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未若这才想起自己把云寂给忘了。

“大师?”屋子里的人见到他,纷纷上前来,恭敬地双手合十见礼。云寂温和地冲他们点头,“各位放心吧。”

赵家人听了,虽然还有些好奇,但出于对迦叶寺名声的耳闻,对云寂的话也相信了九分,听说迦叶寺和朝廷都有关系的,大师既然这么说了,大概是真的,当下也不再多问。

“可否让贫僧为赵姑娘诵经超度?”云寂问。

赵家人互相对看一眼,眼中都浮现出激动和不可置信,看向云寂连连点头,眼中是说不出的感激:“多、多谢大师!”声音哽咽,听得人心中一酸。

姜未若本想问云寂有什么法子,此情此景,只能暂时按下,和赵家人一同退到一边,空出灵前的位置,让给云寂。见他目光悲悯,手持佛珠往灵前走了几步,盘腿坐下,双手合十于胸前,眼眸轻合,嘴里小声地念道:“见有临终劝念佛,又示尊像令瞻敬;俾于佛所深归仰,是故得成此光明。

“或有众生临命终,死相现前诸恶色,见彼种种色相已,令心惶怖无所依;若能至心称我名,彼诸恶相皆消灭。毛孔现光云,普遍虚空发大音;诸幽冥所靡不照,地狱众苦咸令灭……”

屋中悲戚的气氛仿佛慢慢平静下来,所有人都学着他的模样,合十双手为亡者默哀,赵娘子捂着嘴无声地落泪。

赵小桃真的能听到吗?姜未若暗暗想着,以前她认为死亡就是生命的终结,可是经过了穿越这番奇遇,倒是不确定了,她宁愿相信不是,希望爸爸妈妈还有小桃能像二丫爹爹说的,拥有另一番开始,或许成为一朵花,或许变成一只鸟,在另一个时空等待着和我们重逢……

只是现在——

一切不能就这么结束!

诵经结束,赵家人脸上的悲苦之色都淡了一些,似乎已经彻底接受了小桃已经离他们而去的事实,赵家族长发了话:“连夜把尸体火化吧……”

赵大娘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只是却也没有反驳。

不是,什么情况?这事情还没调查清楚,怎么就要火化尸体?姜未若看赵家一众人竟无一人反驳,顿时急了:“不行,你们不能火化尸体!”

话音刚落,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向她看了过来,眼中似是惊异。

云寂赶紧将她拉到一旁,小声解释:“姜姑娘,你不清楚这里的风俗,凡事被鬼怪妖魔所害而死者,皆必须以火焚之,方可避过灾邪……”

“可是根本没有就没有妖怪啊!”姜未若声音骤然提高,“若是就这样将小桃姑娘的尸身火化了,我们就真的难以揪出凶手了。”

云寂:“……”

第一次被她用这般认真的目光注视,云寂忽然生出一股不敢与之对视感。在他心中,也不相信是妖怪所为,可也仅仅是不相信,可从她眼中读到的是:笃定。一瞬间,云寂感到自惭形秽,他意识到眼前这个姑娘是真的想为小桃查明死因,不是说说而已。

“好,我陪你。”想清楚后,云寂觉得如释重负,既然心中有自己的坚持,那就要为之一试。

“真的!”姜未若欣喜地跳了起来,一把握住云寂的手,只是一瞬间又很快松开,这短短的片刻,却让云寂止水一般的心中第一次升起名为欢喜的情绪,他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一抹清隽的弧度。

“族长,我们不能火化小桃姑娘的尸身!”姜未若转身面向族长,神情无比认真地说。

“为何不能?”族长问。

“您难道就没怀疑过如果不是妖怪所为,小桃姑娘是怎么死的吗?”

一众赵家人悉数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姜未若:“我们应该报告官府,请他们派仵作来替小桃姑娘验尸,找出她死亡的真相,还她一个公道!”姜未若是现代人,深受法治社会的影响,认为出了命案,理应按照法定流程查案,却忘记了这可不是她所熟悉的21世纪,更不是她所生活的法治社会。

“验尸?!”赵大娘一听这两个字,不等男人们发话,已经高声尖叫起来,“不行!我可怜的小桃生前已经遭到这番不幸,怎可死后还让她受此侮辱?!我不同意,我绝不同意!”

“这怎么是侮辱呢?”姜未若震惊,“这是在还死者一个清白啊!”

此时,赵家的动静已经吸引了附近越来越多的村民,院落外已经围了越来越多的人,此刻听到姜未若的话,有些嘴碎的,已经阴阳怪气地你一言我一语议论起来:

“啊呀,这姜姑娘安得是什么心啊?小桃人都死了,还要让那些不相干的外男看光身子,真真是到了阴间也不让她做人呐……”

“是啊,这女子,什么最重要?贞洁最重要!死前没留个全尸,死后的贞洁都保不住,我说小桃这丫头上辈子这是造了什么孽啊?这般命苦……”

“说谁不是呢?何况小桃这丫头死得不明不白,依我看肯定是生前做了什么不检点的事情,这才引来邪祟的,诶呀,这尸体得赶紧火焚了呀,要不然霉运传到咱们村子,害了咱们可怎么办哦?”

一说到可能会害到自己,众人纷纷恐慌起来,群情激奋地要求赵家立刻火化赵小桃的尸身。

“你——你们——”姜未若简直被这群无知愚蠢的村民气得想骂娘,“说得都是狗屁!封建、迷信、无知、愚蠢!”姜未若从来不知道人心可以恶毒自私到这个地步!灵堂中,死者尸骨未寒,她们就可以这般毫无顾忌地随意中伤,还宣扬“受害者有罪论”?真相到底如何,根本没有人关心,她们,只关心会不会牵连到自己!冷血至极、可怕至极!

“嘿!你怎么还骂人呢?外来的丫头片子也没有一点寄人篱下的自觉,这里可是稻香村!小心我们把你轰出去!”

“够了!”云寂越听她们说得越过分,终于忍不住站出来出声呵道,“各位还是留些口德吧,烂嚼舌根,死后可是要下地狱受割舌之刑的!”这大概是云寂法师出生以来,说过的最恶毒的话了吧。实在是他心中生气至极,听不下去了。

那些长舌妇们,一听下地狱,马上噤了声,缩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赵娘子被气得一个白眼儿,软软地倒了下去,屋里顿时乱做一团,赵老头赶紧去看自己婆娘,族长仿佛一下老了十岁,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对族里的后生道:“抬走吧……”

姜未若还要再拦,被一众赵家人冷冷地隔在一边,“姑娘,这是我赵家的家事,请让我赵家人自行处理。”

姜未若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盖着白布的人从自己眼前抬了出去。

无能为力。

担架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一只苍白毫无血色的手从白布中掉落出来,搭在简陋的担架边缘,纤细的手指甲洗的非常干净,柔弱纤细,和她印象中那个干干净净卖豆腐的羞涩女孩渐渐重合,姜未若眼睛一阵刺痛,想要别过头去,不敢再看,视线移开的瞬间,僵住,猛地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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