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
——屈原《楚辞?渔父》
公元1057年阴阳历三月八日。(这日期真不是故意的,今天要用时间一查表就看见了这么个人品的日子……)
人间,北宋,江宁。
龙四公主被捆了一夜,药性被彻底消化吸收,身子也被绑僵了。
展昭在龙四床边守了一夜,身上披着一件白色银丝绣纹外套——正是白玉堂常穿的外衣款式,陷空岛自家绣房出品的精品,每一件在这大宋都是独一无二的。
门被人小心地推开来,那白影闪身进来迅速地将门轻手轻脚地关好,回头看看伏在床边的蓝影,见那蓝影似乎没有被惊醒,松了一口气。
白玉堂轻手轻脚地放下手中的药碗,给展昭身上微微下串的外衣往上提了提,小心地掖了掖。
见着屋里的一人一龙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白玉堂坐在花梨木椅子上,撑着下巴,一边时不时伸手试探下药碗的温度,一边近距离观赏着猫儿的睡颜。
上一世共枕近四年,这一世也已有了七个多月,这张脸自己就是看不厌,每次细细打量,总会有新的喜悦感,大约,自己即使这样子再看一世、两世、百世,都不会厌倦的罢。
熹微晨光透入,映在展昭肩头发梢,展昭动了动,睫毛颤了两下,睁开了眼睛。
猫眼儿带着迷离水汽,睁开,写满茫然。
——这是哪儿来着?
展昭习惯性打量周围环境,然后脑袋里的记忆开始为主人无偿提供翔实资料。
——是了,昨日到了江宁酒坊,龙四公主受了伤……对了,四公主怎样了?!
猫眼儿豁然清明,内敛精光。
展昭看看床上的龙四,伸手沿着那伤口外围小心游走一圈,满意收手,——已经结痂,看来已经无碍了。
完整地欣赏到了全过程的白玉堂满意地点点头,起身,自展昭身上收回自己的外衣,端了那碗药,轻声开口,“猫儿,你的药。”
“我的药?”展昭茫然,“我没有受伤啊……”
“胃药。你昨天被我干娘喂了那么多东西……咳。”白玉堂望天,“反正对你有好处,你就喝吧。”
“……又没有犯我为什么要喝药?不喝。”猫扭头。
“不喝?”
“不喝。”
“真的不喝?”
“绝对不喝。”
“说准了,你自己不喝?”
“我不喝……你还要我说几次,我……唔!”
白玉堂熟练地将药含进嘴里一手扯过展昭就把嘴里的药给展昭渡了过去。
这事情早在苗家集就做过不知多少回,虽然当时是在猫无行动能力下的结果,但是时间一长这两只习惯成自然了也不觉得哪里不妥。
可是,看在恰在此时推门进来的江宁婆婆和卢大嫂眼中,此举却是大大的不妥。
展昭一向厌恶喝药,所以即使是在这种明知道自己一定会将那药全喝下去的时候也会本能挣扎。这境况看在江宁婆婆和卢大嫂眼中,那就是——自家老五这个没出息的居然对人家用强?!
展昭一如既往地挣扎到缺氧,被放开的第一句话就是,“白玉堂你个混蛋……你就不会换个方法吗?!”
“有直接有效的方法为什么还要绕弯子?再说,是你自己不肯五爷才……哎呦!娘?您怎么在这里?大嫂也在?!唉唉娘您轻点儿耳朵耳朵要掉了……”
展昭缓口气,“婆婆,卢大嫂,两位这么早就来看四公主么?”
……所以说有的时候人很单纯是好事啊……
江宁婆婆和卢大嫂看着展昭这平静的反应,对自己的眼睛都有些怀疑——这孩子不是刚被我家老五强吻了么?怎么这么平静?莫不是已经被老五欺负习惯了?!要是真的这样,就是拼了清理门户也得给展昭这孩子一个交待啊!
江宁一手拽着鼠耳,一手拄着龙头拐,“展昭啊,跟婆婆说实话,我这奶娃子,刚才是不是逼你……干什么了?”对着那双清澈的眸子,太直白的说法江宁说不出口啊。?
展昭想了想,这耗子一大早上的逼我喝药,该算是。
于是展昭点头。
江宁婆婆和卢大嫂倒抽一口气。
江宁婆婆闭闭眼,镇定了下,顺便弃了拐,将那要说话的自家奶娃子的嘴捂上,“可是,展昭啊,婆婆可能说的不好听你别介意……怎么看你,似乎并不怎么反感?”
展昭歪了歪头,微笑,“习惯了。婆婆和大嫂不必……”
江宁捂着鼠嘴的爪子加力,几乎要把自己养大的奶娃子捂死了。
江宁拼了最后的面子,做最后的挣扎,“小昭儿啊……我家奶娃子,刚是不是强行的?”
展昭这回迅速点头——都说不喝药的还给我硬灌!
江宁深吸一口气,“展昭啊,”江宁尽量地平复自己的气息,“我这奶娃子不懂事归不懂事,这般做派着实过分了……”
展昭想想,那耗子确实做得很过分,就点了头。
江宁婆婆捂着鼠嘴的手都颤抖了,“既然我家奶娃子犯了错,我虽为其干娘,却也有教养之责,你若是有什么怨气,就尽管冲这小崽子和我老婆子发,不用抹不开面子。”
“……?”展昭茫然地望向白玉堂——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婆婆说的话我怎么听不大明白……
白耗子是听懂了的,奈何其现在被强制剥夺发言权,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个儿一步步走向杯具。
面对想不清楚的事情展昭的做法一向是很直截了当的:绕不出去,我们从头走直线不就好了?
于是展昭开口,“婆婆,展某觉得……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为什么您最后说的我完全听不懂?
江宁心里却咯噔一下——坏了,这展昭看来平日里真是让小崽子欺负狠了,自己和奶娃子这俩人居然还不足给他出气的!
展昭看着脸色已经发白的白玉堂,于心不忍,“那个,婆婆,您能不能先把白兄放开?再捂一会儿,白兄这脸色……”
江宁闻言一惊,松了手。
白玉堂嗖地窜回展昭身边,俩鼠爪按上展昭肩头,“笨猫儿,你这回可要害惨五爷了知不知道!”
“……?”展昭很茫然,真的很茫然,“展某何时害你了?”
白玉堂无力地挂在展昭身上,“猫儿啊……五爷上辈子欠了你多少钱啊……”
“上辈子?我不记得你欠我钱,若非要算的话,嗯……白少的饲养费用确实不低。”展昭认真地想了想,“周岁前每天非新鲜羊羔肉不吃,喝水除了天然矿泉水只喝茶水和咖啡,咖啡非意大利现磨手工咖啡豆不要,茶非极品大红袍铁观音不喝……这么算来,似乎你真的欠我不少钱。”
白玉堂绝望了——果然不该跟猫儿研究这个问题的,五爷这是吃错了什么才会说这句话的?!
白玉堂看着仍旧在回忆计算的某只猫,果断决定换话题。
“猫儿,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回答很容易让人误会啊!”
“?”
“最开始,干娘问你,你为什么点头?”
“你逼我喝药了啊,我又没有病,为什么要喝药?”
“都说了是调养你那个破胃的,再疼了就来不及了知不知道!”白玉堂狠敲展昭的头。
“最近又没有什么迹象……好了我这不是都喝完了么……”
“第二个问题,你点头的理由。”白玉堂连语气都懒得加,懒洋洋地挂在展昭身上引导话题走向。
“习惯了啊……从苗家集的时候喂药不就常这样做的么?”
江宁唐秀秀闻言石化。
——小昭儿你要不要这么单纯啊?要不要这么单纯!
“下一个问题。”白玉堂连眼睛都懒得睁,把那被揪红了的耳朵往展昭身上蹭。
“确实是你强行给我灌的药啊!”展昭语气很自然,“这有什么问题吗?”
“对你自然没有……”白玉堂揪揪展昭发带,“可是对五爷而言就是灾难啊……”
“?”
“你继续解释最后一个问题吧。”白玉堂懒懒地倚在展昭身上,手上把玩着展昭的发带。
“最后一个问题?我说了不喝你非要给我灌下去确实很过分啊,不过分吗?”
那边,江宁婆婆和卢大嫂,已经抚额无力风化了。
自从展昭醒了就醒了的龙四免费听了这一场好戏,终于是憋不住笑,却碍于捆龙索在身动弹不得,只能在床上怪异扭动顺便笑出声。
展昭第一个觉到四公主的不对,“四公主,你还好吗?喂?……白玉堂,你那一下子该不是伤到神经了吧?”
白玉堂凑上来,“不可能啊,昨晚上受完伤还好好儿的……莫不是那药有问题?”
“不会吧?那药虽说我没用过,但是二师父总不会留东西害我,这点儿信心我还是有的。”
“难不成……那药用于龙族,会变异?”
“不会吧……”
一鼠一猫看着龙四公主的眼神儿已经有了看见哥斯拉的势头。
龙四赶紧止住笑,“没事儿,就是刚刚想起了一件事儿,蛮有意思的……本公主已经无碍了。”
“真的?”白玉堂颇有些不确定,“我记得,疯子也有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的,要不猫儿,我们……再观察几天?左右我们也得在这儿呆上一个半月,也不短这几日。”
“嗯,有道理……四公主,得罪了,这捆龙索,暂时还不能给您解开。您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就说,我们去帮您做。”
——T-T本公主没疯啊……我这是招谁惹谁了我?
感受到那龙内牛满面的心理状态,白玉堂默默地对自己树了一个大拇指——白玉堂,这事儿干得漂亮!管她是不是自己女儿,谁和自己抢猫儿都不行!就是自己女儿也不行!
龙四公主保持着柱子状态在床上窝着,看着窗外。
院子里,蓝衫白影正在对打,借以锻炼法术的控制能力。
龙四望着那一蓝一白,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很多年前,在山中的那段日子。
那时候,总是瞪着自己的那位大人仍旧是这般爱好穿白,可是喜欢抱着自己的那位大人爱好的却是明黄——当今的天子色。
那时,自己身边除了两位大人还有许多长辈,譬如黄龙、譬如宝莲。那里还会有两位大人的家人时不时来串个门儿,每到这时,那两位大人就会就着山间清泉,饮酒赋诗画扇舞剑……那时的自己还太小,很多记忆都模糊,甚至连自家早夭的哥哥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得,却独独忘不了那醉舞山间的一白一黄两道潇洒身影。
自己对酒的强大抗性,也是拜那位大人所赐——为了让自己远离喜欢抱着自己的大人,这位爱瞪自己的大人总是会找出各种好酒以锻炼龙族本能为名将自己灌醉,然后借机将自个儿拎出去,把那位对自己很好的大人抱走,之后,就会接连失踪好几日,每次那位对自己很好的大人回来的时候几乎都是站不稳的。
望着窗外的这一蓝一白,白的一如曾经,不过少了些耐性;蓝的却是少了那无匹霸气,将那原本易被忽视的温润都显露出来了啊……
两千六百年……自从那两位大人先后下界已经过了两千六百年,自己能再遇见他们,真是何其有幸……
我自小在两位大人膝下成长,未及长大,两位大人就下了界不知所踪。自己回了龙宫,对家人却是始终无法做到无隔阂的亲近,自己那位龙王父亲对自己也是愧疚敬畏疏离大过血脉亲情,这样的家人,终究是及不上自己那记忆中的一黄一白来得亲切。
那一蓝一白于人间重聚,如此际会,天道……到底意欲何为?这两位大人一世世相守已然不易,天道你到底,要做到什么程度才肯罢手?
这次,星帝的命数断在不远处,那的劫数,似乎只是劫数,根本就无变数……当初伏羲帝您授我这天地间独一无二的看人命相之术,可曾想过,会用在您们自己身上?
此劫甚险、大凶、无解。
可是,伏羲帝……爹……没了他,你的命还有孤独的好几十年,您,要怎么过?
天道啊……若是此番爹和父亲出事,我敖红,就是拼了魂飞魄散,也定要与你讨个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