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练习散打时不慎,被对手来了记狠杀,耳畔轰鸣、眼冒金星,胸口也发闷,震得说不出一句话。

呼啸的山风,清冷的废墟,甚至此时热切地望着他的女孩,都仿佛融进了暗影,唯一清晰的,只有手中这个标牌。

“卫骐,卫骐?”凌灵疑惑地叫道。

“……哦。麻烦你,再多拍几张。”

“一直开着摄像呢。要切换成照相模式吗?”

“那就不用了。”

卫骐将标牌放进证物袋,又抽出一只大的袋子,小心地把包着狗骨头的塑料布放进去。

凌灵一直举着相机。她的状态好了许多,力气重新灌注全身,显得精神奕奕,与方才判若两人。

“卫骐,这算不算重大发现?”她热切地问。

“算。”卫骐给两个袋子贴上封签,答道。

“那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去?”

凌灵眼里满是期待。卫骐说过,A市公安局痕迹检验中心的专家、技术和设备都是一流的。

卫骐将全部工具放回背包,刷地拉上拉链:“我在这里的工作还没完,你先走吧。”

“那,有进展了一定要告诉我!”

“当然。”

…………

晚上,凌灵迫不及待地告诉了妹妹。

“姐,LUKE是个什么牌子啊?”

“一个很小众的奢侈品牌,使用的人不太多。”凌灵难掩兴奋,“所以,锁定凶手的机率就更大了!”

“它真是凶手留下的?”

“对!我们搜到了这种运动鞋的设计款型,橡胶LOGO都是被缝在鞋帮内侧的。卫骐分析,很有可能是大黑和凶手搏斗时咬住了他的脚踝,任凭他再怎么踢打也不挣脱,在这个过程中,它的利齿咬下了那个标牌,因为死不松口,标牌被它吞了下去……”

她停住,有些说不下去了,浓浓的酸涩哽在咽喉。忠诚的大黑,死得太惨!

它的头、肋骨和四肢都有多处骨折,最重的伤在颅顶。可以想象,凶手见总也无法摆脱大黑,顺手摸了块砖头向它的脑袋狠狠一砸……

凌灵抹了把泪:“大黑就这样断气了,它嘴巴紧紧地闭着。凶手仓皇逃走了,他不知道,足以让他罪行暴露的证据,藏在大黑的腹中!”

“姐,嗯……我不是打击你,光一个牌子,又没登记身份信息,能起多大作用呢?”

凌灵扯开一包面巾纸,用力过大,塑料包装纸被撕成两半,里面的纸巾洒了一地。

“总比没用的好。”她将塑料包装揉成一团,发狠道,“这么多年了,每次打电话给县公安局,得到的答复都是没有线索,现在不是有了新的线索吗?”

“嗯,对的……”

“而且你想,大黑和那个丧尽天良的凶手搏斗,一定咬破了他的脚腕。那么,也许他的血渗入了标牌。我把这个猜想对卫骐说了,他说他会让痕检专家提取DNA。”

“哇,真这么神奇,能提取到DNA?”

“能的!不过,即使提取到DNA,也不一定能立即确定凶手身份,所以霄霄,今晚靠你了。”

“知道了,我会努力做梦的!”

然而,翌日清晨,凌霄难过地告诉凌灵:“姐,对不起,我什么也没有梦到。”

温热的泪水滴在屏幕上。凌灵用手指抚掉,那行小字便更清晰,残忍地提醒着她,梦想的破灭。

她抬起头,任由泪水顺着眼角无声流淌。

还是不行吗。白天,她在那片废墟里徘徊,久得卫骐以为她是再次犯了病,要自绝于父母殒命的现场。他不会知道,她这么做是为了凌霄能有更多机会梦见凶手。

可凌霄什么都没梦见。凶手,死前的父母,统统没有。

“看来,你还够不到那样久之前的事。”凌灵努力平静下来,给妹妹回道,”霄霄别难过了。昨晚是不是没睡好,现在再去睡一会儿吧。”

手机响起了欢快的鸟鸣,是凌灵定的闹钟,六点半了。昨晚,她也没睡好,辗转反侧,闭上眼睛就梦见凌霄惊喜地发来图片:“姐姐我看见了,凶手就是他!”

她和霄霄,都比闹钟醒得早!

也罢,至少还有那块标牌。

凌灵心情好了些,下床洗漱,收拾利索了,便去敲卫骐的门。

这家伙,到现在还没起床,真不像他。

“卫骐!卫骐!起来没有?”

手指关节都敲疼了,紧闭的门终于打开。

她被扑面而来的烟味冲得连连咳嗽。那个给她开门的人,头发乱蓬蓬的,眼内遍布血丝,黑眼圈浓重,额头还印了好几道红痕。

“卫骐,你……”

他像是忽然醒悟过来自己此刻的邋遢,嗖地闪进卫生间,合拢门。

他还穿着昨天白天穿的那身衣服。简陋的梳妆台上原本摆着的旧电视被搬到了地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台笔记本电脑,黑屏,绿灯一闪一闪的。

电脑都处于休眠状态。看来卫骐昨晚回房间后就在看电脑,一直看到夜深,伏在梳妆台上睡着了。

电脑旁是那个小笔记本。他一定在研究这个案子。真是辛苦。

凌霄失败所带来的那股焦躁,又被冲淡了许多。凌灵拔下窗栓,开了窗子。

清爽的冬日气息驱散了满屋的烟味。房间在二层,围墙外是条小街,坐落着不少小馆子。

有一家叫做“石桥饭庄”,昨天中午和晚上他们都是在那里吃的饭。从卫骐房间的窗户就能看见它的店门。

一个年轻人正从店里走出来。瘦高个儿,肤色微黑,黑色棉服上罩着店员用的白色围裙。像是觉察有人看,他还抬头向这边张望了一下。

“郑宇!”

…………

郑宇是凌灵的小学和初中同学。他初中毕业后就去南方打工了,凌灵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郑宇一下子就认出了凌灵。他惊喜异常,把凌灵和卫骐领到一个小隔间。隔间非常袖珍,只摆了两张桌子,门框挂了道花布帘子,算是和外面的大堂隔开。

“既然到了我的地面上,当然是我请客喽。”郑宇摆出少东家的范儿,拍着油腻腻的菜单。

“想吃什么尽管说,别不好意思……要不我给你点!”

郑宇略一思索,选了几样:“菌丝锅贴,炸糖糕,鸡汤米线……口味没变吧?我记得以前你爱吃。”

凌灵被这份热情冲得有些不知所措:“好的,好的,谢谢小宇。”

“这位是?”郑宇向卫骐投去好奇的一瞥。

“他,他是我……朋友。”

她和郑宇说的方言,卫骐应该听不懂吧。

却见他站起来,和郑宇握手,“你好,我叫卫骐。”

“你好你好,我叫郑宇。”郑宇换了普通话,笑着看了下凌灵,“嗯,卫……凌灵朋友,你要来点什么?”

“和她一样,份量加倍。”

“哈哈哈,马上送来!”

“郑宇是我的小学同学,也是我家邻居。”郑宇出去后凌灵盯着那晃动的花布帘子,低声解释。

“邻居?”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闪着锐利的光,“那他是你说的那位郑奶奶的孙子?”

“嗯,是的。”

卫骐掏出笔记本记录。

她看着他专注的样子,很想问,昨晚他是不是一直在查那个商标的资料?是不是有了什么新的灵感或者思路?……但她终究没有开口。

郑宇很快托着香喷喷热腾腾的早点进来,一样样摆好。

“二位,请慢用!”他冲凌灵挤了挤眼睛。

凌灵顺着郑宇的目光看去。墙上贴着一对大红双喜剪纸。

“……”

刚出国锅的米线,抄起一筷子,热气直朝脸上扑。是不是因为这样,才觉得脸这么烫。

郑宇搬了把椅子坐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他们吃饭。

“凌灵,这米线味道不错吧?”

凌灵嘴里塞满了米线,一面点头,一面向他竖起大拇指。

郑宇得意地笑了:“全靠汤料哪,配方是我琢磨出来的。”

凌灵又竖了下大拇指。

郑宇聊了些别后景况。他给大厨打下手,整整五年,学了不少手艺。回到家乡后,他用打工攒的钱开了这爿小饭馆,生意还不错。

卫骐早就吃完了,静静地看着他们交谈。

“对了,你这次来是给你爸妈迁坟吧?”

凌灵的筷子掉在桌上:“什么,迁坟?”

“迁坟?”卫骐也开了口。

郑宇惊讶,随即笑道:“原来你能听懂我们的话?”

“就一点儿。”卫骐看了眼焦急的凌灵,“你说什么迁坟?”

“你们还不知道啊。是这样的……”

原来鹤县在推殡葬改革,其中一项措施是清理乱埋乱葬的露天坟场,要求逝者亲属发掘原先的骨灰盒或棺材,若是棺材就需要进行火化,转移安葬到新建的公共墓地。

“我不知道还有这事。我本来是打算上午去扫墓的,那我给他们迁就是。”凌灵说。

坟场那个位置据说风水极好,不知何时起凌家村和源石镇的居民都把逝去的亲人埋在那里。

凌灵家的情况比较特殊。她的爷爷奶奶是外乡人,祖籍在几百里外的宁县,老人临终前都要求叶落归根,所以没有葬在山上的坟场。那里只有凌灵父母的骨灰。

“小宇,迁坟手续在镇政府办吗?新的公墓在哪儿?”

“要找民政所,就在镇政府那个院子里。不过,要排队。最近迁坟的太多了,公墓那边接收也要手续,起码得等上三四天。”

三四天!叶维刚下了死命令,她明天就得到公司。怎么办呢……

凌灵忽然有了个想法:“也就是说,是公墓那边要排队,对不对?那我把骨灰带走,应该没问题吧。”

“那当然没问题,只在咱们这办个迁出就行了。凌灵,你要……”

“把他们迁去我工作的城市的墓地。”

这是老天爷的意思。有爸爸妈妈陪在身边,她和妹妹就不那么孤单了。

…………

郑宇非常热心。他刚给自己去世的祖父母迁了坟,一切流程都熟。托人去民政所打了招呼,又叫来几个壮实的店员帮忙,备齐铁锨、撬棍、麻绳、布袋等工具,包括纸钱和檀香。

“毕竟要惊动叔叔阿姨,你跟他们念叨念叨。”郑宇说。

凌灵忍着泪,“谢谢你小宇,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

“说什么见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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