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问道:“你们负责治么?”

武侯露出一个油滑的笑容,“我们不管这个啊,小郎君若是心善,倒是不妨伸出援手积功德,我们这一个个的就混个温饱钱,实在是有心无力。”

果然。

黛玉道:“那你们搭把手,替我将人送到医馆去,可成么?”

武侯立即道:“可以可以。”

不多时,便娴熟地找来了一副担架,将人提到了担架上。兴许是拉扯到了断裂的骨头,少年疼得闷哼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黛玉猝不及防和他对视了,少年人的目光又冷又尖锐,像是一只被逼到绝境的恶狼。

可能是朱门绮户住久了,她没看到这样的目光。

但对视也就那么一瞬间,少年随即晕了过去,武侯抬着他飞快到了医馆,将人转移到了医馆的床上,这回他没有醒过来。

黛玉身上没有带大钱,便拿出四个银果子分给了四个人。

四人顿时喜上眉梢,“若是往后还有需要的,小郎君尽管说一句便是!”

黛玉觉得应该没有什么事需要的了,故而只是点点头,“劳烦了,抬了这么远,在这里歇歇再走也好。”

四人表示不累,说了几句恭维话,便离开了。

医馆的老大夫看着少年一身的伤,一边检查一边叹了口气,“早就是个废人了,如今便是治好了,往后怕也是要打折骨头的……”

三人都有些听不懂老大夫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是可以确定的是,老大夫认识这个少年。

林晨道:“大夫,你认识他?”

大夫哼了声,“岂止是认识,要不是我好几次看不过去,给他掰正了骨头,他现在怕是只能在地上爬。”

三人对视了一眼,“他是与谁结仇了?”

“从前也是姑苏有名的小少爷,家里得罪了不少人,一朝成了庶人,仇家自然都上来寻仇了。否则,年纪轻轻的,再不济也能靠力气找到碗饭吃。”大夫一面念叨着,一面利落地用烈酒消毒,替他将满身的血污擦干净,另一边已经让徒弟开始烧刀子了。

黛玉转身走出去,低声道:“难道是谢家人?”

林晨听到她嘀咕,便道:“谢家我有所耳闻,从前家主是景安侯爷,不过听说是涉及造反,满门除了才七岁的小世子,其余男儿砍头,女眷充了官妓。”

黛玉想起《金陵十二钗》里,最后贾家被抄家了,凤姐姐心尖上的巧儿竟然沦落风尘,如今景安候的下场也落在眼前。

果然,曾经端着架子让人羡慕的贵族,一旦失了权势,便成了地上尘泥,由人践踏。

林家,决不可如此。

她原本想着,实在不行就将人带回去,左右林家养得起闲人。

但是他的身份敏感,她绝对不能让这件事成为父亲被弹劾的理由。但是她已经打算管了,此时却十分歉疚。

趁着老大夫出来配麻沸散的功夫,黛玉掏出自己的钱袋,将里面的数十个小银果子都送给老大夫,“大夫,我瞧他是在可怜,这些银子你且拿去,稍加照顾他。”

顿了顿,黛玉道:“这样活着,总是十分艰难的。”

老大夫倒是没有推开,笑眯眯接了过来,“谢家显赫的时候,交好的人家可不少,真敢接济的人还真没见到过,倒是来寻仇或是恩将仇报的倒是不少。小……郎君心善,若是不方便,往后不必来看,我曾受过谢家恩惠,会替他将伤养好。”

黛玉道:“我若有空,便会过来看看。”

毕竟这些银果子治他浑身的伤,怕是都不太够。

交代完,黛玉便走了。

三人赶回了天香楼,好在小二会来事,将酒菜全都拿去温着了。此时见三人回来,又一道一道替他们布置好了。

黛玉尝了一口,道:“味道差了大半。”

林宣加了一大筷子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没有昂,我觉得很好次,我早就哦了。”

黛玉噗嗤笑出来,“阿晨,我们去找个老道士来,一捉一个准。”

“昂?”林宣莫名其妙。

林晨道:“能捉出个饿死鬼来。”

林宣气得又给自己夹了五筷子菜,“能吃能怪我么?都怪天香楼的菜好吃!”

三人家境使然,调侃完了,仍旧不说话地安静吃饭。

吃过饭,外头的天已经黑了下来,四处灯火在不经意间都点了起来,印着水光,是姑苏独有的妩媚温软。

“回家记得抄作业。”黛玉提醒道。

林宣摆手,“什么都能忘,就是作业忘不了!”

黛玉这才转身上了马车。

因为车夫之前回去报过信,贾敏早就知道了,倒也不急,毕竟黛玉都不知道,她其实安排了十几个侍卫暗中守着黛玉。

请过安,黛玉梳洗过了,照旧进了书房。

因为今日耽搁了不少时间,一直到三更末了,才回了房间安睡。

她梦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东西。

梦到贾家所有人,都被押去斩首。她站在萧疏秋风里,像是一道游魂,看着他们的脑袋掉下来,喷了满地的鲜血。

梦到宝玉质问她,不是说潜心修炼便能离开俗世,去寻她么?

可她为什么不在?

醒过来时,快到了该起的时辰。黛玉拥着被子发了会儿呆,还是觉得自己并不欠贾家和宝玉什么,反倒是贾家嫌弃她是个身子不好的孤女。

算计完她的财产,便将她一脚踢开,自生自灭。

书房里灯火如豆,黛玉开始背文章。远处的林家四处一片寂静,耳边只有细细的风声与雨声,所有人都还在熟睡。

这天开始下起雨来。

驿站的小吏收到林如海的折子,二话不说,盖上印章填了记录发了出去。雨丝连绵了大半个大齐,驿使穿着一身蓑衣,将信件用油纸包了四五层,骑着马往下一站赶去。

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天黑之前到了下一个驿站。

“这三日的信件,全都扣留三日。”这个驿站的小吏记得有人足足给了他五百两银子,就是为的这个。

三日而已,一封信件的周转最多需要二十多天,耽搁三天算什么呢?

他这样想着,便将这些信件全都放进了柜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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