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气的我回到家中,看见父亲正给女儿洗手。一声不吭的走进房间,打开电视。父亲进进出出,我一句话也不想说。心里却清楚的知道说还不如别说,说了只能是让自己更生气,他们夫妻一体,我只是一个鼻子压着的嘴。我不断劝自己:“丢人就丢人,从小到丢人的事还少吗?带她们彻底离开农村,离开这片热土,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即便偶尔有,城里陌生人只会当做性格开朗,嘲笑相对会少许多!”
父亲端着茶水上炕坐下,不断的盯着我,几度欲言又止。终于,我的耳朵传来不悦的说话声:“哎,慧娟,真个是大咧,你爸你妈都不敢说你一句咧。看我就上午把你说咧嘎,你看你三十多岁的人咧,还给你爸记仇呢?真个是把女子要成咧。”
“没,我没记仇,看你说的!”想起父亲上午的责骂,虽然心里不舒服,但父亲开口主动化解矛盾,心里还是有几分欣慰。
“没着气?没着气,那咋还拉着个脸?这话你给谁说,看谁信呢?”父亲疑惑的看着我。
“我心有事,还没想明白,所以脸有些板。”我不想与父亲继续这样的话题。
父亲嘿嘿一笑,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淡淡的问:“啥事些,你说拿我听!”被迫无奈的我淡淡的描述着母亲出门后的样子,丝毫不敢夹杂自己的情感。
听完事件的整个过程,父亲不解的问:“就么个事,你有啥想不明白的?沃一天闲着呢,成天窝到屋弄啥?她爱唱了叫她唱去,只要她高兴就行咧。你觉得丢人了,你包去。各人有各人的活法,你非要把你的意志强加到别人的身上弄啥?”
看着父亲神轻气闲的样子,恼怒的我心里吼:“爸,你这么说话凭啥呢?人面前么调高的唱戏,不怕别人后面戳脊梁骨?自己屋啥情况自己不知道?”然而,这些话被恐惧和担心牢牢的卡在喉咙,不敢有丝毫的遗漏。我清楚的知道这样的话如果被父亲听到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家破人亡,一街两行!
“世上的人么,七股八样的,十个手指头伸出来都不一样长,何况人的思想。你管她弄啥,只要她觉得好,觉得高兴,就行咧。你非得按你的意思来弄啥?一人一个活法,这道理,我思量你应该明白。你妈可爱沃事,她爱沃,你就叫她弄去,有钱难买心愿意。那个心不爱了,你就再说的对的,再替那个考虑的,那个还不领情!说的不好了还骂呢,你能咋?……”父亲越说越理直气壮,越说声音越大,越说动作越夸张。
无言以对我劝自己说:“表达完自己的观点,他能明白了就明白,不明白了,慢慢想去。这个屋眼看着越走越没人气了,他一家之长还觉不出丢人、悲伤,思想上连一点后悔的意思都没有。竟然支持那种人前卖弄、调高张扬,不怕别人背底里笑欢的行为,还添着脸教育正确思想。将来总有一天他痛哭流涕,无颜面对你的忍让与担当!”
心里对父亲说:“爸,你么大年龄了,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只要小脸而不要大脸?一人一个活法?人活着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以丧失做人的尊严,以家庭沉沦为代价,换取蝇营狗苟的眼前舒服,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我,长出一口气,平静的说:“爸,我不反对人有兴趣连爱好。只是我觉得顺势而为,得体合群才不会引起没有必要的非议。大马路不是唱戏的地方,自己的实际情况不适合主动撮合人站在大庭广众之下唱戏娱乐。农村人包容度低,恨人有,笑人无的人太多。……”
“哎,也就是的,大马路不是唱戏的地方,你说nia哇本来就有人些,家伙敲响咧,日个闲赶,也没啥,有个啥嘛!不过话说回来,么大年龄的两个人大马路上,唉!也就是不好看。管她家呢,就是我说的,一人一个爱好,一人一个想法。她家只要觉得好,叫她家唱去。任个农村不是过去那咧,人有咧,饭饱思淫欲,有了,就想着看连咋个轻松,连咋么个高兴呢。男人家打个麻将,下个象棋,抽个烟,喝个酒,谝个闲传,婆娘家打麻将的人少,几乎没有。不抽烟,不喝酒,除了谝闲传就是听戏,唱戏,再不了就是爷庙里烧个香,还能有个啥嘛!烧香不是天天都能去的事情。唱戏几个人搭伙伙,热热闹闹,天天都能弄。……”父亲打断我的话,嘻嘻哈哈,
听着父亲嘻嘻哈哈的说辞,我终于明白自己内心说不清楚的感受:丢人,压抑来自哪里!儿时那种依恋与敬畏彻底被脑海积攒的愤怒吞噬干净了。无言以对,一种烦躁不安的情绪在体内不断升腾着,升腾着,我想不管不顾的甩门而去,可是又能去哪里?天地之大,我清楚的知道自己无处盾形,除非死去。
低头的我不断的问自己:“这样的人,还有必要再接他们去城里享福吗?他有这份资格和福气吗?你忘记了你如何上考上大学,又是如何从大学毕业?玉立在他的心里重几分?请神容易送神难,他们这样的心性到城里还不是一样的丢人丧德?难道你等着让满库开口辇他们回去?你不要忘记了你已经是一个精神病人,天天口不离药,日日受尽身心折磨。没有他们,你的精神状态会慢慢恢复,有了他们也许到不了蓝图实现的那一天,你已经彻底疯癫。……。
然而,另外一个声音不断的嘈嘈:“你生在这个家,长在这个家,你能与他们撇清关系吗?他们是没有资格享受这样的幸福生活,幸福早被他们毁的面目全非。可是他们如果活的猫狗可欺,你又如何能挺起腰杆人前站立,如何说服你的良心?”
悲伤的我心里扬天大吼:“宁肯人负我,我不负人心,如果哪天真的疯了,对自己来说也未必不是一种解脱。如果你为自己的人品尽到最后一滴血,世人责骂的肯定不是你!三个孩子,两个疯,一个少年打疯,一个成年被折磨疯,还有一个不知其可,这对正常的父母来说,那是上天给予的最严厉的惩罚!如果,他们能在悲剧来之前清醒,万事可休,如果依然糊涂自私,那么,我心无悔。”一个“生”字让我痛恨无比。
“哎,换个台,换个台,广告有个啥看头嘛!这会儿是六点半,你妈爱的百家碎戏马上就开始咧,叫你妈,叫你妈!饭可能都做好咧。”沉默中,父亲欣喜的说话声传入我的耳朵。默默的拿起遥控,正打算换台,耳朵却听到头门口有人进来的声音
“弄啥呢?看电视呢!娃呢?”一眨眼满库闪进了房门口。
“满库来咧,娃到对门耍去咧!聚会结束了?”父亲热情的招呼。
“结束了,爸。我妈人呢?”满库走进房门,坐在炕边,笑呵呵的问。
“可能到后头烧汤呢,哎,慧娟,你问满库吃啥饭呢,给你妈说去,看还来得及不!”父亲指着后院一本正经的说。
“哎,没事,没事,我妈做啥吃啥,么麻达弄啥!”满库边说边向后院走。
“你弄啥去?”我放下遥控跟着满为向外走。
“啤酒喝多了,想去厕所!”满库笑笑,悄声说完,不解的冲着厨房问:“谁唱戏呢?”我一脸的漠然,竟不知有人进了家门,直径到厨房。
“哎!这向是满库回来咧,”听到声音的母亲三步并着两步走出厨房,唱戏声也嘎然而止。母亲对厨房激动的大喊:“女婿回来咧,女婿回来咧!满库,妈说你回来咧,看你吃啥饭家,拿妈给你做,妈这连你姨到这可说咧一程话,还没做饭呢!”
“没做正好,女婿回来咧,正好问娃想吃啥做啥!”厨房冲出一个中年妇女,快速向外低头小跑着,边跑边说:“nia这都是城里人,可比不得咱农村人,随便一吃一喝的。看赶紧给女婿娃做饭,你这洋家具齐全,炒菜又拿手,挺堂麻利给娃炒俩个菜,做些饭,招待女婿。拿我赶紧回,回!”她不断回头应答着我与满库的问候。
“哎,你姨,你姨,你慢点,慢点,拿我把你送嘎,送嘎。”母亲追着出去送客人。
满库从厕所出来,关上后门,来到厨房,悄声问:“才个是谁?戏还唱好很!”
“我认不得!咱妈的戏友。”我顺手递过一个板凳,示意满库坐下,自己边摘菜边说
“咱妈也连城里人一样,开始票戏咧,玩高雅艺术了。比我妈强!”满库嬉笑着说。我分不清满库的意思,却觉得脸上火啦啦的烧,不由得瞪了他一眼,没吭声。
“我夸咱妈呢,你还瞅我弄啥?就是的,咱妈比我妈强多咧,我妈斗大的字不识,连自己名子都不会写,还包说唱戏。你又不是没见识过,瞎好话听不来!”满库脸红了,抢白了一句。我看了一眼,依然没有吭声。
突然,满库把头探到厨房门外看看,回头低声问:“玉娟填报志愿的事,你没参豁吧?……”
“至于嘛!就是我想参豁,人也得给机会!玉娟天天跑的不见人影影,有时候都不到屋住,我到垯垯参豁去!”我白了满库一眼,不悦的批评,只是心里明白他的感受。
“这不是谁小气不小气的事情。咱好心办坏事呢。你身体不好,今年再给人主意出瞎了,把人再耽搁一年,我多掏一年的钱没事,看nia玉娟连咱爸咱妈能接受吗?人到你跟前再叨叨俩句,我是怕你的身体接受不了!……”满库一本正的坐到我的旁边认真的说。听到他的话,心里不舒服的我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要我帮忙不?哎瓮里没水咧,我给咱开闸接水去。”满库像没事人一样,对我的冷漠一点儿也不在乎。
接水,浇菜,满库边干活边问:“贺儿,叫咱爸咱妈到泰远市的事最后咋决定了?去还是不去?我的意思一安接走算咧,玉娟今年肯定能找个学校上,也再不能补习咧,再补也没啥意思。根据分数报个学校一上算咧,她要有志气的话,到学校再向上考也是一样的!再补,把人补的没有心气咧,分数也不见提高。玉娟一走,这个屋就没有必要呆下去咧。你家这亲亲邻邻,说句实在话都不咋的,街道人皮薄,不如我家塬上人厚道。咱爸咱妈一走,咱也就不连谁打交道咧。省得着捂肚气!将来玉娟毕业,咱到泰远市给找个工作,一家人安哩安心的呆到一垯垯。看不好的连啥一样,省得惹人笑欢。玉立回来了,再说回来的话。到那时候,咱负担也就相对轻咧,帮娃一把。咱爸,咱妈做活也就有心劲咧,也许nia还不要咱帮,日子过的比咱还玩豁。你说呢?”
满库的话让我如哽在喉,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涌遍全身。接与不接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事情!那样的父母,那样的心性,不知进退的还在为日后的骄奢寻求说话的权柄,如何接,又如何处,想想都不寒而栗。
“得是人不舒服?不愿意说话?贺儿,你要是没问,拿我再问一遍去!看咱爸咋决定。”满库推了我一把关切问。
“你去问,我人不舒服!那天咱俩一垯垯邀请了,也没有啥结果!你愿意问了,你就问去。”鼻子一酸,我哽咽着说。
“包着急,包着急,啥事有我呢,有我呢。我愿意接咱爸咱妈,我是真心的,你不要多想。我从来没有把咱爸咱妈当个负担。只要你高兴,身体好,我咋么个都行。咱爸连咱妈给咱哄了几年娃,屋又是这么个样子,我不可能不管他家俩个。你放心,你放心,我这就去叫咱爸咱妈到泰远市跟咱一垯生活。”满库替我擦干眼泪,抬腿向前面楼房走。
看着满库的背影,我心里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女婿纯孝至真,父母没有自立的勇气与资本,却算计着泰山的斤称。我不明白为什么一家人就不能和平简单的相处,为什么就不能同心同德,少让外人嘲笑。看着满库拖沓的腿,我希望父母能慈心大发,恢复父母的本色,真心的答应满库,跟我们去城里生活。
在厨房做饭的我坐卧不宁,不知道父亲又会说什么,怎么决定,母亲会不会半路插一脚,满库会不会彻底明白他们阴暗的心里。担心、着急让我放下手中的活,站在厨房门口,竖着耳朵听。
“哎,好好好!满库,爸说你能说这话,爸心高兴,高兴!不过话说回来咧,爸连你妈不想去。为啥,一个,看我家去了,光是给你家添负担,娃任个大咧,接送你家俩个稍微加个紧就办咧,用不着我家。再一个,到屋我家俩个也能休息好。你家城里人时间观念强很,天天总按时按点的去。娃任个上大班,晚上还有作业,我家想老早休息也休息不好。不如我家呆到屋,屋到就是我说的,想几点起来几点起来,晚上想几点睡觉几点睡觉,不影响谁的啥事。到你哇,你看些,你家一早上嚎闹嚎闹的,你妈一早上老早起来做个饭,哎,说句实在话,我受不了,真的受不了。叫人再说去,白天屋没人,你也能睡觉么,可是白天毕竟不是睡觉的时间,人睡不着。三一个,你妈你爸都健在呢,你把你妈你爸叫过去享俩天福,也是应该的。看再叫你爸你妈说:这亲家像知不道啥么,就占住到我儿哇娃呢!娃任个大咧,叫你爸你妈过去享俩天福也对着呢。爸连你妈就不去咧,你的情我领咧。……”父亲阴阳顿挫,嘻嘻哈哈,给人一种大度,慈善的感觉。
“哎,应该的,应该的。我妈我爸不去,屋有我哥呢,我放心。再说了,我妈出不了门,出门分不清东南西北,还有个心慌病呢,出不了门。说实话,我也没有那么大的实力顾俩头,屋有我哥呢,过俩年等我条件再好嘎,多给些钱,也能就行咧。咱这边,你连我妈不去,慧娟心里不自在。我也觉得不合适。当然,你说到我哇睡不好,也是个实际情况。以后叫娃连我家睡,不打扰你。……”满库急切的说话声一句接着一句。
“哎,沃也只是个权谊之计,娃爱连我家俩个人耍,沃事你挡不住,也不能挡!欣儿是你妈一手哄大的,你妈爱娃很,回来了总想打电话听娃那个声。特别是你家给了个手机,打电话方便咧,再也不出以前座机的那种断线的状态咧。你妈一弄拿个手机,哎,要不是我一天挡些,一个月三百元电话费都不够!也就是的,娃得人爱很,迭是我家老咧,咱屋没有蕞娃的原因吗,唉,人看着娃就是好!特别是回到老家,听着那个奶声奶气的样子,哎,心自在很。嘿嘿嘿,屋就要有个蕞娃家占心呢。”父亲开心的笑着说,
“既然都这么想娃的,可为啥不去城里住?连娃天天到一垯垯不好?”满库见缝插针。
“不好,不好!嗯,天天呆到一垯垯,烦都能把人烦死!真个是爷爷孙子没反正,那个天天到你跟前上抓挖闲的,抠鼻子挖眼睛,把你折腾的受不了。去,你叫你妈你爸也把这福享俩天!咋?沃也是他家亲亲的孙女么,我连你妈都从这么大哄到这么大咧,任个不要喂着吃,哄着喝咧,手一引就能到处逛,还把他家给亏咧?去么,去么,去享俩天福,也就相互理解咧。”父亲依然嘻嘻哈哈。
父亲虽然说的嘻嘻哈哈,情真意切,可我知道他是在向满库示威,直白翻译,我知道父亲是想这样说:一个蕞娃哄大容易?!我家老俩口为了你家,撇家舍业的给你家哄娃,你妈你爸一天弄啥呢?日子不日子是你家的,我老俩口落个啥?有个啥落头?亲家,亲家不上门来,就像我家把女养活大,供成大学生,白送给你家咧。孙子不孙子,又不姓“贺”,名正言顺的是你家娃,我老俩口为了你儿的日子,把自己的啥丢呵,跑到蓉城给你家哄娃去咧,我家就知不道给自己挣钱过日子?就你家聪明?这回娃大咧,我家就当给你个机会,叫你家也去把雾个夹屎尝嘎去,看沃娃好哄嘛不好哄。还再落个我要你儿养活呢,嗯,我羞都羞死咧!
“哄不了,哄不了,欣儿是你连我妈一手哄的大,连我爸我妈不熟,再一个我爸我妈没有你家俩个新式,给娃也说不下个啥,娃也不见得愿意跟她爷她婆耍!”傻傻的满库依然苦苦劝说。
“嘿嘿,得啥?嗯,沃有个啥嘛!蕞娃家哄两天就好咧,照我连你妈回老家,她还不是一样样的嘛!没事,叫你妈,你爸,你妈,你爸也把你养得这么大咧,任个也有家有舍咧,叫老俩口享享福也对着呢。农村人不到城里去,总觉得城里是享福呢,去了才知道城里的生活节奏比农村快多咧,住到沃鸟笼子里,天天得按时按点上班,一屋人的衣裳,卫生都把人固住咧,总说城里人干净,干净是要花代价的!就是想吃顿好的也得花时间去做。又没个人,成天呆到屋连坐监狱一样。我看还不如咱农村,农村了,你想到垯垯逛去,勾子一拧就去咧,到处的熟人,看你想连谁说,还是想耍啥呢。打麻将,下象棋,打扑克能由心来么。城里呆着看着闲时间不少,没人说话,没人耍的,哎哎,哎……,你叫你爸,你妈去,没去过的人可能觉得闲着是享福,再一个你家平时总比咱农村人吃的好,特别是你家二道塬上人生活水平还比我家这儿低些,到你哇,你爸你妈可能还**得是享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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