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年关,堪称是卓东来有生以来过的最热闹的一次。

有徒弟在旁,有亲友在侧,在这一群人的陪伴下,展昭摆出香案,给那些逝去的人敬了一杆香。

离着卓东来死去,已经快一年零十个月了。

上一次年关,是在北地,在那次押送玉佛的途中过的,是以并没有什么实感。

如今,那些旧人都已经要抹消掉所有存在过的痕迹,而他卓东来却仍旧活着。

仍旧,经营着这经历起落,如今已然在江湖中独占鳌头的大镖局。

没有蝶舞,没有司马超群,没有吴婉。

诸人落座,年宴开。酒过三巡,有人来报,说是宫里赐下来一道菜,请卓爷亲自去接来。

想来,是这年冬日里送进宫里的那些上好的皮子得了帝王青眼,又兼之精神头见好的烈王本人在如今的皇帝面前美言,是以这大过年的,大镖局身为一个民间镖局居然能获帝王赐菜。

展昭亲自去接了,一应礼数叫人挑不出分毫错处,前来送菜的小太监也是知道大镖局的势头,有意卖个好儿,和卓爷攀谈了几句,方才拿了展昭着人备好的锦囊离去。

展昭拎着食盒进了屋,直接把盘子拿出来摆桌上就叫大家一起吃,全不见别人家收到赐菜之后那一堆表示尊敬的繁文缛节。

卓爷表示干得好。

菜就是用来吃的,搞那些没有用的做什么?一路而来原本菜就凉了,再不吃难道要等着回锅吗?

展昭和卓爷在对帝王的淡漠上有所相似,但是也有不同。总的来说,卓爷不那么重视皇权乃是因为这是个江湖势力为主导的世界,而展昭则是因为经历了太多。

赐个菜怎么啦,御厨房都吃过多少年啦为什么得个菜还要供起来?

打从意识到心魔存在之后,展昭其实也在给自己做出一些调整。

比如说,调整主次关系。

原本的时候,展昭会习惯性的把原主所求放在第一位,以给他们完成心愿为这一站的初始追求,而打从意识到心魔以来,这点就已经逐渐的有所变化。

而这一次,若不是最终这个身体几乎可以确定会把主导权交回给卓东来的话,他也一定不会再回到这个大镖局。

白玉堂有一点说的很对,这每一世的原主,终究是因为他们两人而生,本质上是他们的一部分,那么从这个角度想想,他们过得好活得好,至少是不至于堕魔,才是给这些原主们最好的回报。

至于原主们所要做之事,所要达成之夙愿,终究该建立在此基础之上,而不是舍本逐末。

年关过后,大镖局一应事务运转正常,展昭就又坐不住,带着孩子们出去玩耍。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尤其这江湖人,最好的成长方式还是自己亲自去看去体验。

白玉堂自然得带走,萧泪血也没能赶走,一应起居到底还得有人照看,卓东来身份在这,即使外出,每日需要送到手上的消息也不会少,这队伍精简再精简,到最后也不过压制在二十个人以内,已经不能说是普通人家出门游玩了,展昭想了想,干脆就按着最老土的法子,叫大家准备些东西,当做是商贾之家出门玩耍顺便谈生意。

因为考虑到卓东来娘胎里带出来的腿脚问题,打从出门,这队伍就一路往南。

没过长江之前,卓东来基本上是和白玉堂一起窝在马车里的,那四个孩子全凭自愿,愿意骑马就骑马,天气不好或是心情有异想要进马车也不拦着,这一路南去,走走停停,像是没什么计划也不赶什么时间般悠闲,初时几个孩子还有些端着,时间久了,也就玩儿疯了。

白玉堂原本该是个闲不住的,这次却全程陪着展昭窝在了马车里,守着卓爷时不时就因为天气和地域问题疼起来的那条残腿,随时上去做推拿按摩。萧泪血初时颇有微词,可是也挤进马车坐了几日,却终究是默许了。

自家弟弟的腿确实需要照顾,而这个来历不明的白衣公子,也确实……手法熟练老到,重点是还可以以内力打穴推血,实乃可遇而不可求的高端按摩师。

展昭原本也是一只对一切新鲜事物怀有强烈好奇心的喵,这一次也是被这腿磨得没了脾气,安安心心窝在马车里,天天枕着白玉堂大腿,或是团成一个球,或是伸开来抻个懒腰,精神好些的时候或是趴着马车的窗户,或是随手逮一卷书翻看。

这一路走得悠闲,等到了过江,已经是快两个月过去,江南正逢草长莺飞,春江水暖,卓东来的腿好受了许多,也会出了马车,骑马徐行。

其实卓东来的腿原本没有那么严重,只是那一次死去之际,展昭初来乍到为求脱身,曾经策划跳了一次崖,下面就是冰冷的大河。

在河里泡了很久才爬上岸的这具身体原本的腿疾被那冷水一泡,当时冻木了疼麻了不觉得什么,等缓过来之后,这受了寒气侵袭的腿就开始频繁疼痛,就像是在向主人控诉对自己的不重视。

展昭给自己行过针也用了些药,按理说用至阳之力推血重塑最彻底,偏偏这法子还不能用,这病痛虽不剧烈,但却时不时就出来找存在感,叫他一条腿都软的不好使力,一落地就觉得这一整条腿上的各个关节都像是遭遇了扭伤般酸疼。

展昭越发觉得,能拖着这么一条腿还建了大镖局的卓东来,很是该光明正大的立于世间,光明正大的握着属于他的荣耀。

但是不管想得多远,当下的第一步,都是先替这个不会养孩子的卓东来把那四个弟子先都养好,要养到基本不可能长歪的程度才能交给他。

在瞬息万变的古龙世界里,这简直是个难度为地狱级别的大任务。

打从过了江,一行人便继续一路往南,这日刚过了官桥镇,欲往赤壁而去。

展昭是计划着叫这几个孩子多看看历史著名景点,长知识之余,景点处文人雅士也多,江湖人士也多,有利于这几个孩子开拓眼界、自我提升。

而事实也是如此。

过了赤壁继续往南,奔岳阳看过岳阳楼,再往南到了汨罗,这条路上的景看得差不多,往南些到了长沙县,一行人折往东去,奔浙江而行。

浙江要去的目的地是太湖,预计到达那里的时间大约是六月,正是太湖的白鱼和白虾最为丰美的时候。

这时间委实松散的很,也就给了这一队人马优哉游哉玩耍的机会。

路过金华的时候,全队人马在城中盘桓三日,卓东来和白玉堂独自行动,第三日的傍晚才归队。

浙江金华,是白家族地,然而在这个世界上,金华白家居然也曾有过,还留下了一座宗祠,里面还有白玉堂的名字。

展昭陪着白玉堂在族中做客这三日,忽然也想回武进看看。

武进并不在他们既定路线中,既定路线乃是一路往东,可是常州需要往南拐一点点。

但是展昭还是去看了。

谁叫他现在是大镖局的掌权人呢,有权,任性。

进了武进地界,寻到展家宗祠,这个世界的展家远没有当初展昭出身的江南展家那么威名赫赫,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族。

展昭没有让白玉堂陪同,坚持自己一个人摸进了宗祠。

对,他是暗搓搓的摸进去的,并没有惊动族中之人。

为什么不让白玉堂一起呢?

原因很简单,在进武进地界的时候,卓东来慢条斯理的和展昭说了一句话。

他说——

“按着史书记载,展护卫在开封办过一场婚礼,娶妻茉花村丁氏月华,有子名骥,均在宗谱之中。”

展昭听了这话自己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根本就不敢带白玉堂去好嘛!

要是带去了,那耗子现在因为卓爷尚在下不了手,等回去的自己就要被这打翻了醋桶的耗子好生折腾了!绝对不能坑自己呀!

展昭没意识到那耗子早就发现了他的反常,这边放他自己摸进宗祠,转头就去以游客身份和这族里的人打听北宋开封轶事,这听到的版本简直……

一句话,展昭若知道白玉堂听到的是那种虐恋言情狗血总裁文,一定毫不犹豫的拽人一起进祠堂看正史。

展昭是傍晚摸进去,天将亮时摸出来,不曾惊动一个族人。

至于收拾宗祠之人一早开门进来洒扫会看见展骥及往上数的所有辈分里除了展昭之外之人灵牌前的那尚未燃尽的三杆香是个什么反应和想法,他就顾不得了。

反正算起来这都是自家多少代以后的孩子,适当的锻炼锻炼胆量也是有好处的不是。

展昭摸回马车上的时候,白玉堂正背倚着马车的框坐在车沿,一腿屈起踏在门沿,一腿悠闲的耷拉下去,像是睡着了。

展昭并不想吵醒他,可是白玉堂那腿一支便挡住了进马车的路,思量一番,展昭目测了一下马车窗子的大小,最终还是放弃了这第二条路。

这辆马车的窗子太窄了,要进去和拆马车也没什么区别。

此时正是清晨,虽然穿的不少,但是还是有些寒凉。展昭一路都在马车里,抱着手炉披着裘,虽是随着气温变化有所增减,但是毕竟不那么敏感。

所以这一次脱队夜袭,其实已经是穿少了。

只是祠堂毕竟室内,为了方便供奉,还燃了一盆炭火。展昭一夜都没离那盆炭太远,是以感觉尚可。

而如今昼夜接替,正是湿气寒重之时,植物叶片凝露、地面青石挂霜、目极山峦积薄雾。

展昭不受控制的打了个哆嗦,末了揉着鼻子,把打到一半的喷嚏憋了回去。

卓东来那伤腿最受不得湿寒,如今在这地上站了一会儿,已经有些寒气乱窜,疼痛尚不明显,却也有了起势。

白玉堂原本还想晾着那猫一会儿,叫他吃点教训,可是这会儿却也装不下去睡了。

到时候那猫难受,心疼的还是自己,为什么要拿这个世界原本拿只不认识的猫的错误去折腾自己养的这只猫也折腾自己?

白玉堂心内暗暗懊恼,虽还有些气不过,但是总之这账和卓东来算不了,也动不得展昭现在寄身的这躯体,便不怕记账。

等回去的,早晚要和这猫好好清算一番。

见白玉堂醒了,展昭也不憋着了,连着打了两个喷嚏,赶忙的就往马车里钻。

江南的四月,其实已经很暖,白日里太阳照着,不会觉得寒冷。

会觉得阴冷的,也不过早晚。

卓东来怎么说也是武人体魄,怎么着也不至于这么简单就受寒,可是一则有娘胎带来的腿疾,二来有死时泡江水留的毛病,再就是这太久窝在马车里,条件叠加,这一时之间身体进入应激状态,倒真是娇弱了些。

但也不过是一时。

等到进了马车暖和不过片刻,也就好了个利索,可以继续愉快的抱着书窝在车里,继续度假的旅途。

六月初的时候,一行人终于到了太湖。

虽然是奔着鱼虾来的,这只喵也顺便做了些别的。

比如说,水战指导。

其实打从开始过江,这门儿课就开了,断断续续的一直在讲。大镖局地处中原,离着这些水倒是远,但是毕竟不是准备一辈子蜗居一地。

有些事物的发展,关键不在于其他,而在于布局之人的眼睛,能够看得到多远。

说到水战,可能一把这词安到这一鼠一猫身上,很多人会觉得诧异。

能不诧异吗,这俩可都是出了名的旱鸭子!

要说水战,怎么着也得先说翻江鼠蒋平,再把陷空岛其他的兄弟甚至算上茉花村那仨再往后捋捋或许都轮不到这俩。

可是,诸位莫忘了,五爷打小活在陷空岛,那可是个四面环水的岛!会不会游水和会不会水战,还真就不完全是一回事。会游水,对水战而言那是锦上添花,可是谁说的水战就只能游着泳打?岛屿帮派之间可是都有私船,战船规模未必多大,但是该有的玩意儿也都是有的,不然彻地鼠韩彰那个烟花技能要是只拿来放个信号弹,也委实太对不起这陷空岛当家的身份了。

虽然火炮什么的这会儿如果说成为民间战备,这确实有点难,但是弄点会炸的带火的玩意儿,往对方船阵里边儿扔点儿——

这会儿的船,可都还是木头,沾了火,木头该有什么结局,它一样跑不了。

水战精髓,在于阵型指挥,因为面对的是船队,个人拼杀如果纯需要靠自己一个人砍船再砍人,累也累死了。但要是个人拼杀再配合上团队,这个效果就很拔群了。

至于展昭,他在北宋那似乎是没自己亲手打什么叫得上名字的水战,但是不要忘了,白芸瑞是展昭一手带大,而这家伙成年时候可是攻破了十二水寨一统了长江水道!在许多时候,想知道师傅有多厉害,只需要看徒弟就成了。

这一趟出门,几乎就是将近一年的时间。

一行人回到大镖局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

这之后,卓东来就安静的抱着炉子围着裘衣窝在了大镖局里,对外基本上处于一种闭门谢客的状态。

一应事务,无论镖局对内还是对外,都交给了四位弟子。

是的,四位弟子,就连最小的祝君卿都被丢出去干活儿了。

这事儿一直到腊月底,就连镖局内的人都基本没怎么见到过卓东来,这若是一日两日也便罢了,连着两个月,就不得不叫叫那江湖上诸多情报部门一头雾水了。

卓东来这是闭关了?伤重了?不治了?还是干脆被弟子们架空了?

要不然以卓东来头些年对大镖局控制的那么紧的势头儿,怎么可能忽然就进入这种几乎不闻不问的状态!

各大势力蠢蠢欲动,都恨不得最先探到消息,好第一个冲上去多抢点儿蛋糕。这大镖局煌煌大物,咬一口都能流油啊!

结果这一年新年的时候,大镖局年祭,主祭居然是俩月没有露面的卓东来!别的不说,看那气色和气场,得,各回各家吧。

人家这明显是连养生带升级都没闲着!

卓东来这俩月干啥去了?

当然是猫冬了呀!

亲,你还记得卓爷那个越发作死的腿伤嘛?

但是要说对大镖局全放手了这也不对,因为那四个孩子,说白了是在给卓东来打工替他干活呀!工作是要汇报的,还要被上课接受指示呢!

卓爷如今是借着猫冬,愉快的回归了自己运筹帷幄的身份,可是偏偏,仍旧是这江湖上最有震慑力的人。

两个月没露面,没有任何势力敢杀上门来不说,就连打探消息也还都小心翼翼的,这要是换了任何一个帮派,在这瞬息万变的江湖之上,俩月时间足够被吃的渣子都不剩。

卓东来打从接纳了展昭这么个灵魂住客,就一直在默默围观其行事手段,如今两年余,早已引为知己。

眼界手段,谋略胆识,这只猫一样不缺。就是换了他自己,也未必能沉得住气,真的两个月来一次面儿都不露。可是展昭做到了。

虽然他自己只是说因为懒,可是卓东来知道,这更是因为如今的每一步,所有局势变化,这家伙早已有所预料。

展昭对他自己有着绝对的了解以及建立在了解之上的自信,他相信即使自己两个月不出面,弟子们也可以把事情办得很好。他信任的人,终究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展昭对如今的江湖局势更是有着透彻的理解,他明白以卓爷从前积威外加大镖局如今景象,兼之和朝廷还有来往,如此庞然大物已然不是如今江湖上的任何一个帮派敢于在接到一些真假未辨的消息的时候敢下手的,更何况——

若是他们下手,不是正好借着保护自己的名号吃掉对方,壮大自己的实力吗?

他对大镖局的战力,从不曾低估。

卓东来堪称是如今离着展昭最近的人,曾经的卓东来在潜意识里恐惧一切失控,恨不得把一切都攥在手中才能心安,任何的变数都恨不能亲自去打探,否则便总要担心这个变数毁了自己的局面。

而如今,他已然不会再如此。

展昭走的是另一条路,卓东来也已经决定走上这条路。

万事皆有变数,只是这可控和不可控之间,其实界限十分模糊。

因为身在局中之人的思想,是最不可预测的东西,偏偏,这还是所有布局的根本。

所以,便无需刻意探寻那些变数。

何为真正的布局?便是这局面铺开了,便无惧任何变数,即便所有变数齐齐发作,最终指向的,还是自己要达到的目的。

这才是真正的布局,真正的殊途同归。

展昭两个月间不曾露面,大镖局的事,江湖上的事,却都刻在他的脑子里,这其中主要依靠的还是几个孩子的汇报整理。最开始的时候,几个孩子并不能真正简要的总结出重点,是以第一个月的时候,卓东来虽未对外露面,但是一天里大部分的时间都用于借着汇报这件事教导几个孩子,而在这段时间里,情报的主要来源,并不是这四个弟子,而是大镖局里卓爷原本的情报来源。

而经过一个月的适应磨合,卓东来原本的情报来源虽然仍旧同步运转、递存备份,但是卓东来已经发现,这经过展昭上了一个月巨细无遗的情报整理课的孩子们交上来的东西,已经可以完全取代他原本的那套东西,而且更为精简高效。

孩子们交给他的,是经过层层筛选,最终的重中之重,又经过了那四个人自己的分类整理,就连重要程度和紧急程度、可能有的影响程度都给他分好了类,这是原本的情报处也在做却始终做得不够叫他满意的地方。

展昭在对待这四个孩子的时候,付出了全心信任,也收到了全心回报。

而卓东来的情报处,在这一点上,从根源就输了。

信任这种东西,确实具有强大的力量,只是——

终究是把双刃剑哪。

转眼已经是五年过去,大镖局屹立不倒,如今掌事的,正是当年卓东来从武林大会上带走的四个弟子。

江寒,年二十六,原出松涛派,如今已得卓爷刀法真传,剑法居然也没扔,在江湖上是响当当的刀剑双绝。

吴岳,年二十三,原出苍山派,如今是江湖上年青一代里使棍的翘楚,拳法也是扬名江湖,人称阳湖小棍王。

俞秋明,年二十一,原出清雅阁,如今一提诗酒江湖,最先被想起的已经不是清雅阁,而是这位由大镖局调丨教出来的倜傥少年。

祝君卿,年十七,原出洪辉帮,如今小小年纪,却已经是泪痕剑的主人,一把重剑驰骋江湖。纵然年纪小,却没有任何人敢看轻。这个放在旁人身上不过是初出茅庐的年纪,放在祝君卿这个人身上,却意味着他已经在江湖上以稚龄度过了六个年头。

这四人如今在江湖上各个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少年英才,而大家所最为忌惮的,还是那个已经几乎隐居幕后,看似不管事,却实际上掌控着整个大镖局的卓东来。

不知多少大小势力,都盼着挑拨这四人分家拖垮大镖局,可是——

不是没有人动手,而是但凡上去触了这个霉头的,都被卓东来亲自带人给推平了。

对,卓爷这五年来几次出面,全是亲自带队出门推平敢捋虎须的帮派,这个推平真的就是推平,字面儿意义上的,拆房子。

所过之处,死人是基本不存在的,被墙砸了误伤的不算,但是受伤的一堆一堆,受伤最重的就是建筑物。

管你什么帮派标志什么禁地重地,敢来惹事儿的,无论大小帮派,全给推平。

最可怕的是有两个小帮派建在土山顶上的,头一天晚上入睡还正常,第二天就无限凄凉的不知道睡哪儿了——

不说门派了,山呢?

山没了。

被推平了!

这是不杀人直接拆家的节奏,但凡有急眼了上来拼命的,就被揍到丧失反抗能力但是绝对不会死的程度丢一边,眼睁睁的看着对方继续拆家。

对于展昭为什么会忽然掌握这个属于拆迁大队的技能,这不能不说白玉堂居功甚伟。

俩人也不在哪次聊天的时候,聊到了当年那个著名违章建筑冲霄楼,这直接就给展昭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还点亮了技能树,专心去研究了两年从古代到当代建筑结构,主攻受力点,成天琢磨着从哪下手最简单高效的拆房子,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你说四个弟子就由着展昭这么闹,也不管管?

他们能怎么办呢,他们也很无奈呀!

师父玩耍,平时酷炫狂霸拽的白师傅还护着还帮着!俩人玩儿的可开心了!你都不知道萧泪血一天天看着这俩人愉快玩耍简直心累得一脸血!偏偏这事儿做出来震慑效果十足,效果超级好,他都没有理由反驳!

在如今的江湖上,大镖局卓东来的名字代表的绝不仅仅是大镖局这威名赫赫的帮派,更是已经代表了一整个蝗虫军团一样的拆迁大队!卓东来初时看着展昭这么玩还一脸诧异,最开始也表示过担忧,可是看着这俩人一路脱缰而去的画风,再看看最后的效果,也只能端着葡萄酒带着迷之微笑淡定的自斟自饮了。

啥,你说酒会不会给心魔来一口?

你想什么呢!女王大人怎么可能会给小奴隶用高档货!随着这几年展昭越发的随心随性,这个心魔根本找不到什么出去玩的机会,更别提兴风作浪对展昭有什么威胁,被卓爷压制的简直一天天都在嘤嘤嘤。

卓爷如今是对拆迁这事儿放任自流了,但是也是有打算的。

等什么时候展昭走了,自己拿回主动权的时候,这个拆迁大队的名声自己一定要洗掉。

嗯,一定要洗掉。

一定。

……

看着那家伙每次出去拆房子也挺爽的,要不,推几次再洗掉?

嗯那就这么定了,玩几次,玩够了再洗。

……

心魔在角落里捂了脸,简直没眼看。

此去数月,卓爷的灵魂体一直安静的待在角落里愉快玩耍静候时机,而这天晚上,他忽然,做了一个梦。

魂体怎么还需要睡觉呢?要知道卓爷视角靠的是展昭用身体共享,大晚儿上的,展昭都睡了,眼前自然一片漆黑,卓爷不睡觉,难不成就这么天天扒着眼睛像大眼儿贼似的目光炯炯的直面黑暗?

有何意趣,有何意趣啊!简直白白损耗经历啊!还不如闭上眼睛睡觉养精神呢!

反正现在共用一体,生物钟走的都是一个,完全不用担心睡过头错过任何一秒的直播。

好啦,现在,我们先了解一下卓爷做了个什么梦。

卓爷梦见了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和司马超群两个人初出江湖打拼的时候,有次下馆子,他第一次喝到葡萄酒,而这家店的另一样东西,他却是尤为印象深刻。

那是一种叫做布丁的东西,口感爽滑,入口即化。

据老板说,是个外域的商人,没带金银,自愿用带来的食材换了一顿这里的饭和一晚上的住宿,因为这东西并不好存放,又正赶上这两个年轻人投店,开店的老夫妇也就乐得给这两个孩子尝尝鲜。

此去经年,当年的年轻人也已经手眼通天,却终究,再也不能一尝当初吃过的这名为布丁的奇珍。

而如今,这个口感居然经历了完美的还原,这爽滑甜腻的口感,简直瞬间唤醒了卓东来尘封已久的记忆,仿佛还是那初入江湖,和司马超群并肩闯荡的时候。

就是这不知道哪来的惨叫声太过煞风景。

不对,这惨叫太近了,仿佛近在咫尺。

自己已经是一缕残魂,能如此之近的惨叫……

卓东来睁开眼睛,迅速锁定了声音的来源——

根本无需费力寻找,心魔就在他眼前抱着疑似脑袋的位置惨叫,而他卓东来的两只手正固定着那一团看上去只是一团形状不规则的黑气的心魔,而那团黑气被捂着的地方,隐约的似乎缺了一块儿。

卓东来感受着身体里正自发吸收着的力量,忽然对着心魔露出一个微笑。

心魔毛骨悚然。

卓爷没有松手,认真的检视一番心魔,还凑近了闻了闻,末了小心的冲着那一团黑咬了一小口。

原来心魔对他而言,是可以食用的。

卓爷放开手,由着心魔惊恐的跑去遥远的角落里缩成一个球。

卓爷并不急着抓住他,也并不急着吃掉他。

卓爷在确定了自己可以吃掉心魔并且吸收力量这件事的时候,也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

心魔这东西,素来虚得很。

怎么想这都是一种玄之又玄没有实体的东西,但是说白了,这东西虽然看似虚无,但本质上,也是一种能量体。

就如同灵魂一般。

而这只能量体,还是伏羲的心魔,是分化自伏羲的力量,一脉传承,对任何的灵魂体而言,都是大补之物。

然,一般的灵魂体没有机会进入伏羲的意识,更无机会触及这个心魔。

而卓爷有这个机会,也有这个力量压制它。

怎么说这也是生自伏羲灵魂的心魔,总不会弱,可是要论灵魂的坚韧,卓东来绝对是个中翘楚,各项指标全面超越这个心魔不说,这个心魔所针对而生的性格弱点,偏偏卓爷毫无畏惧。

伏羲因为大爱而生心魔,可是很抱歉,他卓东来并不是个那样的人。

心魔的这个能出手的“点”,对卓东来而言,本就不存在。

其实心魔这次,真的是挺憋屈的。

别的不说,如今这个绝境般的生存状态,简直匪夷所思。

能进入伏羲意识的人,按理都该是至少同一级别的心怀天的圣人,可偏偏这撞上了一个在伏羲这次意识体寄身的身体里残存的、和伏羲同源的原主。

按理一个人类,意志力该不会太过强大,可是偏偏,这一位的精神坚韧度,放眼整个天下,可能都独占个鳌头——这家伙的幼时经历和阴影对他的影响很大,可是也锤炼出了这独一无二的坚韧灵魂。

一个心魔不能蛊惑突破,武力打不过,偏偏还跑不了太远被拘在方寸之地……

这么说吧,一个被封了所有技能的黑暗类牧师,被近身战士给控制在出手范围之内,这就是心魔如今的生存状态。

生不由己,死由他人。

心魔心里苦,团成球窝在那里,摸着自己伤口,忍不住又嘤嘤嘤嘤的哭了起来。

卓爷自斟自饮着葡萄酒,没去阻止。

反正这个家伙能哭的机会已经不多,毕竟同住一个屋檐下这许久,他也不介意为将死之魔行个方便。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大镖局死而复生已然十五年。

这天早上,大镖局的四位少掌事仍旧前来和师父说早安,进了门,看着坐在那儿一身紫衣带着笑脸的人,却都沉默了。

四人你捅捅我我捅捅你,像极了四个无措的孩子。

最终,却是最小的祝君卿抱剑而出,对着拿上首之人行了个礼——

“卓师傅早。”

卓东来微微笑了笑,“你们是怎么认出来我不是他的?”

“师傅说过,他原本便是代人收徒,他总有一天会走,而卓师傅终究会回来。只是……”祝君卿低了头,声音有些失落,“可惜,我竟没能跟师父和白师傅道个别。”

“可是你还是没有说明白,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师傅就是师傅,和卓师傅不一样的……要说哪里不一样,应该是,嗯,哪里都不一样,但是最明显的,大约还是眼睛。”

这区别非要细说,几乎就是把李寻欢和花寒衣放在一起,就连画风都迥异,那眼睛活生生的都不像是一张脸上的产物。

人和人的区别,大约重点,还是在气质,而不是脸。(题外:这就是看综焦混剪的重点啊!)

卓爷看着面前这四个孩子,也释然。

何必纠结于这个问题,这四个孩子原本就是聪慧透彻,更得了展昭白玉堂联手教导多年,也是自己一日日看着长大起来的孩子,还有什么好猜忌的呢?

到底是展昭赢了。

展昭用了十余年的时间,投注了太多的信任和耐心,而将这回报,全数转给了卓东来,由他接手。

曾经几乎在连串的打击中丧失了信任他人的能力的卓东来,终究还是愿意为了这几个自己看大、全心信任自己的孩子一个机会。

也给他自己一个机会。

如今的大镖局,这四个孩子支撑的很好,他也早已懒得去夺什么权柄。

反正不管他出不出手,他的名字都已经代表了江湖上最可怕的拆迁大队,无人敢惹。

那么他剩下的时光,不如就看着这些孩子,守着这些孩子,见证展昭为他留下的,这些爱与期待。

直到生命终结,或者这被重新建立起来的信仰再度崩塌的时候。

展昭在大概两三年前,就把事情全都丢给四个孩子,自己一点儿不管了,彻底撒手,只留了一队人陪他拆房子。

而大约半年前,展昭对这几个孩子的教育就已经放了手,也在那个时候,卓爷做好了随时拿回身体的准备。

这事儿的主动权,其实一直都在卓爷手里,而没在展昭那儿。

以往回主空间,基本都是死回去的。这身体还要还给卓爷,自然是不能死回去,那么唯一的离开方式,就是等着像是当初的李寻欢那般,由卓爷夺回身体,那之后,自然会有他们回归的机缘。

可是谁都没想到,卓爷夺取身体的时候还送了一份大礼给展昭,或者说,这俩动作基本上是同步的。

卓爷一边啃着心魔,一边吸收力量,一边夺取身体。

心魔消失,卓爷力量达到一个新巅峰,顺利夺回身体,展昭也在同一时刻脱离了这具身体,回了主空间。

白玉堂当然也是一起走了,只留下了光秃秃没了剑灵的泪痕剑。

卓爷吃掉了心魔,心魔就此消失,展昭算是了了一桩大事离开这儿的。

可是,心魔真的就消失了吗?

心魔生发于心,在乎于主人意识。

谁也说不准这东西还会不会有,什么时候有。

所能做的,不过是调整自身,信任自身,以此身为凭,无悔无惧。

纵使再有心魔,亦会再得机缘。

万事万物,有趣正源于未知。

而这未知,也正是这世界会不断发展的本源动力。

就如同,此时此刻脱离这个世界的展昭和白玉堂并不清楚,迎接他们的,是哪一个世界。

不过,无论是哪个世界,次空间、主空间,还是基地空间,有一点是永远不会变的。

他们终将携手,踏过遥远的旅途,攻破横亘的艰难险阻,往前走下去。

这路上,或许会有独自走过的路,或许会有拼了命也难以逾越的障碍,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们终究,会重新并肩而行,穿过风雪,得见闲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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