲明知道别人当着他的面全家上手打玉立,却还逼着我去提着礼品买名声,……。

“贺儿,你包着气,钱还是给咱妈寄回去。修缮屋这也许就是最后一回咧,咱妈,咱爸以后跟着咱住,农村的人和事,咱完全可以不用理。谁厉害也罢,白眼狼也罢,与咱没有关系。咱爸,咱妈百年了,咱就城里一安排,连谁的嘴都不用着。你也不用考虑以后叫这个,求那个,脸面上挂不住。叫不来,咱还不叫,咱到城里一火葬,连农村都不回。你只盼你病好,盼咱屋有钱,盼咱啥都平平顺顺,……”短暂的沉默,满库重新拉住我的手,郑重的说。

听着满库炽热的言语,看着他真诚、憔悴的面容,我能感受到他爱自己有多深。身在难中的他,负债累累,还在替我的父母考虑。明知道满库心中有气,可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自己长久以来的盘算与希望。是自己的父母可爱吗?不,他们不但不可爱,反而让人可恨;是满库腰缠万贯吗?不,他一贫如洗,是什么让他有如此的设想与安排,是什么让他替原本可扔掉包袱寻求幸福?我知道,是爱,是他对自己的爱,是担当,是他一个品质高尚男人的担当。经济社会,花花世界,多少小三,二奶满天飞,多少男儿只顾自己,多少昔日的同事,朋友夫妻间因为经济薄弱而分崩离析。何况自己身患顽症,还背负着一堆让人头痛的包袱。

满库的话虽然暖心,可我心里知道他只是一厢情愿的想当然。我的父母岂是那样通情达理之人!表面的识文断字难以掩饰背底里的腐朽,自私。“最后一次修缮屋子”?那真是痴人说梦!父亲,母亲,多少次明里暗里表示需要重新粉刷整个屋子,想给二楼吊上新顶,如果经济实力足够,父亲还想着自己后院早已预埋好地基,无钱盖楼的事情。他们所有的欲望,是一点点通过遗憾,希望,到最后的直白要求来达成,速度和方式,是根据上一次心愿达成的顺利与否来决定。母亲直面向前冲,父亲婉言来掩护,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不管不顾的只为自己的颜面,方便,根本不会考虑花钱的时效,作用和所能给家庭带来的真正利益。

“城市火葬!”听到这样的话,我心里说:“那真是痴人说梦,父亲身体不好,思想却相对开明,母亲健壮安康,却满脑子的神神鬼鬼,前生后世,到时候哪由得了我们来做主,几滴糊涂的眼泪,就会把小辈推到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境地。‘永远居住到城里?’也是水中月,镜中花!不说亲戚外人的牵引,一对无处张显得意的父母又如何甘心!农村人住在城里自卑,回到农村却有着风光无限的谈资。一句冠冕堂皇的“落叶归根”,捂住了儿女劝留的嘴,遮掩了多少虚伪。”

看着满库那张刚毅的脸庞,我对自己说:“上天拿走了你的快乐,却给了你一个坚实的肩膀。熬,慢慢熬吧,也许有一天,父母突然会反省,如果后悔,就让他们慢慢为他们的错误,过失和可恨饱受良心的谴责。你只管尽好你的赡养义务!”

“行!我周一上班带上钱,学校门口就有邮局连银行,或寄,或转账都可以。你不操心了,我不着气,我着气弄啥,咱俩个这么好,我还着啥气!行了,我出门了,我去医院办手续,办完手续我再去保险公司找张姐。你到屋,上午饭叫咱爸操心给你家一做,好歹凑合一吃。”

拿着货款,走出家门,我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像飘在半空,脚像踩在棉花上一样,随时有一种地震的感觉。口干心烦,面颊红烧,心里不断提醒自己:“没事,没事,你只是没有休息好!晚上吃完药,睡一觉就好了。”

医院办完出院手续,拿着病历,发票,医嘱等坐上公交车来到保险公司,热情的张姐一接到电话,人提前站在大厅,等候我的到来。

“小贺,这儿,这儿,我在这儿!”张姐一身职业装,站在前台,干练招招手。

“张姐!呵呵,你看,我手续带来了,你觉得行吗?”心虚的我拿出手续,低声说:“如果不行,你别为难!”

张姐,拉着我走开前台俩步,笑笑说:“小贺,你别担心!咱这完全符合意外保险的条款。你的病因虽然不是意外产生,但是你们这一次住院前却是因为你爱人仓库搬洗衣机磕到腿,而导致引发旧疾。所以说,咱们不犯错误!”听到张姐的话,我长舒一口气。

张姐看着我,呵呵的笑了:“哎,小贺,我还真没见过你们俩口子这么实在的人!那天,李总住院的时候的,我是赶巧打了个电话,这才知道你们正准备住院的事情,我一问,正好符合我们意外保险的条件,我当时给李总说这个事的时候,他和你一样,还当我是为了帮朋友犯错误呢,紧张的不行!其实是你们对保险认识不够。这也正是我们目前保险行业的重点工作。很多普通老百姓认为保险光是收钱,到真正办事的时候就推诿,其实不然,是大家在对自己买的保险内容不清楚,所以导致这样的误解,我们保险业务人员现在就是要积极替客户考虑,对符合条件出险的客户积极服务,这比做广告的效应还要好!所以,你把心放到肚子,这是你该得的,我只是尽到自己职责。”

“谢谢,谢谢!这回我真把心放到肚子了。满库确实是去仓库搬洗衣机时磕到了腿,当时腿就肿了起来。我没停就带他到了医院,医生问的记录上也有,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已经给交了住院押金。这是你要的手续,你看看全不全!”听完张姐的话,我心里阵阵欢喜,好像天上掉下馅饼正好砸到自己。

“全,你跟我去现场报个险,虽然李总本人电话报过了,你只要去把手续一交,签个字,等着就行了!电话保证开机状态就行,他们审核完后,会给你们打电话!”

保险公司一切顺利,他们核销了住院百分六十的住院费。张姐满脸得意的送我走出保险公司大楼,我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心里阵阵感激:“谢谢张姐,要不是你,我和满库真不知道能报销这么多住院费!百分之六十,也快五千元了,真是解决个大问题!”

“呵呵,没事,应该的,应该的!如果真感谢,以后买保险想着张姐就行!公司如果推出好的险种,我会给你们介绍,反正买保险真是能防万一。你看咱这次不就是团险咱用了嘛!”

“呵呵,一定,一定!要买保险一定找张姐。”我嘴上笑眯眯的答应着,心里却苦笑一声:“唉!牛年马月的事了。”

告别了张姐,一个人坐上公交车,来到医院寄车子处,骑上自行车一路向家里行进。满满一天的时间不觉间星星已挂上天空。迎着初春的凉风,骑行在宽阔的马路,虽然困倦,脑子却有一种莫名的轻松。

“哎,慧娟,慧娟,你妈找你呢,你妈找你呢!”打开防盗门,父亲迎面欣喜的大喊一声,随机递过手电的电话。

“啥事?我妈找我啥事?”看到父亲满脸的笑容,我不解的问,然而心里却有一种不悦的感觉猛然升起。

“我咋知道啥事,你妈寻你呢,你娘俩说,你娘俩说!”父亲塞过电话,躲避着我平静的目光,不耐烦的说。

“慧娟,呵呵,回来咧!妈给你说的雾个事,你连满库商量好咧么,啥时给妈打钱?……”耳朵里立马传来母亲的说话声。

“明个周一,我去学校门口给你或寄,或转账,你觉得哪个方便,我就按垯个办!”听到母亲的声音,我脸上火啦啦的烧!似乎满库正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眼光瞥着我,满脸的鄙视。心中一股无法言说的愤怒,难过搅的我难受,我觉得自已像被人剥光的衣服扔在了大街上。

“嘿嘿嘿嘿嘿,好好好!那妈就把电话挂咧,你连你爸说,你连你爸说!”电话‘咣’一声挂掉了。我闭上眼睛,叹口气,一种快要憋疯的感觉在胸口雷响鼓鸣。我不知道这样电话如果满库接到,他该如何背底里耻笑我和我的父母!

“哎,还寄啥呢,这俩天暖气也快停咧,天暖和咧,等满库腿好嘎,给我买回家的火车票,拿我回,我把钱拿上,省得打钱还要手续费呢!”父亲站在自己的房门口,瞪着眼睛,认真的说。听到父亲的话,看着他的样子,我一声不吭进了自己的房间,闭上门。

“哎,说好的事,你还着啥气呢!我都不着气,你还着气呢。我就是为了你不着气,才劝你给钱的,你看你,脸色又这么难看。你把你气病了,你觉得谁会管你?你妈还是你爸?傻咧!”满库撑着劲从床上起身,扶着我淡淡的说。

一进房间,浑身像散架一样的困倦和难受,我看着满库皱眉的脸庞,努力张张口,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是低下头,突然,发现女儿不在,心里一惊:“娃呢?我回来咋没见娃人呢?”心惊肉跳的我脱口而出。

“娃到七楼耍呢。你放心,没事!你累了,躺会儿,我给你揉揉胳膊。”满库转过身,两只手搓揉着我冰凉,酸麻的胳膊,轻轻的问:“事办的咋样?也不见你打个电话。啥都平顺吧?”

我微微点点头,抽出胳膊,指着小腿低声说:“我两条腿像灌铅了一样,你揉揉腿吧。保险公司的事情基本上已妥了。这几天人审核完就会给咱打电话,到时候我再去领钱。”

“好!好好好,你办事我放心。不过,今天下午咱公司也打来电话了。领导从泰远市回去,可能是问咱医疗保险的事情,下面的人害怕了,他们的工作失误,导致咱正常的医疗费用报销不了。本来咱们这些驻外人员看病就和自费一样,这住院还不能报销,单位工资再不正常,你说还让人活不!也是咱们这些年对公司兢兢业业吧,领导也重视,不了,他们脚筋都转了,下午下班的时候有人给我打电话,问我咱报定点医疗单位的事情,我当时很生气,咱们本身一点错都没有,电子版,纸质的都有,他们凭什么会把咱们办事处这些人的信息给遗漏了?幸好是我住院了,要是办事处其它同事遇到这样的事,你说我一个办事处经理怎么面对我的职工?!所以,我没好气的说了他一顿,……”

“你啊,何必呢!事情已经已经了。你发么大的火起什么作用?咱们驻外人员有事情还指着公司内部人的支持呢。公司本来就不正常,人人都有火,你还向别人发火,你觉得你的事情能办好吗?”听到满库的话,我忍不住打断他的话,有气无力的说:“公司现在又是动荡期,刚刚从私企又要恢复到国企的身份,又有许多职工流失,今天这人还在这个岗位,明天可能就不知道换谁了。公司没钱,你觉得谁走能给谁把东西结清?这样的状况,你还想交接工作能交接到位?也不知道你的管理学是怎么学的!”

“人本来就应该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今日工作不努力,明日努力找工作。每个人就应该对自己的本职工作兢兢业业!你说我,我看你工作起来不也是个拼命三郎吗?你学校俱乐部的各种文件起草,给省物价局的定价的审核文件你不都是精益求精,认真对待吗?人工作就应该是这个状态……”满库揉着腿,振振有词的说。

“别提学校了!你真是把黄河认一条线了。认真工作是没错,可是在有些情况下,认真工作对自己来说就是挖坑!大学就像衙门,等级森严,像我们部门的那个领导,朝令夕改,脑无做事之谋,胸满害人之心。咱认识校长,并且是他的学生,部门领导因为你在工作中露出了比他强的才能,你还有和校长接触的机会,他生怕你抢了风头,丢不饭碗,没事总给你找事,是绊子,有事还得你干。你说这都成什么事儿!……”满库沉默了,捏腿的力度大了。看着满库的样子,我知道他没办法,现代的社会,这样的事情有什么办法?无非是送礼!然而,贫穷的我们,师生的关系,这样的事情又如何做得?我停住了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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