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呼！
临走拿了之前遗忘的惊鸿剑，辞了老丈一家，使用轻功在山野穿行，我竟不知自己的身体还可以轻巧到这种程度。
冬水初凝，一条条清澈的溪流划过广袤的田野。清晨薄雾四起，溪边的小草也沾惹了霜色。
我腾飞在这片原野，呼吸着干净的自然气息，只觉心中无比闲适自在，像一只翱翔天际的鸟儿。
周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我不知道我现在的内力到底处在什么程度，但是好想试试啊！快给我一个行侠仗义的机会吧！老天爷！
然而老天爷是个大忙人，我内心微弱的呼喊他自然假装听不见。
一路上荒无人烟。任我从这块高石飞到那边树巅，又从那边草丛飞到这处溪边。皆无人看到我飒爽英姿，哎！
怪不得都说，这人呢，一旦暴富就喜欢显摆。瞧我这无处安放的表现欲，不就正好应验。
相比出来的时候，回古墓的路都平平淡淡，除了遇到一个喇叭找我问路，就再也没有遇到什么有趣的人了。
这次的脚程很快，才几天功夫，人已经身在终南山下的小镇。
从人家较少的镇东，慢慢走到熙熙攘攘的镇西。
路过受伤时住过的客栈、李铁匠铺子、买到定情信物的货摊、还有镇头卖凉茶的何老伯......
一时感慨颇多。
我并未刻意像往常下山一样，和认识的人打招呼，幸在他们也没注意到我。
与小龙女约定的时期就在明天，我必须尽快赶回古墓。
......
天色将黑，我循着出来的寒潭，闭气游进了古墓。
“姑姑......这儿......有蜡烛吗？”......
手指攥住的衣袖被抽走，鼻尖的冷香突然淡了，黑暗中只留下她清冷的声音：“你在此等我片刻。”......
我摸进孙婆婆的房间，取了一只蜡烛，火石点燃后拿在手里，往睡觉的石室走去。
进门出现在视线里的，便是那张不能再熟悉的寒玉床。
“这是祖师婆婆从极北苦寒之地挖出来的寒玉，你睡在上面练功，一年抵得上常人十年......”
寒玉床对面的铁锁玄勾尚未撤去。
我伸手触碰到那根编织紧密的绳索，细细摩挲。
她那时就睡在这绳上，我怕黑便点了灯睡，烛光映照在她精致的脸颊，动人心魂。常常叫我看得痴了。
嘴角不禁勾起一抹笑意。
快了。明天她也就回来了。
书中的遗憾也将结束。杨过和小龙女从此会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我都想好了。
等明日与她相见，看看彼此还有没有尚未处理好的事，如果有，这次我无论无何都要陪她一起去，如果没有，我们就留在古墓，与世隔绝，等哪天她想出去逛逛，我就带她游历江湖。
话说到这个时候，书里的情节我约莫才只经历了一半不到吧。比如还有绝情谷，还有剑冢，还有襄阳城。
不妨不妨，来日方长。以后自然是有机会的。
要是我此生还有际遇在江湖留下神雕侠的美名，也不失为一桩值得经历的趣事。
随后我又去棺室祭拜了古墓的前辈们，便回来房间休息。
一个人躺在石室的寒玉床上未免冷清，但只要想到明天就能和所爱之人团圆，再煎熬的等待都变成甜的。
......
！
惨了！睡过了！
我腾的一下从床上翻跳起来，被子都来不及叠，赶紧穿衣出门。
自从断龙石放下，古墓就彻底陷入黑暗，这会儿也不知道什么时辰了，说不定龙儿已经快到了！
杨清啊杨清，这么重要的日子你可千万不能迟到！
心里不禁自责起来。
从寒潭钻出来，天已是大亮，我用内力烘干衣物后便朝墓门方向赶去，那也是小龙女上山的方向。
好想快点见到她！
可是在墓门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到人，往山下都走到重阳宫了，也不见小龙女的身影。怕我与她错过，只好折返回来。
果然心里的担心应验成真。
寒潭附近听到有人说话，透过高高的草丛看到一抹惊艳的白色。
我高兴坏了，想大声叫她的名字，转过拐角却看到那袭白衣身边还站着一个人——又是柳怀故。
龙儿为什么将柳怀故也带来了？
脚步逐渐放缓。
两人在寒潭边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看得出小龙女兴致并不高，但还是偶尔附和一两句。
心里突然浮出一股奇怪的念头，制止了我的脚步。
鬼使神差地，躲在了不远处的树后。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可是内心莫名的好奇打败了我。
突然想偷听一下他们会聊什么话题。
她这段时间说是去处理一些私事，又偏不肯告诉我，那我悄悄听一下，既没有逼她说，也可以在小龙女不知情的情况下顺便解除我的困惑，何乐不为？
终归心里还是不高兴她和柳怀故在一起，只能默默祈祷谈话快点结束，然后我就可以光明正大跳出去，赶跑那个讨厌的男人，宣示主权。
嗯。完美！
“你还不打算告诉他吗？”是柳怀故的声音。
我赶忙打住内心的小九九，认真听起来。
突然发现我的听力好像也随着内力加深，有所长进了。
嗯？告诉我什么？
面对柳怀故的疑问，小龙女并未答话。
他似乎还不死心，接着说：
“我已经证明了我自己的身份，那你呢？你还在犹豫什么？难道放不下杨过吗？”他深深叹出一口气，无奈道，“龙儿，和你经历一切的是我，不是他。如今我已然找到你，也知道你有重生的际遇，我相信你没有忘记我们曾经有多么相爱！”
我傻愣愣地站在树后，脑中如同晴天霹雳。
“如果你放不下这个杨过，我答应你一起好好安抚他，直到他再觅良人，你我就一起离开这里。好不好？他年纪尚轻，你以师徒有别让他死心，绝口不提将他错认是我，经年月久，少年心性，他很快就会想通的。”
小龙女看起来似乎还有顾虑：
“我......”
柳怀故一步步走近她，试图想用言语瓦解她心里的最后防线：
“你并未拒绝我和你回古墓，不就是想借此机会和他说清楚吗？龙儿，我才是真正的杨过，我才是你爱的那个杨过。”
“龙儿，绝情谷你坠下断肠崖后，可知我有多么痛苦。好在老天待我不薄，赋予你我再续前缘的机会......”
“龙儿，重阳宫我们已经拜过堂了，你是我的妻子......”
小龙女背过身去，柳怀故苦苦等着。良久，听她终于松口：
“我想......好好跟过儿谈谈......”
柳怀故如释重负，嘴角露出一抹安慰的微笑，上前伸手搂着小龙女的腰，将她揽进怀中，温柔说道：
“好，我陪你。”
而小龙女心不在焉，似乎并未察觉到柳怀故的动作，只是心事重重地看着重阳宫的方向。
躲在树后的我，早已被这番对话震颤灵魂深处。
原来柳怀故和小龙女竟然都是重生者，原来他才是杨过......原来他们早就认出彼此了......
那我呢......我算什么？她将我当成什么人？
紧紧捂住嘴巴蹲下，好不让自己哭出声。
身体因呼吸哽咽而上下颤动......
我突然好后悔。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听到这些？
为什么要让我来到这个世界？
老天爷，你真是好会捉弄人！已经有了一个杨过，还让我来做什么！
难怪他那日知晓我对小龙女的心意后故意用话激我，难怪我第一眼看见他就觉得不喜欢......
他才是真正的杨过，而我......只不过是个顶着杨过身体活着的假货！
天哪......我该怎么办......
我所有对未来美好的设想都基于自己这个身份，而现在，真品一旦现身，赝品除了被当场砸烂还有容身之处吗？
偌大天地，我——这个世界的多余者又能去哪儿？
她吻我，她说她心里有我，竟认错了人吗......那她将我置于何处，将我的心意又置于何处？理所应当？还是一时失误？
为什么......为什么命运要这么捉弄人！......
心好痛，感觉快要呼吸不过来。
可是寒潭边相拥的两人好生刺眼，仿佛时刻提醒这些年我自己是个笑话的事实。
我看着手中的惊鸿，脑中竟闪过一个了此残生的念头。
内心煎熬且痛苦，喉头烫得我说不出话。
残忍面前，我也无话可说。
这不就是我一直想解答的困惑吗。
现在我知道柳怀故的来历了，还有小龙女，还有，我自己扮演的角色。
朱雀说我来到这里是因为跟这个世界有联系，原来所谓的联系竟是，作为牺牲品去成全一对双世恋人吗？
呵，真相真是滑稽。
我慢慢从树后走了出来。
“过儿？你什么时候......你都听到了什么？”
我看着她挣开柳怀故的怀抱，神色慌张地过来问我，心里像被刀子剐着。
柳怀故先是吃惊，而后皱着眉头看我。
罢了，无论如何我至少不能容忍柳怀故有当面羞辱我的机会。
强撑着，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还真不巧，我都听到了。”
“过儿，你听我说......”
她说着突然愣住，看到我嘴角因为气急攻心留下的血迹，想伸手替我擦去，却被我冷漠地退后一步躲掉。
她的手顿在半空。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我可以向你慢慢解释。”
“那好，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我凝望着她的双眸，怀揣最后一丝希冀，期望能看到肯定的答案，“你心里的人，到底是谁？”
“是我，还是他柳怀故？”
你当我这是临死前的挣扎也好，渴求也罢，因为现在对我来说，我才是第三个人。
我不想认命，我还想抓住最后的机会，亲耳听她承认。即使判我死刑。
她却只是嘴唇动了动，僵在原地。
心脏像是被一千只利箭洞穿。
龙儿，你快说话，快说你心里喜欢的人是我，你分明之前说过同样的话，为什么现在犹豫了？
过了一会，面前原本坚定的眼神突然暗了，顿在半空的手缓缓沉了下去。
“过儿......我......我不知道。”
我生气了，朝她哭着吼道：“你连你喜欢谁都不知道吗！”
“杨过！谁给你的胆子敢对你师父这么无礼！”柳怀故气愤道。
我红着眼睛咬牙瞪他：“与你何干！”
柳怀故要过来教训我，却被小龙女伸手拦住。
她抬起头，眼眶也有点泛红：
“过儿，我心里很乱......你能不能再等等我？”
对她，我终究是不忍心的，可是我也知道，如果现在不能让她说清楚自己的心意，时间长了，她只会将我忘个干净。
我不是杨过，故事里我们不会再有交集。
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
“龙儿，我等的，还不够久吗？我真的好累......”
当初古墓里表白，她让我等，我等了，一等就是几年。她说要和柳怀故一起去弄清一些事情，回来就跟我回古墓，永远不出来，我明知道柳怀故对她的心思，可我相信她，也等了。
现在呢？我只是想听你说你心里的人是我，这么容易的回答的问题还要我等吗？那我这次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十年，二十年？
最后发现我真的是个冒牌货，然后踏踏实实和柳怀故双宿双飞去？
那我宁愿自己从来没来过这里。也就不会尝到得到又失去的滋味。
心如死灰原来是这个感觉。
我转过身，打算离开这里。
“过儿......你要去哪里？”背后是她焦急的声音。
去哪里？去哪里都好，只是再留在这里我怕我身心都会崩溃。
我没答话，只是木然往前走。
“杨过！你这是目无尊长！”
随着一声呵斥，一阵疾风从身后传来。
目无尊长？我从来就没把她当作我的师父。
也正好！我早想对柳怀故打一架了！
充斥浑厚内力的一招烈掌打了出去，也夹杂着我的怒意。
两掌相对，内力相激，强烈的掌风将地上的枯叶震飞四散，发丝翩飞。
许久分不出胜负，两人的额头都冒出薄汗。
小龙女似乎很惊讶我的内力提升如此之快，竟能与活了两世的柳怀故不相上下。
我咬紧牙关，心知自己已是穷途末路罢了，但即便如此也势要与柳怀故鱼死网破。
突然耳边一道金铃声，一丈白娟冲出打散了我和柳怀故的内力。
只好双双跳开，收了内劲调息。
柳怀故瞧见我的内力与他不相上下，恐是气不过，还欲二次动手。
“让他走吧......”
她的嘴唇泛白，眼神里充满无奈与痛心。
终究知道我这回是真的生气了，她只要一天没有想明白，我就铁了心不肯留下。
我又何尝不难过。
一颗真心，最后，恐怕还是要落一场空。
我最后离开了终南山。
沿着一个方向，漫无目的地走啊，走啊。
恍恍惚惚走到了一个我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
没有人，周围一大片高耸入云的密林，很安静。
我在一棵大树下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残叶落了一身，天空滴滴答答下着太阳雨，浇湿了她给我缝的衣服。
麻木地看着金色的天空，突然毫无征兆地像个小孩一样大哭起来。
千万颗雨点和一颗卑微的心。
我哭得撕心裂肺。哭得直到眼角发痛，满脸泪痕。
分不清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或许两者都有。
举起惊鸿剑，又跟个疯子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掠影惊鸿，铸剑的初心还在，可人恐怕再也没有缘分。
“惊鸿啊惊鸿，我要你还有何用！”
惊鸿剑似乎感应到主人的心情，发出阵阵哀鸣。
我狠了心，一掌将惊鸿剑拍入树根，剑身全部没入泥土。
才不一会儿，雨点打落的残叶已将那处痕迹全部覆盖。
不由觉得好笑，这时候老天爷倒知道帮我断绝过去了吗。
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就该退出了吗......
做完这一切，整个人又失神瘫倒在地上，任冰冷的雨点拍打脸颊、手臂，顺着领口钻进仍然勉强温热着的胸膛：
“就这样吧......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