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主大选是武林上的盛世,五年一次,每次会上都会定下下一届的盟主,统筹江湖事务、调解江湖纠纷,是以非德高望重之人不可得。
但这参会之人,却是什么样儿的都有。
武林名宿自然不会少到,声明不显的也常能见到。
这偌大江湖,成名者众,但若比之人口基数,终究寥寥。
说白了这虽是选举武林盟主,但实质上却是这江湖上五年一遇的狂欢之时。或许这个盟主是谁对那些基石而言毫无影响,但是并不会妨碍他们借着这个机会围观各路英豪,以后江湖路上远远遇见,也好避其锋芒。
大会之上,一身紫衣带着泪痕剑,身后还跟着一位白衣公子的卓东来毫无疑问是会场的焦点之一。
大镖局近一年余大起大落,如今再度走上江湖巅峰,简直就是个不可复制的奇迹。
不管他人如何惊叹,黄龙心里很苦,但是他还不能哭。
毕竟它此时装成的是泪痕剑,而不是流泪剑。
黄龙看着跟在一边的白玉堂,默默在心里淌着血,把眼泪憋了回去。
哭有什么用!大魔王绝对不会怜惜他的!
对的,你们没有看错,是黄龙伪装成了泪痕剑。
至于为什么是黄龙最终背了这个锅……
啊哈哈哈画影表示自己是一把正常的剑,装成泪痕剑这种重剑经验不足万一露馅了多给主人们丢脸呢你说是不是?黄龙有那么多年装重剑的经验呢,而且原本就是展昭的剑嘛,于情于理都更合适更顺手不是?
于是黄龙就哭唧唧地被点了泪痣易了容被展昭带出去见客了。
说是泪痣其实也不准确,毕竟这泪滴早在卓爷死的时候就消了只余了极淡的痕迹,这点上去的,说白了就是这么个痕迹。
也正是因为只剩了个痕迹灰蒙蒙的看着像是什么脏东西,一点儿都不好看,黄龙才会这么难过。
大人你为了那个讨厌的长庚居然给我画这种难看的东西!宝宝不开心!宝宝要主人亲亲抱抱才肯起来!
可惜展昭并没有get到黄龙的意思,而懂了黄龙意思的白玉堂笑眯眯的在那痕迹上加了两笔,让那痕迹变得更加难看。
黄龙嘤嘤嘤嘤的顶着泪痕剑的壳子,拒绝和展昭说话。
展昭不知道这黄龙是闹了什么别扭,只是如今大会之上,众目睽睽的总不好和一把剑谈心,也只能将此事暂且按下,等到晚上宴散了再回去和黄龙好好聊聊。
展昭看着面前这人山人海,还有第一日,各大帮派互相介绍自己带来的后辈,坐的八风不动,却忽然问了卓爷一句——
“你觉得,这次大会上那只鸟是谁?”
卓东来只笑着回了一句——
“不管是谁,绝对不会是我。”
展昭笑着饮下一口茶,心照不宣。
武林大会的目的除了明面儿上好听的以武会友之外,最主要的目的本就是推选盟主,如今大镖局势大,江湖也是要讲求平衡的,绝不会允许一个势力太过,独霸武林。
是以这下一任盟主,无论是哪方势力,都不可以是大镖局本身。
而且这枪打出头鸟,从一开始,展昭和卓爷,就一丝一毫都没有想争这个位置。
尽管若是他真的想争,其实这满江湖,如今已没有谁能够阻止。
但若是那样做了,他商路上的绿林盟也就散了,大镖局必定会再一次成为众矢之的,所以这一步若是迈出去,便是自己走了一步死棋。
没有谁能独自抵挡这个社会的洪流,哪怕如今要抵抗的,只是这社会中名为江湖的这一支。
最聪明的做法,无非是看透这些洪流所向,随波借势。
可惜,这江湖上大多数人,都只看得到更高的地方,被所追求的权势虚名遮了眼,看不清这洪流所向。
不过,很明显,展昭和卓东来,都是看得清的。
展昭愉快的放下杯子,觉得和卓爷这样的聪明人说话真是愉快。
卓爷也很愉快,一朝身死,却还有重活之机,又有如此知音,确是人生快事。
第一日的大会大约就是给大家来认人的,晚上有场宴席,宴罢大家各自回住处,休整一日,第三天,是各帮派的新秀互相比试的日子。
一般来说各个帮派都会尽量多带弟子出来见世面,但是能上擂台叫各个成名已久的前辈看看身手的,大约一个帮派里也不过一两人。
这还必须得是有名望的大帮派才能有这个脸面派人上擂台。
大镖局今年并无新人上台,并不是说没有拿得出手的新血,而是今年按着大镖局的势头,并不适合派新秀上场。
况在这种场合比试就意味着是大镖局的脸面,卓东来暂时还没有找到符合标准或是有这般潜力的弟子。
卓东来挑选弟子,这潜力指的可从不仅仅是在武艺一途,智谋、心性、眼界,缺一不可。
要是他卓东来的徒弟,空有一身绝世武功而没有脑子,那卓东来即使真的一时脑抽收了弟子,也定会自己亲手处理掉,防止这弟子在未来把他辛辛苦苦创下的基业给毁得分毛不剩。
第一日晚间回去,展昭就安抚了黄龙。且这第三日起说白了他们都是去当个看客看热闹的,也没什么必要带着兵器,所以展昭想了想干脆就放了黄龙回他的空间去玩耍,是以新秀炫技那天,卓爷身边并没带着那把泪痕剑。
这一天,参会的所有人眼中的焦点自然是那些得以上台的各派新秀,就连各位武林前辈都成了陪衬。
然而展昭所注意观察的,却是那些同来的却未能得到上台机会的各派新秀。
我们在看很多的种马类或者升级流小说里,男主前期总是各种受到打压排挤,这个现象在各个地方都会存在,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逆袭。
有那样心性、根骨、能力、运气之人到底凤毛麟角,而展昭要做的,就是找出这样的人,并给他们一个机会。
男主模板的人有一些是踩着别人上位的,这样的人展昭不喜欢,卓东来也不喜欢。
展昭不喜欢是因为这样的人不诚,而卓东来则是因为恨透了背叛。
但是还有这么一种男主模板的持有者,至诚至性。
比如说郭靖,比如说张无忌,比如说陆小凤。
这样的人,在这个时候,会有一个共性。
在受到打压排挤的时候,他们的眼睛里,不会有怨毒和嫉妒,而会有其它的光芒。
展昭在找的,就是这种光芒。
一般来说这样的在本派活的艰难的人不会有太深厚的师门感情,偏偏有着这种男主特质之人对本帮还会有深厚的眷恋。
所谓至情至性,要挖角付出的辛苦自然也要多些,可是回报也是巨大的,这辛苦总是要比他再去整个江湖找尚未入门的年轻人考教这种大海捞针的方式来得快些容易些。
展昭很清楚一点,卓东来越早勘破,他和白玉堂就可越早离开。而且他还有个预感。
他预感,若是卓爷真的了悟,不仅会主动夺取身体,或许还会帮他解决个大麻烦。
心魔。
在心魔这件事儿上,展昭和卓东来各有所求心照不宣,只是若无心魔这一茬事儿,展昭自认该做的仍旧会做,可是卓爷的心境或许就不会如现在这么淡定了。
卓爷的经历注定他暂时只有在手握着什么把柄的时候才敢信任他人,这心魔,某种意义上来讲,其实在此阶段存在的很好。
当然,白玉堂绝不会认可这个事实。
展昭最终只找到了四个这样的孩子,在大会第三天当天就派了人拿到了这四个人的详细资料,因为有一个的身份背景太过复杂,展昭想了想,不太舍得这个苗子,决定亲自见一见。
既然要亲自见,那便也不好厚此薄彼,一只羊也是放,四只羊也是赶,干脆挨个见一遍。
于他而言,潜行入户又不难。
江寒晚上独自回了房间,关了门进了内室,点亮了蜡烛一转头,发现自己的床边坐着一个人。
江寒吓得一激灵,差点吼出一句是人是鬼,却因为看到那一身太过具有标志性的紫色衣衫之后活生生把这句吼给咽了回去。
“不知卓爷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你很好。”
“得卓爷夸奖,晚辈惶恐。”
“我此来,只想问你一句话。”
“前辈请讲。”
“你想不想更好。”展昭微笑着抬手,“不用马上回答我,我给你考虑的时间,你需要想的事情确实不少,从你出身到你如今走来,有许多事会影响你下这个决定,我要的不是勉强,而是一旦做出决定便是真的决定了,你可明白?”
江寒看着卓爷的眼睛,迅速低下头去,“晚辈不明白,卓爷为何会选中我。”
“我卓东来在江湖上是个什么名声不用谁说我也是知道的,但是不管别人怎么说,我认为该做的事总还是要做的。我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样的人才,而你符合这个标准。”
江寒张张嘴想说什么,卓爷却站起身,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急着回复,我说了会给你足够的时间,这次大会足足要开上小一个月,在松涛派返程之前,你若下了决定,随时可以来找我。至于下了决定之后的事,我来安排,你放心,定不会叫你被松涛派视为什么叛徒。”
江寒抬头,有些惊讶。
展昭有些好笑,“若你下了决定,从此便是我卓东来的弟子,我自己的弟子,自然是要护着的,又有什么可惊讶。”
展昭见着那孩子一脸挣扎,也不多说,只道了句不急,身形一转,便没了影子。
江寒只觉得身边一阵风过,卓爷便已没了踪迹,一时失了魂般坐在床沿,不知何去何从。
展昭又去另三个孩子处转了一转说了些话给了他们承诺,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白玉堂早便等着,如今见他回来,也不曾问什么,两人用了饭又看了会儿书,便歇下了。
卓东来有些不解,借着自己可以直接和展昭脑内对话,便问了展昭。
展昭听了这问却笑了。
“我和他一起经历了太过漫长的时光,对彼此的认知超出常人太多,有些事早已不必问,也早都知道结果,是以许多事并不必说。有些时候有些事我们说出来,纯粹是因为沉默对坐太过无趣,不如聊点什么权当玩耍,而如今你这躯体之中能视能听的可不只你一个,是以这爱闹的耗子也才变得沉默寡言了许多。你早晚会知道,人这一生,大约总是会遇到这么一个人在身侧,知你懂你,甚至不需要语言。”
卓爷沉默许久,忽然笑出声。
“或许卓某一生注定寡亲缘不能亲历,但若是你们真能如此,我也愿意看看。”
且让我看看,你们这两个经历漫长时光而默契不减不曾腻歪了对方的,能走到什么样的地步。
不是他不相信这些感情,而是他所经所历,无一不曾背叛。
不,有一个。
卓东来忽然想起豹,一时恍惚。
他知道展昭此次选弟子是为了什么,但是他其实一直觉得,豹对他那般忠心的一个重要前提就是一根筋,并不灵活变通,说通俗点,就是脑子并不十分灵光。
而若是弟子脑袋不灵光,是绝对入不了他们的眼的。
他和展昭在挑选弟子方面其实有许多共识,尤其这一次,展昭选的弟子,其实都是给他卓东来选的。
展昭这次要培养的,不是“展昭”的心腹、不是“大镖局”的心腹,而是“卓东来”的心腹。
展昭打从到了此界以来为他所做之事,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感动并感激。
然而……
他还是不敢放开心魔这个唯一的把柄。
或者可以说,他攥着的这个把柄,攥的不是展昭的,而是他自己的。
卓东来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展昭会有心魔。
或者说,心魔这东西,怎么还会有因为这种念头而生的。
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他卓东来都比这心魔更像心魔。
因大慈悲心而生之心魔,恐怕这天上地下,也只能找出人皇伏羲这一个奇葩。
偏偏,这个奇葩如今入了他的眼,他想护着,也打定主意要护着。
只不过,一切都还不到时候。
展昭需要一个契机。
他也需要。
这大会第四天的行程是前一天上台的新秀可以选择一个前辈寻求指点,被点到的前辈除非身有重疾不得拒绝。
展昭没带泪痕剑,但是却不会因此逃脱被点名的命运。
小孩儿觉得展昭手中没有兵刃,自己手里却拿着宝剑,很不公平,或者说太欺负人了,即使胜了也是胜之不武,劝着展昭在场上借一把刀。
世人皆知,卓东来是用刀的高手。
可是展昭只是笑笑,表示并不需要。
小孩儿也只得动手。
这小孩儿心性不错,最初出手也很小心,怕伤了展昭,几招过后就放开了胆子撒欢儿了。
因为他清醒地认识到别说自己拿的是一把只比普通的稍微好点儿的剑,哪怕自己拿的是把神器,他可能都划不到对方丁点儿毛皮。
而那些各怀心思的大佬们,此时此刻却是暗自摸着下巴压抑着震惊,对卓东来的实力重新评估。
其实他们也该重新评估了。
卓东来竟日里看着展昭练剑,早就开阔了眼界突破瓶颈有所领悟,武力值已经和原本相比有了近乎于脱胎换骨的进步,此时展昭表现出来的尚不是卓东来完全的实力,这种场合没有必要不给自己留下什么底牌。
对面的小孩儿打到脱力,谢过展昭,转身下了台子和自家掌门告了假,就赶回自己的房间去顿悟消化了。
那四个前一天晚上被展昭找过的孩子,此时此刻也都有所决断。
各大掌门表面儿上说着恭喜卓爷武功大进,可是这里边儿除了朱猛是真心的,别的人都想的什么,其实也都不难猜测。
展昭原本无意制造恐慌猜疑,只说是那孩子对胃口这才起了性子指点新人,寒暄几句,便又安静的坐着看戏。
却不想这屁丨股还没坐热,就又被点了名。?
对面的小孩儿一脸狂热的拎着一对重锤就砸了过来,展昭侧身避开,想了一下不能用太极借力打力,也不好用展昭成天拎着巨阙练出来的怪力硬接,只能用卓东来的方式打。
该闪的闪,该避的避,找出破绽,一击中的。
手上并指为刀,顺着双锤间的缝隙沿着锤柄一路向上反砍而去,在快要削到对方手指之时手腕一转,手指击在对方手腕,精准的敲在麻筋儿上,迅速收手站定。
重锤砸落在地,小孩儿一脸呆滞,足有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输了,揉着手腕红着脸捡起自己的锤子,谢过卓爷,便下了台,也急吼吼的奔着自己屋子去了。
第三次被点名的时候,展昭是有点崩溃的。
有没有完了?以前每年不是都基本上每个人只会被点到一次,极少有任性的孩子点某人第二次吗?难道今年的孩子都特别的任性?这种事情不是该和师傅们在派里早早的商量好的吗?
展昭不知道的是,其实原本大家选的人没有问题,都是分散开的,可是他前两个指点完的都跑去顿悟了,这不管回去会不会被长辈骂,顿悟的机会就摆在面前,谁不想突破自我一下呀!
任性就任性吧!还是升级比较重要!
于是画风就变成这样了。
展昭觉得这样很不好,第四次被点的时候没有上台,而是奔着上一位武林盟主也是这次大会组织者那儿去了,最终这位即将卸任的盟主给出的法子,是统计一下还有谁想点这大镖局的大镖头,不选他的先来正常走流程,选他的等到最后再排队上台。
展昭有点儿心塞。
自己的弟子一点儿没指点呢,这先弄出来一堆狂升级的对手苗子,总觉得这事儿做得有点儿失策。
算了,反正以后自家弟子是要养在身边时时教导的,升级速度总会比这些只被指点过一次的快许多。
等到展昭遭遇了一番车轮大战困得不行的走回自家投宿的客店,光是站在门口,就感受到了屋里边四股生人气息。
……
展昭有些头疼。
那四个孩子凑一起来倒不是什么大麻烦,但是这几个孩子未免也太会挑时间,如今他又困又饿,这个时间找上来未免也太没有眼力见儿了,果然是要从头教导。
大镖局的人见自家主子进了屋子出来就要五人餐,还以为是白天损耗过巨饿狠了,各种心疼的要了好几个大菜端进去,这才发现屋里多出来四个年轻人。
……
#好想自裁谢罪啊可是会影响卓爷吃饭的心情吧#
这一届武林大会结束的时候,满江湖都知道有四派掌门共送了四位名不见经传的弟子做了卓东来的亲传,有多少人震惊嫉妒,也有无数人等着看笑话。
只有卓东来和那四人自己知道,打从他们几个原本的师父找了他们,一脸虚情假意的说舍不得自己,要自己忍辱负重去做个扎进大镖局的钉子的时候,所有的纠结不舍也都烟消云散,什么师恩重、什么同窗情,原来想要割舍,居然这么简单。
只需要师尊,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在心口插上那么一刀。
不见血,甚至疼到不知道疼。
四人中,以冠礼之龄的江寒年纪最大,便做了大师兄。苍山派的吴岳年十七排行第二,清雅阁俞秋明以志学之年排行第三,洪辉帮祝君卿年方十一,便自然而然的做了小师弟。
卓东来教育弟子的经验只有卓青这一茬,要论带孩子,他养大的蝶舞最终也和他离心。
但是展昭带出来的孩子不说可以绕女娲宫一周也差不多,是以他从来没有担心过孩子的生存和教育问题。
四人都是在门派待过的人,记得原本自己见过的亲传弟子们对旁人虽然嚣张跋扈,但是对着师尊即便任性也有分寸,平日里几乎就是贴身随侍的模样,简直比小厮还要形影不离。
可是展昭在第一次遭遇弟子要给伺候洗脚更衣的时候,要不是还顾着卓爷的面子要沉稳,于是面带围笑给婉拒了,恐怕早就炸毛了。
然而在第二天一早遭遇弟子们热心的等床叫醒甚至要给洗脸换衣服的伺候,而他言语拒绝无效的时候,展昭还是没有忍住,抬手把四个人都丢了出去关上了门。
展昭心有余悸的换完衣服、绑了头发,打理完自己推门出来,就见那四个直挺挺的在门口跪成一排,满身的惶恐,最小的那个身体还有点抖,像是要吓哭了。
展昭完全不知道这几个是怎么被吓成这样的。
明明他即使是把人丢出来的时候也都还控制着力道甚至可以确保他们一丁点儿都没有伤到!
连淤青都不会有!
所以你们是为什么都一副这么紧张好像我说句话你们就能哭出来的样子?为什么!
展昭不明嚼栗,伸手把祝君卿抱起来,伸手掐掐那孩子脸蛋,“起这么早,不困?”
祝君卿猛摇头,却不防展昭此时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小孩儿根本控制不住的被传染着打了一个。
……
被自己打脸的小孩儿一脸蒙圈的看着展昭,恨不能地上有条缝儿就钻进去。
展昭噗嗤笑出了声,一手抱着祝君卿,一手去拉地上的江寒,“早睡早起是好习惯不假,但是这大夏天只有早晚荫凉,何必浪费这时间来做这些无用之事?你们是我的弟子而非仆人,我希望你们记着这一点,以后早上,自己在院子里做早课便是,若是前一夜贪了黑,迟些起也是无妨,但是有两点。第一,要保证睡眠时间也不能耽误早课的习惯;第二,每日早课后,来我这里,一起吃早饭。至于你们早饭后的时间,那便是我安排的事,你们也不用过于担忧。”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叫弟子来管自己的起居,他养过那么多孩子,更收过不少的弟子,却还未见有哪个叫他给养成仆人的。
以后,也不会有这样的弟子。
武林盟主选定的是一家历史悠久的世家的当代家主,年纪也不算很大,五十多岁,看着还是很年轻的。
这琅嬛山庄曾经也是威名赫赫雄踞一方,可是近三代以来未有出过震慑江湖的人才,是以虽底子厚,得江湖敬重,这当下明面儿上的实力和势力却只能在这江湖上勉勉强强排到前十。
如今江湖上提起琅嬛山庄,大家都会先感叹一下这无量山中白竹山下,江家先祖建庄时候的风光,再叹口气,道句如今。
偌大江湖,前十已经是个值得夸耀的战绩,但是可惜就可惜在,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琅嬛山庄曾经毕竟也是江湖第一风头无两,如今竟只能堪堪挂在前十的尾巴上,又如何能不叫人唏嘘。
展昭倒不是多在意这登顶的虚名,但是既然地位已经在这儿了,为了不影响帮里弟兄们的生活质量,这地位还是能多保住些年月为好。
卓东来在世时自不用他操心,即便是他下一秒就突然离开,如今的卓东来也一定能在有生之年都使得大镖局一路往上走。
他担心的是下一代。
从卓爷以往的事迹来看,是个不太会带孩子的,若不能趁着自己还在赶紧的把这一身教养弟子的本事都交给卓爷,恐怕待到卓东来身死之后,这大镖局也就走到了尽头。
那也未免太过可惜。
展昭这一次次往来诸界,中兴过王朝、开辟过疆域、撑起过帮派,无一不是绵延多年方有衰败。但是这古龙的江湖历来瞬息万变,并不能以常理论之,势必要做更多的准备方能放心。
然而无论如何做,都难以保证万无一失。
每个世界都有其各自的特性,展昭并不准备改变这特性。
正因为各个世界有所不同,才会有这多姿多彩、欣欣向荣的三千世界。
和而不同,方为大道。
打从这一次武林大会之后,江湖人都发现,大镖局的卓爷好像变得更加的低调了。
大镖局的业务越来越多,随着北货商队一点点的多起来,大家也在某一日忽然意识到大镖局早就独占了这条商路的护卫运输,如此不声不响却大手笔的做法,不用想也是出自卓东来。
随着大镖局蒸蒸日上,这卓东来的存在感却好像是被他自己刻意的调低了。
也许是卓东来有意锻炼,打从武林大会开完的这近半年的时间里,除却最开始第二个月上卓爷出门谈事是带着四个尾巴,后来的事大多都是那四个尾巴里最大的那个来主事,小一点的那仨来帮手。
原本江湖人还都等着看笑话,你说这卓东来原本是个聪明人,怎么遇见弟子这种事儿就总是这么糊涂,老是从别人那接收孩子,也不看看被前一个这样的弟子给坑的多惨,居然还敢这么做,大镖局要是再经历一次那般打击,旁的不说,这门内诸人,恐怕都会失了东山再起的气力。
况……
四个在别的帮派里都不能混上嫡系的弟子,到了卓爷这儿又能学到几分?就由着这几个小子这么折腾,该说卓东来是太自信了还是心太宽了?
可是这半年过去,这些原本想看笑话的人心里边儿的侥幸却也不剩下多少。
绿林盟的人简直都一天天看着这四个弟子的进步,如今不过半年过去,四个孩子的状态以脱胎换骨论都不算过分。
那种从骨子里散出的自信,断断是做不了假的。
无论何时何地,自信,都是成事的一个主观前提。
只有自己相信自己,才能有意志坚持,也才能叫别人也相信。
如今这四个孩子,都已经有了属于他们自己的锋芒。
展昭是怎么把这几个孩子养成如今这样的呢?
在这件事儿上,最有发言权的,恐怕就是卓东来了。
这几个孩子在最初的一个月里,都是没有出过大镖局的。
展昭在第一个月里,只是让他们熟悉大镖局的各处功能建筑,认识上下人等,外加调整生活习惯和作息。
按着展昭的说法,就是大多数的小动物,在新到一个环境的时候,最好的应对方式都不是刺激他,而是给他一个温和的环境让他静养,也给他一定限度的自由范围,让他自行探索即将身处的地盘。
其实无论是人还是动物,这初到异地的道理都是相通的。尤其是这几个还都是幼崽。
卓爷受教。
当初青刚到的时候,自己或许做得太过心急。多亏青本身的智商和适应性都是上上之选,才没有死于应激适应期。
按着展昭的说法,这最初的适应期,若是给了太多的关注和刺激,诸如猫狗一类或许只是留下心理阴影或是进境缓慢,若是蛇或是守宫之类的对环境变化特别敏感的宠物的幼崽,很可能就吓得魂归天际或者因为拒绝进食而魂归天际。
卓爷看着那四个欢快的吃着早饭的孩子,不知为何忽然并不想和展昭说话。
最初一个月,展昭在四个孩子的武学上并没有下太多功夫。
也只不过是告诉他们用这一个月的时间,把自己从前学过的那些招式都忘掉。
这一个月里,他们的早晚课无关招式,只是惯常的打坐冥想,保持自己身为武者的状态,然后把自己清空。
能被展昭盯上又没有被卓东来退货的孩子自然不用怀疑他们的智商,几个孩子大约都猜得到展昭这么做的意思,也都乖乖的依从。
于是第二个月上,展昭每个上午,就开始给四个孩子传授不同的武学。
第一个月的适应期不仅仅是给四个孩子的,也是展昭留给自己观察摸底的时间,如今一个月过去,他也对这几个孩子各自的适合方向有所感觉。
这几个孩子里,江寒的路子偏偏是最后定下的,反是最小的祝君卿,展昭早在观察这孩子不到半个月的时候,就决定了要教这个孩子什么。
这个孩子十分的乖巧,还有一身傲骨内敛,某种意义上,很像展昭。
而且因为这孩子原本身处的洪辉帮很注重力量锻炼,在他们离去之后由这个孩子来继承泪痕剑简直是再合适没有了。
俞秋明原出清辉阁,诗酒江湖清辉阁,即便不曾刻意,那一身文人雅气也都在那一日日中刻在了骨子里。展昭觉得,最适合的莫过于当初教给花满楼的双插子,这孩子的武器,也很有可能是萧笔一类,这点还需看看。
吴岳原本所出苍山派重拳法,气势沉稳,渊停岳峙,想来最适合的也就是他当年自创的阳湖拳,但手头没有兵刃总不好控制力道,而最适合练拳之人拿来控制力道的武器,便是棍。
虽说展昭似乎从来没怎么用过棍来打架,但是武学到了这个地步,道理都是相通的,想指点个棍法出众的弟子出来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最后,便是叫展昭犹豫很久的江寒。
江寒因为出身问题所学驳杂,松涛派是剑派,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江寒入派多年也有些这个势头儿,偏偏他幼时经历给了他不少阴影,也叫他难以放下曾经的家学渊源。
展昭思考了足有一个月,直到眼看着都要开课了,才终于定下了短期的计划。
江寒的课程,涵盖刀剑,刀自然是卓爷的刀,剑却不是展昭的剑,而是白玉堂的剑。
而四人在此之外,基础课是通的。
基础课包含武学理论、扎马步跑圈之类的准备动作,还有轻功这种为了保命的逃跑技法,以及各种杂学。
其实几个人上课都在一处,互相之间所学也是门儿清,说白了互相的东西都会一些,只是没有自己专精的那个那么厉害而已。
这也正是展昭所要的。
同门相残的故事他听得太多,他可不想有朝一日自己门下的弟子也有这么一天,是以这些日常点滴的信赖,就需要从最开始建立。
而且同门弟子都有四个人了,以后还要教他们打配合搭阵法呢,互相多了解多信赖总是好事,底子打好了,以后教到那步自可水到渠成,免去许多麻烦。
这头半年的时间流水一般地过去,转头就迎来了新年。
萧泪血年前就赶了回来,整个人的气势更为内敛,想必是这一场打斗过后有所提升。萧泪血一回来奔着卓东来就熊抱而去,半路上被一抹白影拦截,交上手了一抬头,就见自家弟弟身前一溜儿站了四个小孩儿,把自家弟弟围得密不透风。
萧泪血觉得心塞。
我就是出去半年打了个架,怎么弟弟身边就多了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等到终于能落座,展昭和萧泪血介绍说白玉堂是泪痕剑的时候,萧泪血简直后悔不迭。
那把泪痕剑先是杀了自己弟弟一次,如今又成了精霸占了弟弟身边最近的位置,要是早知道会有如今,他当初说什么也要先找到泪痕剑,熔了它!
至于那几个孩子……
江湖中师徒关系基本等同于父子,自家弟弟似乎是短时间都没有给自己找个弟媳的意思,身边有子傍身到底是个好事,最坏的打算,这江湖从不见英雄老,更不见美人白首,若有那么一天不慎棋差一招,身边有子息哭灵捧盆,也总好过一条孤魂凄苦无依。
然鹅,萧泪血并不知道,他其实搞错了很多事情。
比如他以为的他弟弟其实如今算不上是他弟弟;比如他觉得离他“弟弟”最近的人其实不是泪痕剑而是他弟弟;在比如他家现在的那个“弟弟”真的不会江湖老,但绝不是他以为的那个原因。
但是无论如何,有一件事是不会变的。
既然萧泪血回来了,那么我们,又该给他点蜡了。
也是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