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徒睿岚很是相似的凤眼中仿佛装了星星,小少年五公子搓了搓胳膊,“哥,你说我之前眼睛都没用?只记得林表妹清瘦得可怜,今儿才发现,她,她正经好看……”
话音未落,视线倒转,人已经被提起来扔到了浴桶里。
呛了口水,五公子地扒着浴桶边儿,探出个脑袋,“哥,怎么啦?”
为什么啊,为什么又教训他?
徒睿岚搬了把椅子坐在了浴桶旁,抓起了布巾,示意五公子转过身去。
五公子美滋滋地转了过去,嘴里也不停,“四哥你还帮我搓背,多不好哪。你外边当差了一天,该我给你搓才是。”
动作利落地把湿淋淋的衣裳褪了下来扔出,还往旁边让了让,“四哥你也进来吧,我也给你搓一搓。”
说得欢实,忽听后面他哥叹了口气。
“怎么啦?”五公子回过头,就见徒睿岚眼圈有些发红,顿时大吃一惊。
他,他心里,四哥文武双全无所不能来着,怎么还要哭了?
徒睿岚跳进了浴桶,与五公子并排坐着。不知是不是水汽的氤氲,眼角泛出一抹红色。
“四哥……”
五公子着急起来,“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听你提到林表妹,心中有些感慨罢了。”
徒睿岚低头,轻轻擦了擦眼角。
五公子略感茫然。
“五弟,你不懂。”徒睿岚眼睛望着屋顶,“有时候夜里我睡不着,就会想,我的母妃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母妃?五公子刚想说母妃不就在竹影轩么,话到了嘴边才想起,隐隐约约听说过他四哥的生母早就过世了,顿感手足无措,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安慰四哥。
“我从未见过母妃,更不知她的样子。即便如此,每每想起,依旧痛彻心扉。林表妹不一样,她自小便在舅舅和舅母身边,舅母对她爱逾性命。舅母突然过世,林表妹定然是更加伤心的。”
想到总会在不经意间露出些孤寂苦涩的林表妹,五公子捂住心口,“四哥说的,我也伤心了。”
“是啊阿峑。”徒睿岚一手按着五公子的肩膀,一手蘸湿了布巾有一搭没一搭地替他擦后背,低低地说道,“母亲正是怕表妹一人在扬州的家中会沉溺于失母之痛,才将她接过来的。我与她一路千里同行,深知她的。面上看似无事,其实时常躲起来思念舅母。我们做兄长的,不能叫她稍稍展眉就算了,你不好那样说她的。”
“啊?”五公子有些不明所以,“我说什么了?”
不就是说表妹仙女儿似的好看么?
对上五公子略茫然的眼神儿,徒睿岚心中升起与他父王一般的无力感。
这孩子……真是谢侧妃的亲生儿子吗?
满身心眼子的谢侧妃,儿子居然这么呆呼呼的。
徒睿岚板正着脸,手上力气大了些,“你仔细想一想,方才的话可合适?什么见了表妹心跳得都快了,什么表妹正经好看,这话叫人听见了,会怎么想呢?咱们这样的出身自然没什么,就有不好的话也没人敢说到跟前来,可要怎么说表妹呢?”
五公子张着嘴,“我,我没想那么多……”
“该想想了。”徒睿岚双手扶住五公子的肩膀,让他正对着自己,沉声正色,“你一年大似一年,分明是该做兄长庇护姐妹们的,却因自己的口无遮拦叫人诟病姐妹,这还算得什么爷们儿呢?亏你还自诩长大了,是男子汉大丈夫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泡在了温水里的缘故,五公子觉得自己脑子有些不大够用。
“我,我就只跟四哥说了啊……”
连三姐姐四姐姐都没说呢。
徒睿岚老父般欣慰笑,“这就对了,万万不要在三妹妹四妹妹跟前说。尤其,不要让林表妹听见。”
“我哪儿有那样的傻呢?”五公子连忙为自己分说,“我再不说了。”
就只在心里说。
“这就对了。你还小,哪里知道这世间人言可畏呢。”
云山雾罩地忽悠了五公子一回,兄弟二人共浴后换了衣裳,徒睿岚心情甚好地留了五公子在松涛苑里用晚饭。
次日一早,珍珠轻手轻脚进来叫起的时候,就见徒睿岚已经在床边坐着了,眼皮儿有些浮肿。
“怎么这样早就起来了?”珍珠纳罕,往日里没人叫,四公子是不会醒来的。
徒睿岚没好气地看了一眼床上,“我就没能睡着。”
昨日吃了晚饭,五公子死皮赖脸地非要留下,口口声声跟他抵足同眠。结果这一宿,又踹又砸还说梦话,吵得徒睿岚几乎想要将人拎了扔出去。
看看五公子四脚朝天张着嘴闭着眼的蠢睡相,徒睿岚忽然又笑了。
这小子也是,别看平日大咧咧的,偶尔也是很贴心的。
死活要留下睡觉,不就是被自己那一句“夜里睡不着,想母妃便痛彻心扉”惊着了么。
若说这王府中除了父王母亲之外,谁最是真心待自己的话,五弟绝对是其中之一了。
这么想着,徒睿岚心下倒是柔软了起来。
有个粗枝大叶,却总能在小处叫你感到熨帖的蠢弟弟,其实也还蛮不错的。
珍珠小声建议:“天色还早,公子再睡会儿?”
“不用了,我去校场。”徒睿岚起身到屏风后换了武服,洗漱了一回,五公子都没能被吵醒。
徒睿岚便吩咐珍珠,“你看着点儿叫五弟起来,就说我的话,叫他今儿不要再装病上学去。”
“是。”珍珠又问,“外头早膳已经预备好了,公子略用些。”
徒睿岚摆摆手,“才起来,也不饿。我练功回来再用吧。”
忽然想起了什么,懊恼一拍头,“竟忘了。”
昨日有扬州公文送来,随着公文一同送来的,还有林家舅舅分别写给母亲和黛玉的家信。徒睿岚正在吏部听差,也就顺便带了回来。
被五公子一通打岔,他竟忘了给送过去。
看看天色,想来竹影轩和紫藤院都还没梳洗好。徒睿岚只好嘱咐珍珠,“昨儿换下来的衣裳里有两封信,一会儿你给母妃和表妹送过去。”
珍珠答应了,徒睿岚一边往校场去,一边暗暗遗憾,还不知道表妹看见家信会多惊喜哪,可惜他今儿看不到了。
接到了家信,黛玉确实很是惊喜。从她来京后,每半月父亲就会有信寄来,黛玉自然也会回信。她是个有心的,信中自然都是报喜,日常与姐妹们一处做些什么,吃了什么新鲜物,甚至她的院子里新开了几朵小花儿,穿了什么绣纹的衣裳,琐碎得很,却能叫千里之外的老父放心。
像是这次,黛玉将五公子如何在和四姑娘追跑,如何跳进了水里吓她们,又如何被四表哥教训一顿在信中写得详尽极了,写完后才发现,竟有厚厚的一叠。
这还意犹未尽,黛玉还想着姑母府里的荷花开了,景致着实很好,要将这画下来一并寄回去给父亲看。
于是,傍晚回府的徒睿岚往紫藤院去的时候,便看到紫藤架下一张大大的书案,黛玉就坐在书案后,咬着画笔头儿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