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睁开眼睛,摸着自己的胡子,看着一身很朴素的蓝褂子,不知为啥,有点苦恼。

这个世界上感受不到猫儿的气息,又不像上一次那么隔了个海,也就是说这一次猫儿是真的没和自己到一个世界里来,这样的话……要不要直接死回去呢?

白玉堂刚刚动了这个念头,就不得不否决了。

有什么很熟悉的气息,在这个世界上出现了。

不是猫儿,而是另外的东西。

剑气。

是白玉堂十分熟悉好似身体一部分的剑气。

承影,或者说,画影。

当初被展昭送出主空间满世界寻主的画影剑,居然落在了这个世界!

是因为这个“碎片”本身的“剑意”么?

不同于白玉堂从刀改到剑的半路出家,这个名为无名的身体里,拥有着的,是真正属于古长庚的先天剑意,承自混沌之力,源于上古,剑意之宗。

这么算来,这画影循着剑主的气息找到这个空间其实并没有错。

画影身在之地似乎有些奇怪,无名身边只有一名叫做剑辰的弟子,身无长物,倒也无需挂心。

这弟子也是个听话的,听了师傅说要出门,居然连理由都不问就跑去收拾行李准备钱粮备好马车静待师傅出发。

简直就是乖得不能再乖了。

白玉堂看着剑辰,决定一定好好养这个孩子。

白玉堂是看过《风云》的,这还是要归功于文姐。在身为白少的时候,他和猫儿一起被文姐拽着看了太多的片子,这一部当年火遍大江南北,自然是看过的。

对无名这个人,当初的印象也不过一式“万剑归宗”,如今看来,这剑气外放以气成剑的本事其实也并不如何复杂。

端得是需要强大的内力和对剑意的感悟罢了。

而内力这东西,白玉堂如今已然不缺;对剑意的感悟,又有什么抵得过先天剑意?

先天剑意,本质上是一种悟性,对剑的悟性。

假设一个普通的剑道高手领略一把剑或是一式剑招的真意需要看十遍,而以先天剑意的悟性,他只需要一眼。

生自混沌的这些人,对于不同的武器有着不同程度的了悟,而原本古长庚有的,是先天刀意,而非剑意。拥有着先天剑意的,是伏羲。

但是,鉴于当初生存艰难,这一家子都采取了资源共享的方式,互相之间都将这天赋进行了拆杈融合,于是大家在融合过后都兼具了多种悟性,他和伏羲的是最正常的,旁人的……

女娲常用法杖,那自然不是先天杖意,而是与棍法啊之类的长兵器都通的,结果名字到最后也没定下来。后来女娲常用宝莲灯了,也就没谁再去纠结起名字了。

鸿钧法宝乃是造化玉碟,用法多样,可以砸人、收人、抛飞盘等等不一而足全靠开发,这也是没什么名字的,先天碟意什么的,听着更多的像个厨子啊。

陆压本身是离火之精,天成的火种,用的东西是个葫芦,而那葫芦中的斩首飞刀原本也不过是依附葫芦炼成的副产品。葫芦属木,木能生火。那飞刀原本就不是什么金属,原身不过是葫芦籽罢了。这个到底是要叫“先天木意”、“先天葫芦意”还是“先天火意”曾经在大家吃饱喝足途中休息时候争论过,但是……最终也没有定论就是。

不过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说,白玉堂都结结实实地是一个半路出家的剑客,他原本,是个刀客来着。而承影原本便是雪山之精,后来机缘巧合成为“天子三剑”,在最初时候根本就没有原型,你能指望一捧雪原本有什么形状?而在跟着古长庚的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承影在战斗中一直都是当刀来用的。

一面刃为刀,双面刃为剑。用刀的时候,可以按着刀背发力,而剑……呵呵,除非是想自残断掌,否则一般不会有谁这么干的。

白玉堂用了很多年的刀,也用了几百年的剑,如今武道已然大成,早已不拘泥于形式。只不过……和自家猫建立了更多联系的,还是画影,所以白玉堂更多的倾向于承影的‘剑’这种形态。

何况,承影本身,因为是“水”,所以也含了“光”在内。

含光、承影原本一体,宵练剑为其统。三把剑,原本就是一把剑的不同形态。

承影,只能在日光下得见,其姿如暗影;含光,只能在黑暗中得见,其姿如流光;宵练,只在光影交替的一瞬得见,其姿煌煌,不可言。

说白了就是利用水不同形态对光的不同反射折射造就的玄奇效果,所谓的三剑,其实究到底,根本就是一捧水。

而水是怎么被锻造成剑这种问题,这就需要问铸了那把剑的那位神人了。

这剑只知是周朝出品,却并不知动手铸造的是哪个人,甚至可能,根本就没有这个人。不过是承影自己闲来无事化了形,在人间打了个滚儿,戏耍了一番。

冰雪之精,原本就是个跳脱的性子,失了主人下来玩耍,也没有什么奇怪。

而在这个世界里,女娲共向人间投入了四块奇石,其中第三块,名为黑寒。

这黑寒铸成的剑,正是无名此番追寻的目标,也就是画影寄身之处。

四块奇石,第一块冰魄,可保尸身不腐;第二块白露,最终成为聂家雪饮刀;第四块原本最符合画影的姿态,是液态奇石,可惜铸了钵盂,为画影所弃。

这第三块黑寒,正在无名面前。

无名此刻站在一间小黑屋……啊不,是小草屋前面。

白玉堂看过电影版和电视剧版,也百度过资料,但是对于雄霸死后的事情记得真的不是很清。即便这样,他也知道这把绝世好剑是此世界重要道具之一,不容有失。若是强行夺取带离此界,怕是会出问题。

白玉堂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夺剑。

大不了把画影分离出来再把剑丢回去嘛,又不会对那剑本身有太大影响。

如今天下会尚在,绝世好剑尚未开锋,大家都还没领略到有着画影剑魂的绝世好剑威力,自己此时取走剑魂,也不会叫他们日后生疑。

此时雄霸刚刚挟持秦霜败逃,绝世好剑正在步惊云手中,这屋子离着天下会不远,怕是几人正在此休养生息。

以无名的身份和白玉堂的性子,既然到了,就直接进大门拜访好了。

聂风步惊云于楚楚正在屋里吃早饭,于楚楚咬了一口馒头,正要夹菜,一抬头就看见那走进院中的人。

胜似闲庭信步。

而自己身边这俩高手居然一个都没有感觉到!

于楚楚瞪大了眼睛,馒头卡在嗓子里说不出话,抬手指着院子的方向,嘴里呜呜呜地发出声音。

风云二人回头,心下大震。

雄霸那般高手都不能悄无声息地近了他二人,这无名,当真不负天剑之名!

聂风起身迎上,施了一礼,“不知前辈前来,所为何事?”

“我来借绝世好剑。”

“前辈此言何意?”

“只是借绝世好剑,三日内必将奉还。”

“这……”聂风回头,看着沉默地走过来的步惊云。

步惊云看着无名。

无名只是简简单单地站在那里,本身就已经代表了剑道极致。

那是无时无刻都存在的剑意。

无关杀气,无关争斗,只是单纯的剑意。

步惊云很疑惑,“前辈,绝世好剑尚未开锋。”

“我知道。那剑开封的机缘并不在此,我只是向你借这把剑。”——五爷我什么时候这么好声好气有耐心了?步惊云你再不答应我就抢了啊!

“如此……”步惊云犹豫了一会儿,转身进了屋子,捧出绝世好剑,交到无名手上。

白玉堂拎着剑,点点头,身形一转,人影拔起,便不见了。

“云师兄?”——就这么给他,真的没问题么?雄霸……

“风师弟,那是无名。”——无名向来言出必践,说是借,就一定会还。

白玉堂的马车停在了三里之外,剑辰在车外守着。

白玉堂直接进了马车,出声知会剑辰,并吩咐他休息,就着手分离画影剑魂和绝世好剑剑体。

因为只是寄住,分离起来并不困难,前后也只不过用了一个时辰。

画影离主太久,处于极度虚弱状态,白玉堂好生安抚,将它收入体内温养。手上的绝世好剑对白玉堂而言没了半分用处,被随手放在一边。

到底算是承了风云的情,风云又是此界天纲支柱,这画影离了绝世好剑怎么说也是削弱了他二人实力,既如此,就给他们些补偿。此界画影之力似乎尚不到归去的时候,左右他在这里待一百年回去也不过是那一瞬间,倒不如在这里为风云成长做些辅助,也算是还了画影之前受他们照顾的情。

只不过,这么算来自己要有很多年见不到猫儿了啊……

不同于白玉堂此番寄身的武学宗师身份,猫崽子现在,是个实打实的文人。

汉代有几篇很有名的赋,辞藻瑰丽,磅礴大气,堪称赋中典范。

《子虚赋》、《上林赋》、《长门赋》、《美人赋》、《天子游猎赋》。

啊,除此之外,还有一篇传世经典名曲,《凤求凰》。

这些名篇全出自一人之手,那人,就是汉代时候被认为文笔颇有古意而受了汉武帝刘彻赏识提拔的司马相如(约公元前179—前118年)。

这司马相如名传千古,最主要的并不是因为那些赋,而在于那首曲,还有曲子背后的故事。

那就是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爱情故事。

《凤求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这是一段很凄美的爱情故事,最开始很浪漫,中段很决绝,结局很美满。

但是!

现在的司马相如是展昭,你要他如何与一个女子相爱一生和和美美子孙满堂让这段爱情故事流芳千古?

何况这女子,还长了一张二师父他三妹也就是华山三圣母的脸!

展昭拨弄着梁王所赠的名琴“绿绮”,忧郁了。

历史上的司马相如于贫寒之时,得卓王孙之女文君青眼,文君随之辗转,抛头露面开了酒肆。后卓王孙心疼女儿,经济上支援了小两口,俩人才回了卓家所在临邛县过上了小康、生活。其后司马相如以《子虚赋》夺汉武帝刘彻赞颂,被封官入殿,在略有要三妻四妾苗头的时候,卓文君作《白头吟》和《诀别书》,两人重归于好,一生一世一双人。

皑如山上雪,蛟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徙徙。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白头吟通篇,最为有名的当数“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此句,而那诀别书中“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几句,却是最叫人心碎的。

而此时,展昭看着身侧佳人,心碎程度比之有过之而无不及。

卓文君能写出“努力加餐勿念妾(你多吃点好吃的可着劲儿吃不用管我=-=)”,可见这女子一旦断了真是利落的很,但是为了不搅乱这一界天纲,展昭根本就不敢惹卓文君!

为什么此界天纲的寄身者会是卓文君?怎么看不都该是汉武帝才对吗,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一旦天纲寄身之人命轨偏离,天纲倾颓,此界将陷入战乱,重则分崩离析推倒重来,展昭不敢拿这么多条性命开玩笑,却也不能真的和卓文君两情相悦。

卓文君其人,聪慧敏感,刚直果敢。若是自己一直躲下去,定会一发不可收拾,这世界……

可若是不躲……并非情之所钟,要他如何做出一副两情相悦的样子,又如何……碰她?

两情相悦时,又是合法夫妻模范情侣,他展昭要怎么躲啊……

展家猫咪真的动过出家的念头,但是……

想都不用想,要是他司马长卿胆敢出家,卓文君必定黑化,此后这个世界的天纲就会出问题了,妥妥的。

这不是逼着人去死么……

展猫咪弹着琴,感受着靠在自己身上的那具柔软躯体逐渐往下倒,望着窗外渐渐要下班了的小金乌,默默祈祷着时间流逝的慢一点。

可是这到底只是奢望。时间终究还是一点一滴流逝,日落西山,红烛滴泪,猫崽子弹琴弹得手都疼了,还是做出一副很陶醉的样子不敢停。

喵的这要是停了就要歇了,怎么才能分床?但是不停……

他总不能弹一夜的琴,或者说,他总不能一直弹下去吧?

到时候卓文君就不会只是觉得他奇怪,而是会觉得他中邪了啊!

结果这琴一直弹到了子夜,展昭觉得手都要废掉了,从下午就一直倚在他左肩的那女子幽幽地冒出一句——

“长卿,怎地还不歇息?”

展昭一身冷汗,神速回了一句,“我还不困。”

说完了,展昭直想扇自己一个嘴巴子——叫你嘴快!这话说得明显有问题啊!

怎么着也是说句‘娘子先歇了吧,为夫不困’之类的来的正常,这么硬邦邦的果断是有哪里不对!按着卓文君一贯的敏锐,展昭有一种“这个世界要完了吧”的感觉。

卓文君下一句,就跟着来了,“弹了一日的琴,饭也没用,夫君可是有心事?”

“……无事,娘子先歇了吧。”

“真的无事?”

“确是无事。”

“哦……”卓文君慢悠悠地直起了身子,慢悠悠地拔下了自己头上的白玉簪,忽然就探手刺了过来,尖利的簪头直冲着展昭咽喉。

司马相如是不会武的。

但是展昭会。

司马相如一定会被这簪子抵住咽喉变成刀俎上的鱼肉,而展昭在头脑还没有发挥作用的时候,已经凭着本能使出了小擒拿,右手迎着女子握簪的右手,抓住那细白手腕,稍稍吐力,那白玉簪子便脱手。展昭往后一仰身,右臂外旋,便将那女子右手反拧到背后,左手也已经按上女子肩头,将那女子后背朝上完全压制。

那女子却不见惊慌,开口,仍旧是慢悠悠的,却隐隐带上了一丝颤抖。

“你把相如怎么了?”

展昭一抖,嘴角爬上一抹苦笑,撒了手,认认真真地看着这个女子。

卓文君,不愧是卓文君。

足够聪敏,也足够果敢。

“夫人,若我说我既是司马相如,也是别人,您可能理解?”

卓文君站起身,看着仍旧坐在琴后的人,居高临下,竟有种威仪。

“你是何方妖孽,胆敢占了我相公的身子?”

“准确来说,这个名为司马相如的灵魂,原来就是我的一部分意识。”展昭试图用最简单的话来说清楚这很复杂的事情,“只不过我到的时间很不巧,一般来说我会尽量在某个灵魂大限到时再来收回这部分,只是这次不知为何出了些偏差。”

“既如此,你便先回去,待我相公百年后再来罢!”

“夫人,你可见过那汇入江河的水,再原样做回那溪流吗?”

“你是说——”

灵魂融合的这个过程,原本就是不可逆的。便是展昭真的从自己的意识里再掰出一块命名为司马相如,和着那刚刚跑去排队等投胎作为盛着软糖的盘子的新生灵魂放进这壳子,也不会是原来的那一个了。

江河入海那部分的水,再不会原样回了江河;雨一旦落地,就再回不到原本的那块云上。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一旦做了,便不可撤回,无可弥补,简称不可逆。

而这个世界上与卓文君相爱的那个司马相如,已经注定回不来了。

但是天纲仍在,天道未绝,“司马相如”这个身份还不能消失,卓文君也必须好好地活在司马府。

何其悲哀。

伏羲在此之前其实从没有为自己这一番分离法魂强制下界后悔过,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做法并没有伤害什么,也没有碍着人什么。

而展昭内心深处的那个伏羲,现在,真的后悔了。

是因为他的任性,造成了如今的悲剧。

原本可以和美的夫妻,因为他这横插一手,到了比天人永隔还要悲惨的境地。

这魂魄,消失得比魂飞魄散还要彻底,完全的没有未来可言。

卓文君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你是说,除了这躯壳,我夫已然不在了?”

展昭沉默。

便是有了躯壳,又有何用呢?

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经历了太多,从贫贱夫妻,到共享富贵,中间经历七年之痒,最终靠着被怨郎诗勾出的情义而挨过难关重获幸福,如今已然都是年近五十的人,却在这当口,莫名其妙地丢了一人,这要怎么算?

简直就是坑爹。

此事已然怨不得天道,只能怪得伏羲自己。

若是当初,自己用旁的方法解决空间裂隙,是不是就不会有今日这般的悲剧?

展昭看着卓文君,殊为不忍。

那女子站在那里,无声无息,却已然泪落如雨。

展昭听着那女子低声浅唱,字字句句,都是心疼。

“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锦水有鸳,汉宫有水,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白头吟,伤离别,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那女子抱琴而起,冲出屋去,一把将绿绮抛入屋前右侧池中——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卓文君双袖扬起,俨然有些癫狂,“中夜相从知者谁!”

展昭静静站在门口,没有上前。

这是他的罪,无可辩驳。

对卓文君而言,失去的不仅仅是丈夫,还是知己,是真真正正与她有着灵魂上的默契共鸣,能够互相读懂,在精神上互相帮扶,在文学上探询更高的境界的人。

而那个人,竟就因为这般莫名的理由,再也不在了。

不在了……

苍天何辜!

卓文君到底是个女子,这般折腾一番,也没了力气,就这么呆呆坐在池边,连衣角泡进了池水都不自知。

展昭取了外衣,上前给她披上,“更深露重,莫要着凉。”

卓文君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瞥了展昭一眼,甩手将那外衣丢进池中——

“惜我之人已然不在,我为何人惜?”

“为你自己。”

“我自己?你见过什么鸟,断了一翼,仍能高飞?”卓文君语气淡淡,起身,“走罢,明日你还要上朝,该歇息了。”

那一瞬,展昭好似在她眼中,看到了所谓山河永寂。

九霄龙吟惊天变,风云际会浅水游,成也风云,败也风云。

无名一路上一方面教导剑辰,另一方面作为时不时出现在风云成长道路上的老师,一路陪着几人败了雄霸,掀了无神绝宫,经历聂风入魔,及步惊云坠崖失忆后多年恢复记忆打怪不止,无名最终与东瀛高手皇影决战于天齐峰顶,双双失踪。

之后的事情,白玉堂就不知道了。

准确来说,他是被那个身体排斥出来了。

这是个不科学的事情。正常来说,那些新生灵魂不过是承载了他古长庚一部分意识的“盘子”,在被吸收融合了作为软糖的意识之后,应该是干净的什么都没有的去投胎的。

而这个盘子,却在漫长的岁月中被软糖染上了颜色,不仅有了自我意识,还潜伏在这身体之内,默默守护着此界。

风云承载着这个世界的天纲,而无名,才是从始至终,这天纲的维护者。

白玉堂取走了那块软糖,盘子却并没有撤下,而是就着之前那软糖印上的颜色,将整个盘子绘出了华彩花纹。

那是属于那盘子自己的花纹,与白玉堂无关。

司马相如的生活一如以往,和卓文君的生活,就像是与朋友相处,亲昵,却又有真真实实的疏离。

展昭知道,他永远不可能还她一个原原本本纯纯粹粹的司马相如。

而卓文君也知道,既已长诀,便再无回头路可走。

直到公元前138年,天纲攀附之人猝然变更。

卓文君不再是天纲所在,那人变成了张骞。

公元前138年,张骞西去匈奴,丝绸之路的开辟,以此为始。

此界天纲的依附之人虽然选的有些古怪,但到底也不是没有道理。

卓文君这些年,酒酿的越发的好了,诗词歌赋也有精进,却再也不曾碰琴。

来往宾朋,多是知晓两人当年的,聚会宴饮,酒兴大发之时,常言未曾一听夫妻合奏的凤求凰为此生大憾,每每这时,展昭都会以做了新曲为名将之揭过,久而久之,这新曲子竟是写了不少,而琴技也是越发好了。

直到公元前118年,展昭有感于司马相如身体濒于极限怕是到了他当归去的时候。

斜倚堂柱,展昭看见卓文君着一身大红掐金丝滚边的盛装,抱着绿绮,坐在了琴桌后。

这么多年,这还是展昭第一次见卓文君抚琴。

琴声起,应和着的还有一个女声。

那声音已然不再年轻,隐隐沙哑,还有些浑浊,却都无损于这音色的美丽。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卓文君此时弹唱的,竟是那一曲《凤求凰》!

于此多年,展昭未有一次听闻,此番即将归去,卓文君竟是要用这首曲子为他送行么?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若是我没有在那个时候到来,若是我晚来几十年,是不是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你们的幸福仍能延续,而不是被生生斩断,全无所归?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当初的卓文君,年华正好,风华正茂,叫多少青年才俊彻夜难眠,求之不得。司马相如除却身负文才,原也是个这般望着她的人。一夕之间受了爱慕之人青眼,那时候的司马相如,该是何等欣悦,何等开怀。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文君夜奔,司马开铺,文君沽酒……那一段段的同甘共苦,虽是艰难,谁又能说他们不幸福!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如今虽是文君有感,早随了司马相如,但奈何司马命中突来横祸,虽人似仍在,卓文君却只剩了独自一人,万古茕悲。

最后一声琴音灭,展昭失了意识,离开此界。

卓文君看着那闭上眼睛倚在柱旁,再没了声息的人,走过去,解了外衣,为那人披上。

长卿之死,本是那人无心之失。那人却为此,愧疚了这么些年,便是再深重的恨意,对着那人一日日的温柔关怀,也早就散了。

我卓文君一生,前有父兄关怀,中有长卿呵护,晚有这人护航,已然大善。

唯此一生,再无常伴之人,诸情皆灭,山河永寂。

望着沙发上琴剑交叠的图纹缓缓湮灭,展昭倚在沙发上,良久沉默。

——卓文君,我到底,还是欠了你一个司马相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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