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口郑子真。躬耕在岩石。高名动京师。天下皆籍籍。斯人竟不起。云卧从所适。

苟无济代心。独善亦何益。惟君家世者。偃息逢休明。谈天信浩荡。说剑纷纵横。

谢公不徒然。起来为苍生。秘书何寂寂。无乃羁豪英。且复归碧山。安能恋金阙。

旧宅樵渔地。蓬蒿已应没。却顾女几峰。胡颜见云月。徒为风尘苦。一官已白发。

气同万里合。访我来琼都。披云睹青天。扪虱话良图。留侯将绮里。出处未云殊。

终与安社稷。功成去五湖。

——李白《赠韦秘书子春》

人间之事,至此已尘埃落定。而九天之上,女娲宫中,望着镜中人间景象,女娲却是感触颇多。

当年封神一役,虽是天道所托,时事所趋,为了替人间搏一个由‘人’主导的未来而不得不为之事。但到底,负了苏苏。

天道原本言明所要的就是个扰乱国运的灵者,却不想这扰乱国运之孽,竟被天道全数归于苏苏身上。

偏巧那时杨戬参与封神一战,为护自家弟弟残魂周全,女娃竟一时间无神他顾。待到发现苏苏命运出了问题,却只赶及看到那刑场之上手起刀落!

怨魂已成,厉鬼生。

苏苏从头到尾,遵的都是天道所托,从她的角度而言,并无一丝做错。天道又为何归咎与她,至今仍旧无人能够知晓。

盘古逝世之后,唯一能真正参透天道之意的伏羲已去轮回,没了神通,自然无法知道天道之意。这个谜,竟是无解。

但自己一家子,终究是欠了她的,欠了太多。

所以苏苏被道中人所杀,魂魄将灭之际,女娲才会悄然出手重聚其魂,引往彼岸。

但那魂魄中记忆所挟妖鬼之‘气’,终究是冲了她本生的‘运’,使其本生,落至如斯地步。

或许天道,真的是不可参的。

莲雾成厉鬼之身,竟比活着身为‘人’或是‘妖’的时候不知逍遥自在多少,怕这,就是天道弥补于她的方法了吧?

且如今又有素来宽厚的伏羲在旁,苏苏以后,一定可以过得很好。

至于害了莲雾的那一家人啊……

天命恒常,无人可以插手。

这就是天道。

人间却是另一番景象。

展昭和苏莲雾说开,这苏苏也不是个不好结交的,展昭性格又一向极好,没聊几句,苏苏就已经达到了决定跟着展昭回去吃晚饭的程度了。

于是展昭回府宅的时候,身后就多了一条……顾盼生姿的尾巴。

再于是,展昭回了房间,看见的就是那一副如临大敌样子的白耗子。

白耗子并不是孤身一人,他身后还有一个低眉敛目的妇人打扮的……厉鬼——正是展昭往襄阳护送赵翎之际,白玉堂在京中收的鬼使仆役。

展昭看这阵仗,不由抚额——该说今儿果然是一个适宜见鬼的好日子么?

苏苏见这阵仗,原本还想逗弄逗弄展昭,刺激刺激白玉堂,结果对面那位爷一抬手,就是一道法力刃……

展昭抬手,金色光芒将那白刃挡掉,“白玉堂,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拐来的医师,你给我适可而止!”

“医师?”白玉堂皱眉,“猫儿,你现在找医生都不找人类了么?”

“知道不是人类你还酸个什么!”

“就是不是人类白爷才不放心……”

展昭青筋。

苏苏掩口,顺便用袖子掩住脸上笑意,安稳地做了个古礼,“妾苏妲己,拜见大人。”

白玉堂听见那个名字,不意外地震惊了。

更震惊的却是白玉堂身后那个一直没有抬头的年轻妇人。

只听得那妇人一声疑惑的微微带着颤音的,“你可是有苏氏那……”

苏苏惊讶,“您是?”

“吾曾名……比干。”

“谁?!”

这回发颤的,却是那一鼠一猫了。

比干啊!传说中那商纣之叔,历史上著名的贤相啊!转世居然是个这么温婉勤劳会做家事的妇人?!

苏苏的反应却已经超出了诸人预计。

一鼠一猫都以为这俩八成会掐起来,却不想苏苏紧走两步,上前扑倒就跪,泪如雨下——

“大人……苏苏终于……又见到您了……”

这俩人之间又有一段什么样的纠葛呢?

好吧,封神间事,还得从封神年代说起。

比干是帝辛皇叔,手握重权,与拥有打王金鞭的帝师闻仲俱是帝辛时期的重臣,也是帝辛极为敬重信任之人——这是在帝辛早年。

帝辛早年,确是个有本事的。

然而步入晚年,这厮灵智被天道授予苏苏特殊数法予以封印蒙蔽,就干出了些神智不大正常的事情。

出兵征讨有苏氏这事还算清醒,带了妲己回朝做俘虏也算可以理解,但是忽然间动了念头觉得这俩老头子功高震主想敲打敲打,甚至想连这俩老家伙的命都敲打掉,这就是比较混蛋的做法了。

这事情原本与妲己无关,她当时做的,也不过是被帝辛摆在王座上困于怀中——喂水果。

比干原本对这也无甚在意——那女子原本是从有苏氏掳来的,对商而言就是奴隶。

商朝,在帝辛做出改革之前,奴隶和牲畜的地位并无区别,甚至奴隶比牲畜地位还要不如。

而这女子呆在这里,也不过是因为自家侄子一意孤行想带人玩儿,怨不得那女子。

比干被帝辛最终虐杀之前,有一段是很常被召入宫来与王同乐以示王之仁慈的。而王在召见他的时候,其实并不一定都在,很多时候,是叫妲己招待的。

原本是为了表示对妲己的宠幸才这般做法,却不想一来二去,妲己这个有想法的孩子居然对那气度不俗谈吐不俗长相不俗的比干……有了爹一般的亲切感。

这也怨不得妲己,实在是在轩辕丘狐狸坟的时候,那一窝狐狸就没有尊老爱幼的习俗,自然也没人照顾过她,更莫谈教导。

苏苏刚受命来到人间,就被掳到朝歌,尚未安顿,就被帝辛给……呃……宠幸得很,一时之间,真是连表示自己受惊的时间都没有。

比干这一慈爱长者的状态着实填补了苏苏生命中重大角色的缺失,进而直接使比干在苏苏心中得到了一个不低的地位。

苏苏对比干态度恭敬,犹如侍奉父母一般,在其进宫时尽心照料。这段父慈女孝的时光,也堪堪过了半年有余。

却不想,一夕之间,什么都变了。

帝辛忽然下令,说是比干妄图帝位,大不敬,罪无可赦,以酷刑虐杀之。

苏苏原想求情,却被天道禁锢,那时竟忽然病倒,不得起身,不得救护。

这一病半月,那边儿比干也已经受了半月虐待,直到有一日,帝辛忽然说什么——

“皇叔,人说皇家血脉都有异于常人之处,皇叔您更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不知您戴罪之身,可愿献出您那颗心,做我爱妃药引?”

那语气之张狂,表情之邪佞,令比干一时心惊。

这孩子,是他看着长大,一步步培养的,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令这个一向精明聪敏的孩子变成了这幅鬼样子!

比干看着帝辛,忽然落泪。

“子辛……你是老夫看着长大的,你一向都懂得进退,明了大势,老夫一直很是欣赏,也甚为欣慰。但是,帝辛,你要记得,你已经不是子辛,而是帝辛!为帝者,背负万民性命,你怎么可以忽然之间如此不清醒!”

比干深吸一口气,喘匀,忽视身上的伤痛,“你要老夫性命,若是为了社稷,为了天下,就是当着贩夫走卒之面砍了老夫的头老夫都绝无二话,但是你不能就只为了你一个无端的想法,就害了老夫,害了妲己,毁了你的民望,令天下人心冷!”

“哦?本王,如何令天下人心冷了?”

“我与闻仲为本朝肱骨,此事天下无人不知。你没来由只凭揣测便将我定罪,又为此等理由令我死于牢狱,天下人岂不是都会心冷?我这般扶助你一生之人都能被你一个怀疑的念头就杀了,还有谁,敢在你身边真心的留守,真心的帮你?帝辛,你给老夫想清楚!当初那个意气风发不轻易推翻信任的帝辛哪里去了?那个敢于变革无惧天道的子辛哪里去了?你把你当初的那人还给老夫,还给这个国家啊!”

苏苏看着,心里很是难受。但碍于天道所下禁制,却不得开口,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比干连怒带气,就这么呛了一口血。

帝辛却并不在意比干说的话,将那泣血之言全当耳边风不说,还十分气人地来了一句——

“挟恩报复,妄图干涉本王旨意……皇叔啊,你要想控制本王,只有这点本事可是不够看啊~本王才觉得,这能做主的商,才是本王的商,而不是皇叔你和闻太师的商!本王,才是这大邑商的主人,真真正正的中原之主!”

所以说,尽管帝辛这厮前半生真的是个明君,但是这后半生,也切切实实是个叫人恨得咬牙的混蛋。

当日夜,比干死于狱中。

第二日晨,妲己在帝辛的亲手喂食下,喝下了一碗药汤。

药汤里最主要的一味,就是比干的心。

妲己迫于帝辛亲手,又有帝辛伐她有苏氏战场阴影在前,这尚未见过世面的小狐狸尽管很不想吃,但还是不得不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感激表情食不知味地吞了那一碗药汤,还被帝辛强迫咽下里面熬炖多时被切得均匀煮的软烂的那颗心。

帝辛看她吃完,笑着留一句“爱妃好好休息”便离了宫,往郊外赴会。

苏苏遣散下人,紧关殿门,再维持不住脸上表情,泪水倏忽落下。

没人知道,那一天,苏苏哭得肝肠寸断,更是吐得昏天黑地,恨不得将肠子里的东西都掏出来,重拼成那一颗心,送到比干尸身中一同安葬。

苏妲己自人类中感受到的第一份亲情,就这么,被帝辛一夕之间灭了个干净。

这也成为妲己心中永远不能言明的伤痕。

故而,如今再见,终是再难自已。

“不过……比干不是该被封神了么?”白玉堂看着自家使鬼,分外不解。

比干眸子暗了暗,“大人有所不知,那时候升仙的多是封神时的人类,便是有了灵力,终究还是人类。对于两朝立场,那些战场上搏出的仇恨,断不是升了仙就能忘了的。才封神位不久,我们商寿一系便被悉数以‘轮回历劫提升法力’为名放入轮回,能在天上站稳脚跟的不过寥寥,也大多是避世归隐或是做了墙头草。帝辛本人自是无可幸免,老夫与闻太师等也没得好说,全在这被踢入轮回的名单里。若只是入轮回也便罢了,若只是封印记忆也便罢了,可是那一群仗势欺人的东西,居然连命数都给我们选的最为艰险的,还说是为了在我们历劫归来时好多加些功德!连着百世轮回磨砺,我等又不是要做玉帝,这般劫数,这般历练,当我们都是傻的看不出来么?!若不是此番得了鬼身,得已恢复了旧世记忆,怕是早在一次次轮回中失了对自身‘存在’的肯定,真正堕入轮回,再无回天之机!”

“所以,帝辛才会出现在盛唐,所以苏苏才能遇见身为人类的商寿!”展昭将前后事件迅速穿起,直击重点。

鬼使点点头,叹道,“若不是后来居司法天神之位的二郎真君不肯撤销我等神位,便是我等将来真的历劫归去,也早就被那些家伙害得没了神位,只能当平凡的轮回之魂!”

展昭很想揉头,“这又关二郎真君什么事情?”二师父怎么还会扯上这么多事?那段时间他不是拒绝封位,住在人间灌江口了么!

“这事发生的那段时间二郎真君并不在天上,阐教也已经闭关避世,哪吒也被李靖暗地禁了足,所以这事儿他知道,已经是他接了司法天神之位后了。知晓此事之后,真君第一时间想到哪吒,并顺利地将之暗地救出,还和李靖做了谈判,为哪吒博了自由,其后请哪吒往冥界镇守百年,将我们‘所有劫数历尽前不得解封’的记忆封印做了改动,叫我们每次过完一世魂归地府都能记起那段往昔,不至于在轮回中彻底迷失。那封印改动后,我也才终于有机会在死了之后忆起这段往昔,记起那一群旧友……”

“二师父……”展昭听着那段表述,忽然问道,“杨戬他和李靖谈判的时候,可有付出什么代价?”

“有……一次我和闻仲在地下聚头之时,他曾说过,杨戬当时以自身三滴心头血作为交换……”

“嘭!”这是展昭一拳砸上地面的声音。

“李靖……你很好……”展昭轻言浅笑,抖了抖衣。

见自家猫儿笑成这样,白玉堂知道那李靖怕是要杯具了。

当然,弑神的事情,自家猫儿是不屑于做的,只是那李靖,怕是以后要鸡犬不宁了。

“展大人这是?”俩鬼都有些迷茫。

“没事儿,那杨戬是猫儿二师父,俩人间情谊深厚,这猫是气得狠了……以后你们只需替那李靖担心便好……呵,上古神脉心头血,这李靖的心,着实有些大了!”

其实啊,李靖这厮自被展昭惦记上的时候起,他就完了。

为什么?冲撞伏羲,直接等同于冲撞天道。天道是什么?不仅是万物命数撰写者,更是个护短得不行的小心眼儿,明着说对天地万物都会一碗水端平,然自从伏羲成为能解读它的唯一一人之后,天道这小气货早就将伏羲当做自己人了!

所以,惹得展昭一怒……可真得有承担怒气的觉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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