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先也住浑河北,车载图书事最佳。
薄有缥缃添邺架,更依衡泌建萧斋。
何时散佚容闲坐,假日消忧未放怀。
有客但能来问字,清尊宁惜酒如淮。
——纳兰性德《通志堂成》
天还黑着,在开封府猫窝睁开眼睛的一鼠一猫抓紧时间洗漱打理,随着包大人一同入朝。
凌晨五点的冬季,开封府飘荡着湿冷的空气,钻入肺里,清新,却又带着躲不开的冷意。
我陪在包大人身边随着百官入殿,白玉堂被公公带去书房等待下朝之后皇帝的单独召见。
今日朝堂上一如既往地剑拔弩张,王安石和司马光带着文人群体分为两个团体,内斗相掐,武官和中立党旁观中时不时出言浇点油……
庞籍庞太师一如既往地冷笑着,看着文人相掐,“包大人,这就是您说的……文人风骨……哈?”
包大人无奈,“庞太师,朝堂意见相左本是常事,但如这般结伙……确系不妥,但是,老夫不才,无力阻止……这些人对朝廷好歹还有些好处,无法一概而论全部贬谪,也不能杀鸡儆猴有失公平,若是庞太师有什么好方法,老夫愿洗耳恭听。”
庞太师冷哼,“嗬,你们文人就是麻烦!这要是在军中,只需将人全部送去前线拼杀,看他们还有这乱吵的心情!”
——庞太师,其实您的方法真的不错,这要是放在不是宋明的任何一个朝代,都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只可惜了,这是在文人地位极高且一个个傲得不像话的北宋一朝……这方法要是真的在朝堂上光明正大地吼出来,估计那些个觉得脸面受损的文人们会群起而阴之……
看着为一个微末小事争了半个时辰口沫横飞的两群人,我敛了眸,抱着剑,悄悄退至包大人身后一步半左右的地方,闭目假寐。
曾经我是很喜欢王安石的,幼年的那一首《梅花》曾经让我无比仰慕这个性情高洁的人;一首《明妃曲》让我暗暗钦慕他忧国忧民的高义;一首《登飞来峰》让我看见了他的凌云壮志。
然而,后来在“道”内训练,被安排主攻秦史和宋史的我在对有宋一朝的资料进行整理的时候,跳出个人的好恶,重新评断这个人,我不得不说,我之前的认知,真的太过幼稚。
若他性情高洁如诗,便不会为官;若他忧国忧民,便不应在受到任命时一次次地推拒;若他真有凌云壮志心怀天下,便不应在新政中实行不符合那个时代的青苗法,不应为了所谓新政导致整个北宋中央的文人的分裂。
丝毫不夸张的说,北宋,就是从这个时候走上了注定灭亡的道路,这其中,王安石功不可没。
王安石与司马光的分歧,最多只是个人意见上的分歧,无伤大雅。这两人的分歧之所以会伤及整个北宋的命脉,就在于结党。
史上并未明说其二人如何结党营私,或许就“营私”而言这两人真的没做,或者说没怎么做。对其描述,通常是以保守与改革称之。
无产阶级专政下,中国的人民过上了幸福的生活,人民普遍就对改革一词有了好感,觉得凡是改革,一定是好的——其实不然。新民主主义改革确实是好的,对历史的发展生产力的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的上升都具有极高的积极意义,但是这并不代表,在北宋发生的这一场改革,也是好的。
根据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生产力生产关系相互匹配时才会有稳定发展的社会、经济。那时的北宋,生产力真的不低,兵力也不若大家想象的那么弱,这个时候提出改革,提出青苗法收取贷金,加上各地官吏的推波助澜强行推广此法借之收息敛财,不但达不到其预想的提高农产量增加税收的目的,反而是破坏了原来既成的经济体制,给当时的生产力造成了极大的破坏,甚至造成了经济的混乱,社会的不稳定。
于是可以说,这位饱学之士,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算得上是宋的罪人。
他的一时冲动,一时意气,一时抱负,毁了太多东西。
结党,其实是一种经常在文人内部发生的现象。文人这种东西,有个奇怪的习性,自古喜欢内部相轻,喜欢勾心斗角来回倾轧,起因,却很可能不过是某伤了某某的面子,于是某某找到他的朋友某某某,倾诉委屈,某某某为了给某某报仇,就又找了几个朋友去向某找回面子或者说场子,于是某的团体就和某某某带领的以某某为中心的那群人分立了。
朝堂上,文人抱团,各自为政之事其实常见,也有其存在的必然性必要性和积极性——帝王权术,在于平衡,小团体间适当调节便极易得到平衡,不似大团体关乎过多利益,不好下手。实在有不能调控的,就直接杀了编个罪名,甚至是文字狱的罪名都是可行的。
可是,一旦朝堂文人几乎分立成两个大团体且遇上赵祯这么个性格软弱——至少外表如此——的帝王,对朝廷、对朝代,便绝不会是一件好事了。
文人倾轧绝非简单的政见不合,更多的涉及个人感情。政见不合据理力争乃是朝廷之幸,如庞籍、包拯、范仲淹等,绝对是值得尊重的人,因为他们考虑的角度乃是现实背景下的家国天下,出发点为的是国家,最终得到保障的是诸多百姓的生活安乐。
这般的做法,在无人制止的情况下,终究会伤及王朝的命脉啊……
眼看着朝堂之争又要升级到泼妇骂街,泾王赵元俨出列劝架,期间不经意地摸了摸挂在腰间的打王金鞭……
两方之人色厉内荏地放了狠话,文武百官无事退朝,各去各自的岗位上干活。
——这样的上朝方式我真没看出它有什么意义。
看看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半时辰。三个小时,也不知道白玉堂可有那个耐心不乱跑……
皇宫什么的,对于这厮搞不好就是某种意义上的自家后花园,我可记得这耗子偷了宫里不少的好酒,几乎把御酒窖搬空……等下,我怎么记得他是在当了御前侍卫之后才兼职酒窖搬运工的?而且,那酒好似有相当一部分进了我肚子——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记忆,都是什么时候的?怎么我都不知道?!我遗失的那一段记忆,到底都包含了些什么东西!
无论展家猫咪如何抓狂,圣上的召见还是到了。
压下凌乱的思绪,整整衣襟,深呼吸——不管怎么说,这只耗子的命,我保定了!
迈步走进御书房,在包大人身侧单膝跪地见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报卿家,展护卫,快快平身!听闻展护卫已将前日盗了三宝之人带回且已追回宝物,可有其事?”
“回万岁,展护卫已将白玉堂自陷空岛请回开封,白义士正在殿外听宣。”
“哦?区区半月不到,往返苏杭一带,且带得人来,展护卫果然少年英才!”
赵祯同学,你对少年英才的定义是什么……能带个人来就少年英才了?
那边皇帝和包大人例行太极打过,便宣白玉堂上殿,准备开庭公审此案。白玉堂跟在公公身后悠然走进,身上无枷,脚上无镣,一袭白衣,端的是飘逸出尘。那张脸上敛了表情,生生减了三分姿色,却加了淡漠气势。煞气收敛,却终有外泄,将大殿的温度生生降了些许。
纵如此,仍掩不了其傲气,那张桃花面,竟让赵祯看呆了足有半分钟。
直到我要忍不住笑,露了声音,才将皇上的魂儿拽回殿上。
看着白老鼠丢过来的半得意半抑郁神色,我一个眼刀扔回去——你长得再好那是你爹妈的功劳,你显摆个什么?还有,你个大男人被看几眼又不会少块肉,没什么好抑郁的!
——呦,猫儿,生气了?(吃醋了?)
——才没有(附赠白眼一枚),你给我把气势收一收,把命保下来才是正经!要是我们风流天下的白五爷死在区区偷东西上,整个大宋会哭死多少无辜少女,展某可不想开封府无缘无故增加工作量!
——猫儿,担心五爷就直说,五爷又不会笑话你。
——谁会担心你这只白老鼠!
(以上↑为两只的眼神交流,时间短暂但是内容丰富)
“草民白玉堂,拜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提着的心掉下去了些——还好,这孩子的开场白还算正常,没有如猜测中那般来一句“你白五爷在此”之类的东西挑战我的心脏承受能力。
“白玉堂,你前日闯宫盗宝并于宫中杀人题诗,所为何来?”
“回圣上,此时牵连甚广,还请屏退左右。”
……圣上显然犹豫了,“这……展护卫?”
“白兄可信得过包大人?”
“包大人自是信得过的,展护卫也留下来吧。”
——为什么我听这只耗子正正经经喊我官阶这么别扭……=-=b
赵祯挥手,诸人退去。
“好了,白玉堂,你现在可以说了么?”
“草民日前于开封盗了古镜、游仙枕、古今盆,随后在宫中偏殿房顶看星星。那一片是先帝冷宫,人烟稀少。草民在那里听见有丫头偷偷给去了的主子烧纸,嘴里念叨的东西着实有些吓人。”
“哦?”
“那姑娘一边烧东西一边说话,依稀是‘娘娘,珠儿没用,不能让小主子知道当年的真相,但是小主子洪福齐天,是个好皇上,刘氏那个贱人,骗得皇上以为她对娘娘好,皇上无从得知当年真相,不知道娘娘您过得多苦,甚至连您的生辰忌日都被那贱人骗得改了日子,以致数年来您的生辰都无人给您烧点儿东西……这都冬天了,珠儿来给您送点冬衣,还有您最爱吃的——’那姑娘话说至此便被打断,来人是个老太监,那太监训斥那自称珠儿的姑娘,并且踢翻了那姑娘要捎去的东西,还说“李氏从最开始就是主子养的一条狗,让她生下当今圣上已经是他的福气,病死在冷宫也是他自找的,狗儿要抢主人的食,自个儿养龙子,也不看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
赵祯在椅子上强作镇定,全身却都已僵硬了。
“草民看着那自称珠儿的宫女低声央求那公公什么,隐约能听见几声‘郭公公’,但是服软似乎没有效果,那姑娘低声哀求却被那公公一把推开,额头撞上石阶,当场死亡。”
“什么?!”赵祯惊立,“死了?!”
“回圣上,那姑娘确实死了,且那公公还将人就近弃入一荒废了的冷宫后院,离开了。”
“你可还记得那是哪里?”
“宫殿名字不记得,但是草民记得那个地方。”白玉堂抬头,“草民原本盗了三宝是来散心的,却没想撞上这档子事儿,草民觉得那好歹是条性命,且此事上涉国体,不可莽撞,便先自揽了这项罪名,引开封府前去寻我……当然这其中也涉及些江湖意气之争,这点草民不否认。”
“白玉堂……”赵祯揉揉额角,“包卿家,此事着开封府办理,白玉堂先交与你处,具体的量刑,朕随后会遣人送旨前去。”
“微臣接旨……可容臣等先行告退?”
“散了吧。”
“臣等(草民)告退!”
出得宫门,我背后一片凉意——竟是已经被汗浸透,在这腊月天气一吹风便不禁打了个哆嗦。
宫廷阴私一向复杂危险,一旦得知,若无足够保命的靠山,一般都会被灭口……包大人活到了1062年,似乎算得安全,且包青天审清狸猫换太子一案之事流传千年,该是没有生命危险。
公孙先生和包大人之间无话不说,这件事情他也会知道,史上并无记载,不知有没有受此牵累。
白玉堂应当死在冲霄楼,距离现在尚有三载余,看来也不会出问题。
这么看来,就数公孙先生最危险啊……
(某雅:=-=b孩子啊,你自个儿呢?哪去了?神隐了么?)
白玉堂看那猫儿神游一路,期间拐了数个弯安安全全地跟着队伍回了开封府,不由感叹——原来跑神儿也是一门技术,这猫儿也是个中高手啊!
回了开封府,包大人却犯了难——白玉堂照理应当关入牢中,但当今圣上爱才且白玉堂所知之事牵连甚巨,不宜入狱。可若放在府中,一方面担心他不羁的性子,另一方面,开封府这状况不知道那个爱干净爱的不像话的孩子愿不愿意住啊……
“白少侠。”
“包大人。”
“不知白少侠可有住处?”
白玉堂愣了愣,忽然拉出一个恶意的笑,“包大人不必忧心,我和猫儿睡一起就好。”
“……”包大人呆了呆,“既然白少侠决意如此,小昭啊,白少侠就先住你的院子,你先陪白少侠选间屋子,叫人收拾一下吧。”
“是。”我领了命,带白耗子去我的院子选房子。
开封府很大,所有的员工都住在府中,此府占地甚广,除了主殿及各种功能性院落,住人的小院子也是不少的。
我当初选的地点,很偏的地方,在整个府的后角上,墙外就是府外,算是府中最清净的地方之一。
院子不小,院子里还有一口水井,七八棵树,窗下可以种花,还可以种爬山虎,夏天遮了窗就会很阴凉——可惜冬天会有点儿冷。
院中除了主卧,还有左右两间偏房,都可住人。
看着白玉堂将东西直接搬进主卧大有直接住下的意思,我默默叹了口气,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搬去偏房。
“猫儿,你不是住这儿的么怎么还收拾东西?”
“……?”不是你要搬进来么……
“猫儿,我说,你这猫窝实在是太冷了,还连个火都烧不旺,白爷怕你冻死在这里,好心好意来给你暖床,你居然还要搬走?你那破胃还没断药,你想半夜冻到疼醒白爷可不乐意照顾一只病猫!”
“……白玉堂!”猫脸热了,“什么叫跑来给我暖床!”
“好好好,白爷我怕冷,必须抱着猫睡以防冻死,这样可以了?”
“白玉堂!”猫恼羞成怒,开始追打白耗子。
不远处的院门,包拯和公孙策前来视察这边的入住进度,就看见一猫一鼠满院子的奔跑。
“阿策,有可能的话,把白少侠留下吧。”
“黑炭,你祸害了昭儿一个还不够,还想拉人进火坑?”
“不是……阿策,你不觉得,昭儿平素看着太过老成么?年轻人的朝气,好似在白少侠在的时候会多冒出来一点儿啊……”
“如此说来,倒真是……但是白少侠,不像是束缚得住的人啊!”
“是啊……所以说,阿策,你要加油给昭儿把这个伴儿留下来,昭儿这个孩子,看着他那双沉静的眼睛,总觉得对不起他……还是现在的感觉好些。”
“我会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