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兰生幽园。众草共芜没。虽照阳春晖。复悲高秋月。
飞霜早淅沥。绿艳恐休歇。若无清风吹。香气为谁发。
——李白《古风其三十八》
展昭看着公孙先生进了白玉堂屋子,也不知和于嫂子说了什么,于嫂子放开白玉堂腕子,公孙先生赶紧接手,于嫂子活动活动手腕儿,端起碗,试图给白玉堂喂下去,却不想白玉堂武者本能不适时地发作,说什么都不张嘴。
展昭看得有些着急,进屋,从于嫂子手里接下药碗。
公孙看看展昭,再看看白玉堂,冲展昭点点头,带了于嫂子出去,体贴地关上了门。
展昭看着白玉堂,端着药碗,坐到床边,试试药的温度,“耗子,张嘴,喝药。”
白玉堂眼珠似乎微微颤了颤,没有其他举动。
展昭试着用空勺子碰碰白玉堂的嘴,仍旧没有反应。
看来,白玉堂对身体的控制力还要很久才回得来啊……
展昭看着那一碗药,咬咬牙,自己喝了一大口,药才进嘴,展昭就忍不住皱了眉——这么苦……白耗子,记住,这是你欠我的,所以一定要给我早点儿好起来!我才不要多吃苦药,听到没有!
整个喂药的过程中白玉堂都很配合——配合得直让展昭怀疑这人其实是醒着的!
哪个昏过去的会把喂自己的人舌头上的药汁都一点而不剩地搜罗去的?就是解释成为了早日康复而作出的本能反应也太过牵强了吧?!
展昭瞪着床上躺着一动不动的白老鼠,最终拿着空碗起身向门外走去。
“白玉堂……你可要早点儿醒过来啊……有你在还这么安静,真让人不适应。”
出了屋子的展昭没有看见,床上躺着的人的睫毛,似乎微微颤了颤,再没了反应。
当夜,守在白玉堂床边的展昭被公孙策和于嫂子联手用银针放倒拖去厢房床上。
第二日,展昭一早醒来,迷迷糊糊地意识到自己睡在床上,胡乱地披上衣服就冲去了自己卧室,也就是白玉堂躺的屋子里。
冲进屋子,正看见守了一夜的公孙先生。
公孙策看看冲进来的展昭,摇摇头,叹了口气,“昭儿啊,这时候说什么我知道你也听不进去,但是,我还是那句话,白玉堂需要你照顾,所以你一定不可以先垮掉!先去收拾好你自己,小厨房里备了粥,我让人端来……你那个胃已经到极限了吧?若是白玉堂醒来的时候你发病倒下了,你觉得这耗子会有什么反应?”
展昭脸色有些发白,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公孙策看看展昭,“你收拾的这段时间就交给我,难道你还不放心?”
展昭看了看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白玉堂,犹豫一会儿,终究还是听话地去洗漱用饭了——公孙先生说的对,我绝对不可以倒下……为了玉堂!
开封府上下在接下来的几日里,惊讶而欣慰地看着展昭一日日地振作恢复,厨房的嫂子们更是为这一鼠一猫仔细地备好了最妥帖的饭食,而且一直温着,随时可以供应。
一转眼,就到了三月十日。
这一日,辽兵侵宋,被驻守边境的飞星将军狠狠击退,来的时候是三百散骑,回去的时候,却只剩了六十伤兵,和两百多具尸体。
三百匹马除了九十三匹战死,其他的全部充进了飞星将军麾下马棚。
消息是十二日传入开封的,其时颜查散正好来探望展昭和白玉堂,正巧就在开封府里和大家一起听了消息。
——飞星将军……那不就是庞统么!真是条汉子!为什么自己就只能当个书生呢=-=
颜查散很是抑郁,看着身边绝对比自己更加像书生的展昭,再想想展昭南侠和御前侍卫、云麾将军的身份,更加抑郁。
看着颜查散清清俊俊地来,忧忧郁郁地走,展昭不解之余,着实也没什么心力去更多地关注了。
白玉堂卧床这几日,表面看来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只是每日诊脉之时,公孙、于嫂、展昭三人,都能感受到那缓慢增强的脉息。
这便是鼓励展昭守下去的最大动力。
三月十日至月末,宋辽边境小规模摩擦一直不断,大规模动作却一次没有。
飞星将军镇守的边界的确令人放心,这半个多月来,小冲突前后共有十一次,辽兵却没一次从这庞统手上讨了好儿去!
战斗至此,宋兵正是士气大振,全胜的战绩自是大快人心——宋在对辽的战争中,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痛快了。
奇异的是,一进四月,辽兵就一次都没有再进犯,就好像之前那大半个月的进犯骚扰都是做梦一样。
宋朝朝野纷纷讨论,却终究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而对展昭而言,这事情至此,却是一个阶段的完结。
就他们在辽时得到的情报来看,辽暂时并无大规模开战的能力。此次行动应该是试一下水深,而这试的结果由不得他们不小心——庞统,的确是两军对垒之时一个绝对难缠的对手。
这一次试过水深,按照展昭对辽粮草武器人力的了解,若是想大规模开战,至少还要等一年的时间;而若是要在有把握对付庞统的情况下与宋大规模开战的话,这准备时间,说不好要超过三年。
展昭记得,历史上,这段时期和西夏契丹似乎都没有什么极大的战役,小规模的摩擦自三国立国以来就一直存在,无论何时都注定是无法避免的——住的这么近,就是牙还有磕到嘴唇的时候呢!何况是国家之间?
所以,萧太后死去引出的事件,几乎也差不多到头了。
剩下的,就该是三国互相试探之后的修养期,这阶段,少则一两年,多则三五年,这段时期之内,只要不出内讧不出意外,对三国百姓而言,都是安居乐业发展经济改善生活的大好机会。
这机会,对自己而言,也是极其重要的。
趁着事情不多世道不乱,白玉堂可以放心养伤自己也可以放手照顾,只是啊……
展昭看着手上江宁婆婆发来说是要来看她家奶娃子的拜访通告,觉得很头疼。
要他怎么跟她说,她家奶娃子现在处在对外界无感知的状态?这样的场景会不会刺激到江宁婆婆?一向活蹦乱跳的小白鼠在他手上养出了岔子,江宁婆婆发飙倒是不怕,但是……
一是怕刺激到老人家,二是……怕自己要是真的被修了出了故障,怕就要累公孙先生照顾玉堂了……
四月十四将近傍晚,江宁婆婆抵达开封,直扑开封府。
江宁婆婆来的时候,没惊动太多人,只是报了身份,请出来开门的赵虎引路,静悄悄儿地往自家崽子在的院子走去。
赵虎一路上也不知怎么和老人家说才好,也知道自个儿嘴笨,犹豫一会儿,决定不说话。
于是这一路上安安静静,江宁就这么被带到了展昭所居的那处清净的院子里。
赵虎送人到了院门口,刚想往里喊一声,却被江宁婆婆制止,只得告退。
目送赵虎离开,江宁看看安安静静的院子,拄着手杖,敛了气息,小心地进了院子。
江宁来之前只不过给展昭发了那一封信作通知,也没写明是哪一日到访,故而此时的展昭并不知道江宁已经进了开封城的事实。
展昭其时正在白玉堂床前守着,手按在白玉堂脉门,仔细地感受着脉息变化。
其实白玉堂这时候的身体状况已经稳定,完全没有再守着脉息的必要,但是展昭一直就没有改变过这一习惯,或许潜意识里还是觉得害怕,害怕白玉堂会再出什么状况,会再……突然离去。
对于心里没来由地恐慌,展昭并不知情,只是本能地在守在床前的时候从来都不放松对白玉堂脉息的监控探视,具体的理由,他自己其实一点都说不清。
只能说,潜意识和本能这些东西,即使本人并未有所察觉,那些动作行为上流露出的真实,也是无法掩盖的。
江宁在院子里选了一处角度还好的地方,透过窗子正好可以看见屋里展昭的侧影。
江宁望了一会儿,心说这孩子真是越长越俊了,但是怎么看着这么憔悴呢?
展昭昨夜应了一个同事的要求调了班替那人入宫当值,之前又守了白玉堂一个白天,此时身体很是疲惫,警惕性也有所下降,故而这么久一直没发现那盯着自己的人。
展昭给白玉堂掖掖被角,看看天色,伸手试试一边晾着的药,觉得温度差不多了,仰头喝下一口,弯腰给白玉堂渡过去。
这套动作做了一个多月,早就熟练得很,展昭顺顺当当地渡完药,又扯了锦帕给白玉堂擦了嘴,自己抱起桌上的茶水,就开始喝——这茶是用来去药味儿的。最开始展昭每次给白玉堂喂完药,自己总是木木呆呆的没有察觉,还是公孙先生看不下去给他丢了茶叶勒令他喂完药冲味道的——展昭有多怕药味儿,除了床上躺着的那个,怕是没有谁比他公孙策更清楚了。虽然这孩子能因为这个不怕苦药了很好,但是公孙策还是觉得,以前那个会喊药苦想方设法逃避喝药、冲味道的展昭看着更好。
江宁在窗外看了这么会儿,早觉出不对劲儿。
按理说,能混进展昭屋子里还占了床的,估计只有自家小崽子。可是按照自家崽子的性子,展昭这亲都亲了,自家崽子怎可能一点儿反应没有?
而且,展昭这小子可是主动喝的以往他最怕的苦药,而看那姿势,像是再渡给什么人……
两方猜测一结合,江宁心里倒抽一口气——糟了,莫不是小崽子出了什么事?床上躺着的自家崽子,莫不是不想做出反应,而是根本给不出反应?!
思及此,江宁哪还有远远看着的心情,大步走去直接拍开了门。
展昭听见了脚步声就在门后守着,待到门开,看清来人,不自觉地愣了愣——
“婆婆?!”
江宁推开门,看着展昭,走到展昭身侧,正好也绕开屋中的屏风。
一抬眼,江宁就看见自家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的奶娃子。
“展昭,这是……怎么回事?”江宁掀开自家孩子衣服,看着上面纵横的伤疤,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哪个王八蛋敢这么对我儿子?!我绝对要讨回来!
“婆婆……”展昭看着江宁婆婆,上前,伸出手想安抚,却局促地缩回手——老人家怕是不会原谅自己了吧……
“小昭,你说!”
“……”展昭看看江宁,“婆婆,我不能说,我不能让您去冒险……玉堂也不会愿意您因为他而将自己陷入险境。”
江宁看看展昭,“那人物……是个惹不起动不了的?”
展昭看看江宁,半晌微微地点了点头,敛了眼,不知道怎么说好。
江宁看着展昭的反应,很久都没说话。
展昭看着江宁握着白玉堂的手发着呆,有些不忍,有些内疚自责。
“婆婆……你要是心里不好受,就怪我吧……若不是我,他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而且他这次受伤的消息也是我压着没让大人给陷空岛送信儿的。”
江宁看了展昭很久,才开口。?
“孩子……婆婆不怨你。若是为了你,这也是小崽子自己的选择,况且伤了他的根本就不是你……这伤痕老婆子有幸见过,是带倒刺的鞭子,大多数用于刑求,且不是一般富贵家有的东西,我家奶娃子定是惹上了什么大麻烦……小昭,我知道,你不肯说是怕我老婆子伤心过度跑去报仇……放心吧,老婆子已经过了那冲动的年纪了,不用担心。”
“婆婆……”展昭看着江宁这幅失神伤心还强颜欢笑的样子,心里很不好受。尽管如此,展昭还是坚持着不肯告诉江宁实情。
“小昭儿,老婆子知道,这种事情,你心里头比谁都苦……老婆子这就住在这儿了……你这些日子照顾着我家奶娃子,也该好好儿歇歇了,看这眼圈儿黑的……”
“婆婆,我心里有数,您不用担心。”
“怎么,看不起我老婆子?”
“不,”展昭摇头,“我想说的是,婆婆真的不用担心我,我一定不会有事——我还要照顾他,所以我自己一定会好好儿的。”
江宁听着这句话,微微的失神。长叹了一口气,“好吧,既然你坚持,我老婆子也不和你争……你这些日子照顾着玉堂,芸瑞是不是叫你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