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高望四海。天地何漫漫。霜被群物秋。风飘大荒寒。
荣华东流水。万事皆波澜。白日掩徂辉。浮云无定端。
梧桐巢燕雀。枳棘栖鸳鸾。且复归去来。剑歌行路难。
——李白《古风其三十九》
“呃……”展昭睁大了眼睛,有点儿迷糊,“芸瑞似乎一直是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在照顾……”
江宁婆婆点点头,出了院子往前走,顺手拽了个下人,“劳烦问一下,包大人和公孙先生在哪里?”
那下人笑了笑,“您问那二位啊?嗨,现在在尸房验尸呢!对了,好像他俩还是抱着一个孩子一起进去的呢!”
那下人话音未落,只觉得身边红影一闪,“哎呀吓坏我了,展大人又在府里头乱飞了!”
听着那人抱怨,江宁忽然觉得,他似乎有些理解自家奶娃子为什么喜欢上这开封府了……
这上上下下的一群人,真是有趣……至于会抱着孩子看尸体什么的——
江宁婆婆好笑地摇了摇头,——虽说江湖儿女需要锻炼,这年龄也太早了点儿吧?白芸瑞毕竟才两岁多些,看见那些尸体啊血啊什么的,受得了么?
事实证明,江宁婆婆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展昭之所以冲的那么快,完全只是是因为公孙先生一开始验尸就容易忘了时间,白芸瑞怕是已经要饿过劲儿了……
展昭自己从小常常被自家师傅忽略饭时,以致长年累月最终在自天庭返回人间时彻底折腾出严重的胃病,故而对这方面特别重视,若不是这些日子为了照顾卧床不醒的白耗子,以往凡是在府里的时候,芸瑞一天饭食的时间都是展昭在严密监控。
展昭飞到开封府停尸间,推门进去,就木在了那里。
一堆尸体安安稳稳地放在案几上,一人一床毫不拥挤,有的开了膛有的动了刀,有的还算完整有的死相凄惨。最中央的两张空案子上,一张上摆满了卷宗,另一张上摆了一桌子的大小盘盏,红的白的盛得满满,两大一小正围着那案子,吃着那红红白白不亦乐乎。
江宁赶到的时候,看见展昭木在那里,上前拍了拍展昭肩膀,“小昭,干什……”话没说完,就看见了屋里那一堆各色尸体和满嘴红红白白的两大一小,当即眼前一黑,腿也有些软……
展昭被江宁婆婆那一拍,刚有些清醒,就感觉到身边人要倒,本能地出手扶住,苦笑着冲里面三人摇摇头,“公孙先生啊……您还是这么喜欢带着包大人在停尸间里吃豆腐和血豆腐=-=”
江宁抽着嘴角站稳,大步流星地走进屋,一把抱起自看见了他就咯咯笑个不停的白芸瑞,取了帕子仔细地给白芸瑞擦了擦嘴,不着痕迹地仔细研究了一下白芸瑞嘴角那东西的品类,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些东西有拌豆腐、水煮豆腐、麻婆豆腐、血豆腐……尽管都是豆腐、做法不同,却无一例外地从质地颜色上配合着这所处环境,营造出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视觉效果。
看着自家孙子极习惯的样子和那开心的笑,江宁忽然有种感觉——这孩子,将来一定会是个人物!
为什么?呵,正常孩子,有哪个是这种环境里养大的么?从小鼓捣尸体不说,还在尸体边上欢欢乐乐地吃饭,嗯?这尸体都看过这么多,什么样儿的都有,以后再遇见什么能让这孩子害怕?!
有了本事,又没有什么所惧怕的,这孩子,就已经注定不会平庸了。
江宁看着自家崽子,有点儿欣慰,还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可能有些心疼在里头,但是,终究不如那欣慰来得浓烈。
孩子这东西,可以惯着,却要适度,该学的本事,就是再苦,也要逼着他学完——当初自家五只崽子全是这么养大的。
但是……
江宁看看这屋子,抽了抽嘴角——开封府养孩子的方式果然还是有点让她这个老人家接受不良啊……=-=b
“这位就是江宁婆婆吧?要不要一起吃?”公孙先生提出邀请。
江宁低头,看着怀里小崽子一脸的期盼,咬了咬牙,“那老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坐下了身,公孙递来一副碗筷,江宁婆婆笑着谢过,内心做了些心理建设,小心地向最近的一盘拌豆腐下了筷。
“咦?”东西一入口,江宁婆婆忍不住赞了一声,“这味道真是不错!老婆子走南闯北,这拌豆腐也是吃过不少,却都没有这一回来得爽滑!”
包拯笑了笑,“婆婆好品味,公孙除了极少的时候下厨,其他时间可是没有人有机会尝得到这等美味!”
“哦?这些……都是公孙先生——”
公孙策但笑不语。
展昭看着那里面三大一小其乐融融,静悄悄地退下,回了自己院子,坐回床上,“耗子,你娘抱着你儿子在公孙先生的验尸房里吃豆腐……你这耗子难得没有去把你儿子抢出来丢去醉仙楼啊……”
四月十四,白玉堂已经昏睡了一个半月了。
展昭记得当初公孙先生说过,白玉堂醒来快则一月,慢则三五月,于是也不很担心。
这时候,白玉堂状况已经很稳定,剩下的就是修养,每日喂着饭食,静待醒来了——甚至于每天的药都从原本的一日三顿降到了一日一次,而且药性也从偏治疗性的转成了偏温养性的。
展昭一天天地除了巡街和入宫值卫,就是在白玉堂床前枯坐陪着他,开封府上下很是心疼心焦,却也别无他法。
这回,江宁婆婆到了开封,包拯公孙江宁三人又顺利碰头相谈甚欢,这展昭的问题,就被三人提上了日程。
江宁婆婆当晚就住进了展昭所居相邻的院子,第二天一早笑眯眯地摸出一张不知哪来的单子,说是自己要的,完了就将展昭轰出去采买。
展昭知道江宁婆婆这是逼着自己散心,这心意他很想心领,但是江宁婆婆却逼得他不得不连实际行动也一起‘领’了。
展昭换了便服,找着江宁婆婆单子上列的东西。毫无头绪之下,展昭无奈地跑去了耀武楼,向自家大哥求助。
自从展昭官拜护卫,展家哥儿仨就轮流驻守开封的铺子,以备不时之需。现在在开封长驻的,正是展家大哥——展云翔。
展昭进了耀武楼,还没说什么,掌柜的见他一身便服,手上又没拿剑,当即乐颠颠儿地唤了小厮通报楼主,自己开口就是一句“四少爷。”亲自领着展昭往楼上走。
楼顶,展云翔的房间里。
展昭一进门,就被自家大哥一个飞扑,气沉丹田稳住身形接住人,展昭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嘴角挑出一抹笑,“大哥,好久不见~”
“你这小子也知道好久不见!自己说,距离上回看见你都有多久了?”
“呃……”展昭揉着头,侧了侧脖子,向展云翔身后的沈世豪打招呼,“沈大哥早~”
“小昭早。”沈世豪点点头——每回向这孩子打招呼的时候自己都有种很奇异的感受:那可是《七侠五义》传说中大名鼎鼎的南侠啊!南侠啊!一度是自己偶像来着!谁家男孩子没做过侠客梦不是~结果呢?现在这偶像就站在自己面前管自己叫大哥啊……
展云翔哪能不知道沈世豪那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同样是男孩子,小时候一样是有过侠客梦的!《七侠五义》话本里的展昭由于一样姓展,曾一度是自己发展的目标来着=-=这种奇异的感受在自己此世知道自己添了个叫展昭的弟弟的时候就有,直到后来南侠真的名扬江湖时这感觉尤为强烈,可是后来真真正正地守着这孩子,那种偶像般的感觉就淡了,更多的是作为哥哥对一个弟弟的心疼。
展昭这孩子,太不会照顾自己了啊……
展云翔摸摸怀里的展昭,默默叹了口气——这孩子,原本就够轻,怎么又瘦了?开封府的伙食费不够么?可是即使那里伙食不好,白玉堂那厮也不会放任自家弟弟……对了,似乎听说白玉堂出事卧床了=-=
“来,小昭,想吃什么?别跟我说你不饿!看你这瘦的!别说看着瘦了一大圈儿,摸着都硌手了!”
沈世豪看着自家‘老婆’对着他家弟弟上下其手,原本有些醋意,听了这话,再看看展昭飘一样的状态,对这孩子只剩下心疼了。
怎么说都是自己‘老婆’的弟弟,完全的自家人,怎么可能就这么看着那孩子憔悴成这样没有一点儿感觉呢?
沈世豪当即暗暗决定,以后每天吩咐自己楼里给开封府上下送夜宵——展昭那份尤其要好!
展昭被展云翔强制扣留喂了半桌子饭食,直撑得展昭告饶展云翔才吩咐人撤了饭。
展昭抿了两口水平息一下惊魂未定劫后余生的心情,终于想起来了正事,摸出了江宁婆婆给的那张单子。
展云翔一看就乐了,“小昭,这是江宁老前辈给你的吧?”
展昭点头,“大哥……这上面每一个字我都认识,但是为什么它们放在一起要说些什么我就是看不懂?”
“小昭,你不知道……这江宁酒坊的酒,和展家的酒在大宋那就是酒界垄断的霸主……寡头垄断,听过么?”
展昭点头——西方经济学学过,当时自己印象尤为深刻。
展云翔点点头,极自然地就要往下说,被一边儿的沈世豪打断,“等一下……小昭你为什么会知道?”
展昭一脸茫然,“我为什么不知道?”
沈世豪来了劲儿,“那,小昭你知道什么是寡头垄断么?”
沈世豪惊讶地看着展昭双眼完全放空,随后,那优美如同诗朗诵的调子就从展昭嘴里冒了出来,“寡头垄断是指少数厂商垄断了某一行业的市场,控制了这一行业的供给,其产量在该行业总供给中占有很大比重的市场结构。”(此定义来自尹伯成主编《西方经济学简明教程》112页)
沈世豪惊呆,“云翔……你教他的?”
展云翔翻了个白眼儿,“这么准确的定义,你觉得咱们那个时代有么?”
沈世豪瞪大了眼睛,“云……云翔……你说的这是什么意思?”——该不是我猜的那个意思吧?太惊悚了!
展云翔看着沈世豪,冷笑一声,“蜗牛。”
“……=-=云翔……”
“想到了还不敢信,不是蜗牛是什么?”
展昭看着沈世豪这幅被欺负了的样子,有些于心不忍,“沈大哥……我这里有一世记忆,在公元两千年前后。”
沈世豪只觉得眼前一黑,又一白,“……等等……我需要时间消化一下……”
展云翔看看沈世豪,“你刚刚又没吃饭,消化什么?”
展昭默默抚额,“大哥……我们不要讲冷笑话=-=对胃不好。”
沈世豪看着这一大一小,只觉得寒风吹过——小昭啊,你不觉得你说的话对我的胃伤害更大么TT^TT
“小昭,我们不管他……这单子上,全都是酒的名字,结合着那些酒的特性,目的就是让你上我这儿来——你拿着这单子到京城任何一处酒坊,那些老板都会把你推到这儿来。”
“为什么?”
“因为这里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种酒,是展家出产的,全京城除了我这里,哪儿都没有——就是皇上想喝了,也得给我自己过来!”
“哎?”展昭好奇了,“什么酒这么厉害?”
“万古愁。”展云翔笑的古怪,“取自‘与尔同销万古愁’,是江湖上千金难求的知音酒,展家每年也不过才产三百六十斤而已。”
“三百六十斤……一天一斤?这酒好奇怪啊……”
“这酒啊,难得着呢!怎么样,小昭儿,我这儿正好有两坛,你抱一坛回去?想不变味儿也好办,院子里随意找棵树埋下头,就是二十年都不带变一丁点儿味儿的!”
展昭有些心动,“可是,一共不是就两坛么?”
“这是我们哥儿几个私藏的,对外卖的还有,每年产的有一大半都供到了京城这耀武楼里,所以你不用担心,放心地抱回去喝就是!”
展昭看着展云翔吩咐下人送进来的那一个小小的细白瓷坛,不知怎么,脑袋里就闪出了白玉堂的影子。
……知音……么?
白玉堂啊,这酒我给你留着,等着你什么时候醒了,我们再喝……但是,这么小一坛,能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