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王新便按照盛胤麟的吩咐,进库房去取高丽进贡的人参。
王新坐在库房外的廊下,翘着二郎腿品着茶,等着管库房的内侍官在里面翻找,身后还站着个年轻内侍,猫着腰,轻轻为王新打着扇。
不一会儿,库房里的内侍官便端着一个托盘出来了。
王新垂眸睨着端到自己面前的托盘,抬手用两个指头打开了盒子的盖儿,看了两眼放在里面的人参,轻笑一声道,“你小子倒是懂事儿。”
“公公亲自来,小的怎敢怠慢,怎敢怠慢。”对方点头哈腰,一脸讨好笑容地说。
“得嘞,人参取了,我这也就不不耽误功夫了。”说完便起身,一挥拂尘,大摇大摆往外走,刚才打扇的年轻内侍赶紧双手接过托盘,小心翼翼地跟在王新身后一起走了。
一路来到宁心堂,进了西院,侍女书锦便领着两个内侍到了素心的卧房。
“给韦侍嫔请安。”伏了一礼之后,王新抬头看见刚被扶起半坐在床上的素心,原本就瘦弱的人,现下更是瘦得几乎脱了形。
“王公公有礼了,不知公公今日前来所为何事?”素心客气地问。面上虽这么问,可是心里清楚,整个王府里,除了主子爷盛胤麟的事,旁的事情怎能让王新在大热天里四处奔走。
“韦侍嫔客气了。殿下得知侍嫔病了,特意吩咐奴才送两支上好的人参来给侍嫔补补身子。”说着便挥手示意身旁端托盘的内侍官将人参递给了书锦。
书锦接过托盘,端到床边给素心过目,素心低头瞧了一眼,颔首道,“妾身谢殿下赏赐。妾身如今尚在病中,不便下床,待日后病好了,定亲自向殿下谢恩。”
“这两支人参即便在高丽进献的贡品里也算是上品了。”王新客气地笑着说,然而笑意却未及眼底,“殿下说,往侍嫔能好好调养身子,病中切勿多思。韦侍嫔,您可别辜负了殿下的一番心意才好。”
韦素心微微怔愣了一下,转瞬又恢复了笑脸,“多谢公公提醒。有劳公公辛苦这一趟。
“侍嫔好生歇息,奴才这就告退了。”事情办完,王新便要告退。
“书锦,替我送王公公。”素心对站在床边的书锦说。
微笑着目送王新二人,直到他们跨出了房间,素心才收起了挂在脸上的笑。
“主子,您看,这多名贵的人参呐,殿下一给就给了两支。”玉艾还在喜滋滋地看躺在盒子里的人参。
“先收起来吧。”素心淡淡地说。
“别啊主子,这样品相的人参即便是宫里也少见呢,您熬参汤来喝也好,炖药膳也罢,补了身子才算是不辜负了这么好的人参呐。”玉芙对自己主子冷淡的反应感到诧异。
“是啊,主子,玉芙说的正是呢。”送走王新回屋的书锦,拿了一件外袍给素心披上,又接着玉芙的话劝说道,“还是王新亲自送来,这就是处处都在对旁人说,殿下啊~在意着您呐!俗话说,见面三分情,主子眼下唯有赶紧养好了身子,见到了殿下,才能早日承宠啊。”
想了想,素心才点头,“嗯,那便熬了参汤给我喝吧。”
“是!奴婢这就去。”见主子心意转圜,玉芙高兴地应了,端着人参便下去熬参汤了。
“书锦,你说殿下此举真的是在意我么?”沉默了半晌,抿了抿唇,素心还是开口问了书锦。
“这是自然。”书锦上前了两步,弯腰给素心压了压被角,轻声说,“您也知道,咱们这位主子爷,一贯是不在后院里用心的,如今肯如此为您花心思,不是在意,还能是什么?”
说完见素心依然皱着眉,一副心结未解的样子,书锦也直叹气。自家主子这脾性,一丁点儿小事都要放在心里反复琢磨,一琢磨,又生出许多旁的心思来,最后又钻到牛角尖儿里出不来。
她这做奴婢的,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劝慰着说,“您也醒了半晌了,不如先睡会儿,等参汤熬好了,奴婢叫您。”
素心躺下,却并未睡着。她还在琢磨着自己的心事。
这些奴婢下人,虽大多从小便进了王府当差,可看事情的眼力和心思,怎能比得过这些从小耳濡目染的世家小姐们。
在他们眼中,主子爷给谁赏了好东西、多给谁几个笑脸,那便是在主子爷面前得脸、得宠,反之就是没恩宠没地位的。
可是这深宅大院里的事,又怎会如他们所想那般直来直去,一切都仿佛白纸黑字般分明清楚?
想那日自己本是好心,念着殿下连日公务繁忙,才亲自下厨熬了粥去醒尘斋侍膳。纵是实际选的不对,扰了殿下的公务,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何至于当着所有下人就下来自己的脸面,让自己沦为阖府的笑话。
而有些人,自己不愿去醒尘斋露脸的,偏殿下惦记得紧,巴巴儿地差人传召过去见面。
若不是看着苏念之的面子,自己病了这些时日,无人问津、门可罗雀,别说什么上好的高丽人参,怎的连一句声问候都没有呢?
苏念之刚去了醒尘斋,第二日这难得一见的人参就送到了宁心堂。这到底是自己在殿下面前得脸,还是苏念之在殿下面前得脸?
这人参,根本就不是什么恩赏,而是怜悯的施舍,并且是占了她苏念之的光才得来的施舍!
想到这里,素心轻轻一笑,半嘲半讽,泪水流过脸颊打湿了枕头。
是,她苏念之的确是美艳不可方物,可我就不美么?我的姿色虽不说倾国倾城,在京城世家小姐中也是上等的。另外论起才艺、性情,我哪里比不过她苏念之?若是论家世出身,如今的苏家,怎能与我韦家相提并论?当初若不是我韦家出手相助,她哪里有这个福气能高攀得上昭王府?
抬手用手指拭掉眼泪,素心愣愣地盯着脸正上方的帷幔,眼里尽是不服气的神色。
“主子,参汤熬好了,您此时喝么?”
“喝。”素心又恨恨地用双手用力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撑着手坐了起来,“你说得对,我得早日养好身子才行。”
想明白了,我要赶快好起来,往后的路,还得要靠自己才行
玉芙轻轻掀起了一侧的帷幔,帷幔后的素心,脸上又重新挂上了淡淡的笑容,仍然是从前那副惹人怜爱的纤弱模样,一口一口慢慢喝着书锦喂到嘴边的参汤,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宁心堂里,比起西院,对面的东院更是闹得鸡犬不宁。
闹了几日好不容易消停些的柏良辰,因为听说盛胤麟传召苏念之到醒尘斋叙话的事,刚刚平息下去的怒气,夹杂着汹涌的醋意,心中再一次翻腾了起来。
“又是这个姓苏的!又是这个贱人!这次我若是再忍她,她就该蹬鼻子上脸,踩到我头上来了!”
说罢便怒气冲冲地往外走,等玉艾反应过来追上来的时候,她已经出了宁心堂。
“主子这是要去哪?”玉艾紧赶慢赶,险些追不上。
柏良辰不回答也不说话,玉艾感受到自己主子周身的怒意,也不敢再多问,只一路追随着来到了玉笙院。
柏良辰大步跨进念之屋里的时候,念之正在抚琴。
书珍见柏良辰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心想来者不善,便警惕地挡在念之前面,屈膝行了一礼,“请柏侍嫔安,不知柏侍嫔此来所为何事?”
柏良辰闻声垂眸,斜睨着书珍,满是轻蔑地说,“果然是下贱坯子教出来的下贱奴才,竟这般不懂规矩。我来所为何事,也轮得到你来问?!”
说罢趁着书珍不防备,抬手就是响亮的一巴掌打在了书珍脸上。
书珍一个趔趄往侧后倒去,腰又撞在了身后的桌子上,疼得书珍当时就滑座在地上,表情痛苦,无法起身。
念之和身后的玉蓉见状都赶紧去搀扶书珍,将书珍扶起后,念之对玉蓉说,“先扶书珍回房,然后去请府里的医女来看看。”玉蓉点头,艰难地扶着书珍出去了。
念之转回身来,看着双手叉腰不可一世的柏良辰,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了心头的怒意,冷声说,“柏良辰,这是昭王府的玉笙院,不是你柏府。”
“哼!玉笙院又如何?我打的便是这玉笙院的人!”柏良辰并未被念之的话唬住。
“常言道,再一再二不可再三。你我还未出阁时,你在绣华斋动手打伤我和我的侍女。几月前你在花园里又对我动手,幸而被殿下遇上,斥责了你。你非但不思悔改,今日又无缘无故到我院里打伤我的侍女!”念之深深地看了柏良辰一眼,声音愈发的冷,“我原本与你无冤无仇,亦不愿与你结怨,故而多番容忍。你为何三番两次欺辱于我?!
“无冤无仇?!你当真不明白?那我今日便赐你个明白!”柏良辰嗤笑一声道,“第一次因你于我争抢你本就配不上的衣裙,第二三次,因你与我争抢你更加配不上的恩宠!”
“那衣裙的事,已经过了许久,我也不想再提。至于殿下的宠爱……”念之目光深谙地看了柏良辰一眼,才说,“殿下不是物件儿,殿下的宠爱亦不是,并非是谁想争抢便能争抢的。我若是你,与其有时间去别人院里打人闹事,不如想想,为何殿下不喜欢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