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原以为哄柳清风吃药会是个很困难的事情,甚至为此提前从空间里翻出了灶糖备着,没想到孩子虽小,却因为受过不少磋磨而懂事的紧,端着药碗一仰脖就喝了个干净,一滴都没浪费。
此等心性,若不出意外,必成大器。
可惜了,好好地崽,长大之后怎么就跑去跟着襄阳王造反了呢?
俩人慢悠悠撸着串,开了一坛陈年黄封,而在篝火的另一侧,小孩儿已经窝在干净的被褥里沉沉睡去。
小孩儿并不知道,在他堪称人生转折点的这第一天的晚上,就在他难得吃饱、安心沉睡的这个夜里,篝火旁撸着串的两个女装大佬就他的养成方向发生了一场激烈的讨论。
不能暴露身份和不能强行改变已经发生的事这两点是肯定没得商量,可是关于孩子的教育路线里有没有必要加上忠君爱国和不投靠私人武装团体的问题,俩人有分歧。
白玉堂要的很简单,就是别翻车。
看上去这似乎很不白玉堂,照理说谁求稳,都不该是这位老哥求稳,从以往事迹看,这位自古骚操作就没怎么断过,堪称是离经叛道这个词的践行者。
可是细想想,倒也没有太叫人觉得意外。
毕竟在白玉堂这,他和展昭在一起这个结果,无论何时都占有最高优先级,任何有可能改变此事的不稳定因素都是要被无条件干掉的。
而展昭不同。
展昭心里,排第一位的,永远是天下。
是天下清平,是华夏子民安居乐业,是所有人都能远离战火,在相对安定的环境之中,走上每个人心里想走的那条路。
这条路在古时候,大约被叫做天下大同,而在现代,有一个很简单明了的定义。
实现共产主义。
当然了,这条路不可能一蹴而就,毕竟共产主义正常的发育方式是先通过资本主义完成生产资料的原始累积,在物质极大丰富之后,自然过渡到共产主义。而当下我国选择的这一条道路,无疑比正常的这条发育路线还要难上百倍。
作为替代掉资本主义累积步骤、过渡在封建帝制和共产主义中间的社会主义形式,它碍于一直作为精神旗帜的最终的共产主义理想,无法以国家为主体提倡进行资本主义本质的剥削,也就无法经由剥削为主方式达成生产资料原始累积。
不知道小时候有没有人和我一样疑惑过——为什么西方社会普遍不喜欢、甚至说要不遗余力的抹黑我国。
其实长大了再看,原因非常简单。
以他们的角度,自家的成长是以剥削别人为代价,在他们的历史里,是黑奴种植园,是印第安人头皮,是各种方式的殖民侵略。那么,他们转头看着社会主义国家,他们仍旧会用一样的思维——他们社会主义国家的人要发展,他们会来抢我们的土地,把我们变成白人奴隶,甚至当他们成长到足以碾压我们的时候,也会不把我们白人当人看,杀了我们也要扒我们的头皮领赏,也许还会比印第安人身价更便宜。
这么说是不是就很清晰了?其实就是那一句在各大鸡汤里被说烂了的话——你眼中的世界,终究会倒映出别人眼中的你自己。
所以我们用以和为善的传统思维很多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换成对手的思维,简直能秒破题。
而此时此刻,在北宋仁宗朝,猫崽子基于现实考虑,并不可能想着在这时候搞什么社会主义——毕竟他当年点拨神宗赵顼的时候还知道开民智是百年之功不可急于一时呢(详见北宋卷番外13),这会儿没理由越活越回去了。
他想的,是不要把柳清风的发育路线早早定死,他想给这个孩子一个宽松的环境,和一个选择的权利。
他想要柳清风自由的学习知识,凭本心有所侧重。
一言以蔽之,选择要成为什么样的人、走上什么样的人生路这件事,他想把选择权交给柳清风自己。
白玉堂最终还是没有争过,默认了展昭的想法。
害,在面对展昭的时候,他白玉堂大多时候都是先服软的那一个。
两个人带着崽,就这么在山里住了下来。
他们捡到柳清风的时候,小孩儿六岁。
六岁,实际上是个极好的岁数,后世这时候差不多预备上小学,武学也正是开蒙的年纪。
柳清风严重的营养不良连均衡饮食带每天灌一碗苦药汤子,快年底的时候,他终于摸到了可以习武的体质下限。
于是转过年去,1039年的春天,小孩儿二月二剃了头,第二天鸡叫第一遍就被俩师傅从被窝里拎出来,到屋前空地扎马步。
哦,屋子是俩“姑姑”捡到他第二天就开始着手盖的,林姑姑出的图纸,夏姑姑主要出的力。
在夏姑姑忙着上蹿下跳盖房子的时候,林姑姑基本都在带着柳清风满山溜达,一路采草药、认草药、熬草药。
以至于柳清风一度以为自家俩姑姑是出身什么名医世家,出门历练来的。
柳清风被俩姑姑捡了十来天,就住进了新房——新鲜出炉的小木屋,能抗台风的那种。
台风?山区哪来的台风?
哦,是从海边登陆,往内陆爬去的那种啊。
这个赶工赶出的建筑毫无敷衍之意,连后院晒药的架子和一面墙的药柜都做的十分精细不见毛刺。
可他的采药之路并未就此停止。
直到入冬之前,他和林姑姑的战利品终于填满了一半的药柜,这才算暂时告一段落,安心猫冬。
整整一年,柳清风痛并快乐着。
他曾经以为自己以后注定是个治病救人的江湖人,可是万万没想到,林姑姑居然文武双全,每天的课程一早一晚都是武学,整个白天全是文科。
正统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自不必说,四书五经自是必修,此外,本草纲目也是要背的,平时上课不拘书上所言,林姑姑经常想到什么讲什么,于是学到一年出头的时候柳清风脑子里已经有了模模糊糊的辩证思维,以及不迷信某一家学说,根据实际情况博采众长选择最优解的潜意识。
这一年春节,饮罢屠苏酒、吃完团圆饭,一家三口坐在门槛槛上,看着天空数星星守岁的时候,展昭给靠着门框睡着的白玉堂披了件袍子,然后放低声音,给小孩儿讲了一个龙组里发生过的小故事。
一个小男孩迫于淫威,不得不被一群可怕的女人扒了换上cos小裙子扮花楹的故事。
故事讲完的时候,他跟柳清风说,他来自龙组,那是一个很遥远、很遥远,远到他很想再回去一次,却大约永远也回不去的一个故乡。
转天清晨,柳清风孤孤单单的坐在大门槛上,想破头也想不明白,早上跑去想找两人说新年好的时候,隔着门偷听到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放心吧,我不会在那孩子面前叫你猫儿的,这可是白某人专属的称呼,才不要被小屁孩儿听去。”
这家里也没有一个姓白的人啊?
难不成,是林姑姑的母家姓白?又或者,是林姑姑在闺阁与人许了婚约不成?
小孩儿接连几日郁郁寡欢,连这个年都过得心不在焉。
展昭无往而不利的套话在自家孩子身上折戟,对自家崽又下不去手搞严刑逼供那一套,想着左右是小孩子,事情忘得也快,展昭只能努力搞些别的事给崽分散注意力,试图早日让崽恢复正常。
崽果然没几天就恢复了正常。
因为崽突然想到,很可能自家林姑姑本身就是和小姐妹一起逃婚出来的,不然闺阁小姐,哪能受得了山中清苦,连着这么久都不去城镇,甚至赶集都几乎是由夏姑姑带他出去?
可是第二年七月十五,柳清风改变了看法。
是他之前想错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浅薄。
原来林姑姑从来都不是什么逃婚的大家闺秀。
林姑姑从来不喜热闹,不去城镇也不去赶集,原因其实很简单。
因为他的林姑姑是只鬼啊!
宝元三年(公元1040年)七月十五,展昭一大清早愉快的和扎马步的柳清风小朋友打了个招呼,正准备做一个正式的告别,结果计划不如变化快,他“早上好”的话音还未落,整个人便一点点原地虚化,从开始到结束全程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实体就没了,连把骨灰都没有留下。
白玉堂还比较淡定——这一天是这一世的展昭出生在江南展家开始他展四少的开挂人生的日子,他们设想过他俩在这个时间线上可能有的存在状态,这种曾在夜煞那一世出现过的灵体围观状态本来就属于两人设想中的一种。
对白玉堂而言,虽然拘于法则他这会儿也看不到展昭,但是明年正月他就投胎金华白家啦,到时候俩人都是灵体,没理由互相还是看不见啊。
但是……
白玉堂摸了摸柳清风的头,最后给那孩子演示了一套剑法,然后也给孩子愉快的表演了一个白日蒸发。
没了展昭在身边,他为什么还要留在这个地方养崽?
这个时间,无论是去展家等着展昭降生,还是去白家等着自己出生,或者是跑去看看这会儿也许还没有来得及家破人亡的干娘,都比守在这养崽要有意义。
这个崽按着成年柳清风的说法,俩姑姑是同一天消失的,再见面就已经是十七年后,那既然这样,他不走干什么呢?
白玉堂毫无负担的换了一身衣服戴着斗笠,缩地成寸直奔江南展家。
白玉堂自然懂得什么叫非礼勿视,所以哪怕真的很想当场见证展昭出生,也还是乖乖挂在房檐阴影,等奶娘把孩子从内间洗刷干净包上小被子抱到小屏风外边给展昭他爹和三个哥哥看的时候,从阴影里暗搓搓的看上一眼。
毕竟那是他亲丈母娘,白玉堂实在是不好厚脸皮去围观人家生孩子。
做梁上君子的白玉堂自是不知道,灵体状态的那个展昭目睹了他所有操作,这会儿也在对刚刚出生的他自己行注目礼。
很快就是展昭的满月礼,法海大师如期而至,只是这一次,令展昭颇为意外的是,法海进门虽是直奔刚满月的那个展昭而来,却也在他人不曾注意的角度,冲灵体状态的展昭微微颔首微笑。
那一瞬间展昭简直炸了全身所有能炸的毛。
杨戬是他法身下世,法海上一世是杨戬大哥。
杨蛟曾与杨戬共同生活十几年,又天生神力,打小儿力能扛鼎,与常人不同。
可是展昭从没想过,杨蛟这一身神力,除却瑶姬血脉这个可能,还有可能会是从何而来。
他的五妹,西王母,又为什么偏偏是在这一世成为了展昭的妹妹。
他大哥展云翔曾在桐城一世与游所为相识,引为知己;他和白玉堂成为沈世豪和展云翔的时间短的可怜,似乎全部时间就只为了完成那一件事——就是把展云翔和沈世豪送到这个主空间。
他和白玉堂分离法魂之后,固然留下了太白金星和杨戬,但是,同样也挤占了破军和武曲星位。
根据法则,星位一旦形成,至星位陨落之前,不可空置。
他与白玉堂先后死去,离开这个主空间前往以魔幻手机为主体的高级次空间,即展云鹏和白重徽所在的基地空间,那么这个世上,就必然会有两个人顶上他二人的空位,否则星位空悬,法则不可能放他俩得以离开。
而顶替他俩空位之人,必然是身上有过他俩沾了星位属性的法力之人。
而他俩以法力包裹过、送进主空间的,只有两个人。
他大哥展云翔,还有追随他大哥殉情、自焚于展家祖宅的沈世豪。
展昭曾以为,捡到柳清风,就已经是给因果链添上最后一笔,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因果所涉,比自己所想的远远更多。
如果自己出生在江南展家的这一世确实如二师父曾经所说身负天命大机缘,那么在这一世自己能否被顺利带走培养的关键节点,杨戬必然在场。
展昭抬头往天上看去,受灵体状态的便利,他简直毫不费力的看见半空里一片云后摇成螺旋桨的一根黑色的狗尾巴。
……行吧天叔,这个时候也不可能指望你矜持一点了。
而黑狗身边,头戴三山飞凤冠、一身银铠黑氅的杨戬额间神目光华流转,神情严肃。
他手中三尖两刃刀上时不时闪过微微泛蓝的法力波动,像是一直在戒备可能出现的意外。
直到刚满月的小团子被展云翔珍而重之的交到法海手上,法海带着小团子,身形一转便没了踪影。
而城外三十里,散去一身青光的法海、缩地成寸的展昭、和半空里换了白色常服落地的杨戬几乎是同一时间出现的。
哦,还有躲在一边暗搓搓捏了个决隐去行迹的白玉堂。?
对法海和杨戬而言,只能确定有一个他们接触不到也不能看清的“人”存在于那个小婴儿身边,那人应当是友非敌。而且杨戬出于对自身能力的信任,觉得他都不能看清不能交流的那个存在,这世上大约只有女娲那个级别的大能才有本事与之交流,所以也不曾避讳什么。
展昭在一边看着,才知道原来这一世的自己初遇杨戬的时间,其实是这样的早。
其实他这一世本就是带着记忆而来,是记事的。
可是他不记得自己早早见过杨戬也是有原因的——这会儿小团子壳子摆在那,一天要睡20小时以上,且一睡就死沉死沉,对外界不能有丝毫反应。
何况这一天又经了太多事,还有法海大师催眠的佛珠加持,再加上杨戬的法决——他那一世带着记忆不假,可是那记忆是夜煞的,夜煞是龙组养出来的奉行马克思主义的坚定的无神论者,哪怕经历了轮回转世这么不科学的事情,这会儿也还忙着活下去,完完全全没有开始任何法力相关的修炼。
所以法抗低简直太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