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兄黄鹭予我毒欲我死强娶吾妻今守黄泉之门以待之”

“这,这是个啥意思?”程铁心叫道。

却见其他几人皆是面色铁青,紧紧盯着这几行字刻,程银心白着一张脸开口回答她哥哥说:“什么意思?你有甚见识,瞧不明白么!这是有含冤负屈的冤死鬼呢!”

“这黄鹭又是个什么人?”

程银心咬着嘴皮回答道:“你问我,我去哪里知道呢。”她不再理会自家哥哥,抬手赏了身边哆哆嗦嗦往自己身上蹭的王田八一个利落清脆的耳光,打得那厮鼻血喷溅,麻溜地手脚并用挤到了蒲一深那边,再不敢在她面前露面儿。

“宝叔……”许万千看着那张牙舞爪的字痕,手脚不知不觉地僵硬起来,她只觉得这洞道里似乎是起了阵阵阴风,吹得人胆寒发竖。

许宝的脸色是许万千从未见过的凝重,他将手里的火折子靠近地面的字痕,那灼烫的火光将周围的碎石都烤得滚烫起来,半晌才吸了口凉气,开口道:“啧,不好办!”

许万千心里一个咯噔,忙问:“怎么说?”

许宝咂舌道:“这银箔来得蹊跷,俺只道是先人所留,却又见这字字含冤,看来另有隐情。若是这字主冤魂死了多年,早早地投了胎去也罢了……就怕,啧,就怕这位爷爷阴怨气重,魂魄不散,在这地底下游荡,你我如今正是尴尬去处,若是碰上了,恐怕要完!”

恐怕要完。

那他奶奶的必定要完啊。

许万千心里一紧,浑身的冷汗不听使唤地蹭蹭直冒。

她自幼对这些怪力乱神之说向来是敬而远之的,只道是这些鬼神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许万千生在钟鸣鼎食的富贵人家,如今一朝入了这地下石脉里,几番狼狈,几度死里逃生,当下能撑起她心里那一丝希望的,还真就是这些奇门遁甲、八卦凶吉之说,若说不信这些,她怎么会跟着那甚么兔牙簧的指引进到这洞里来?

有道是,此番种种皆似海上行舟,迷津千里;遥望之山,雾卷烟沉,可望山而行,但勿过信之,然则或值礁而死。

“想来这刻字之人……”许万千垂眸盯着手中的银箔残片,嗓音微微颤抖,“想来这人必是被兄长算计毒死的,含冤而死,心上人嫁作他人妇,怎么遭如此结局。他又是如何到了这地下的?”

没人能够回答她,气氛一时间凝重起来。

许万千总是这般,越是在困局尴尬的境地,便越是头脑灵活,仿佛是全然依靠着脑海里的冥思苦想来回避现实中的恐惧。此时,她便由许宝那句“魂魄不散,在这地底下游荡”想到了另一层关窍。

“宝叔,这事情邪乎。”许万千神色冷峻,她额头还粘着汗珠,被洞道里的阴风一吹,皮肤便凉溻溻得绷紧了。

那王田八在旁边跟着附和:“邪乎……邪乎呦真邪乎!”

许宝很响亮的”啧“了一声,瞪了他一眼,”聒噪!”

后者便立刻如一只被人钳住脖子的鹅,畏缩地闭上了嘴不敢吭声了。

许万千闭了闭眼,将自己脑海中的思索一点点抽丝似的剥出来,几番思量后终于开口,先是问了他以个问题:“咱们这般行进了有多久了?”

她这问题问得突兀,许宝明显愣了一下,随后看向蒲一深,后者马上回答道:“两刻钟了。”

又问:“爬了多远?”

这次是程银心开口的:“许有六里了。”

许万千沉吟片刻,问许宝:“方才我们来时,经过这条尚未堵着石墙的脉道,走了多久?”

她这么一问,历练老成的许宝便立即领会了许万千的意思,顿时眉心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沉声道:“不足三里……小当家的,你这意思是……”

“我这意思是这事儿真够邪乎的。”许万千接过他的话,将心中理顺的条条都摆了出来:“咱们自打碰了面而后原路返回,走的路途不过三四里远,可如今光是在这石墙的洞中就爬了六里,宝叔你曾说过,说这地底下很深,石脉都是纵横交错的,若是纵也六里,横也六里,这么算来当有多大的地方儿?”

许宝沉思不语,其他几个人也蹙着眉思索着许万千的话,接着又听她说道——

“饶是这石墙比那城墙拐弯还厚,也经不住这么走。”

程铁心心思粗糙,脑袋转得没有其他几个人活络,他听不懂,于是直接问:“小当家的这是怎么个意思?能不能说得再明白些?”

“小当家的她意思就是,咱们来时的这条路总共才走了三四里的距离,现在折返,这石墙就算再厚也不可能纵横六里之远。”程银心给他解释道,程铁心“哦”了一声恍然大悟,而后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挠了挠头:“诶?那也不对,咱们方才可没少在这鸟肠子里七拐八拐的,把那些歪歪转转的拐弯儿减去了,打个对半儿,不也就四里远?”

“程大哥想的透彻。”许万千勉强扯了扯嘴角对他一笑,可她的脸色却越发严峻起来,“若是如程大哥说的那般,那你们可知,我们如今是何种境地么?”

程银心的眼珠转了转,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小当家的……你的意思是,我们,我们在原地打转么……”

“不管是哪种可能,都太邪乎了……”许万千摇了摇头,而后她的目光缓缓地移向许宝,上下嘴皮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嗓音低哑干涩地开口道:“宝叔,你说这刻字之人的冤魂,还……在此处么?”

“爷爷的……竟把咱们耍了个团团转?什么鸟鬼,却不是晦气!”程铁心大喝一声,把王田八吓得一个哆嗦没蹲稳,猛地朝前栽倒在地,脸皮“哗啦”一声擦过地上那狰狞粗粝的字痕,顿时半面脸颊给磨得青紫,疼得他“诶呀呀”直叫唤。

程铁心拽着他的后颈子正欲将其提起来,忽然听见那王田八“咦”了一声,又“哎”了一声。程铁心骂道:“你鸟子声!咿咿呀呀的唬吓谁?”说着便忽然松开了手。

王田八又摔倒在地,直摔得眼冒金星,他抹了把鼻血颤颤巍巍地撑起身子,对他们说道:“这位贵人可冤我了,我哪里敢唬吓你们,是我瞧了这刻字儿,黄鹭二字瞧着十分眼熟,这才呀呀两声,几位爷爷莫要见怪呦!”

许万千闻言猛地拽住他,“你说什么?”

“我……我说,我说什么?”王田八看着她两只黑眸里似蘸着雪霜的利刃,吓得脑子断了片儿,磕磕绊绊地说不出话来。

“你说你眼熟这黄鹭?”许万千帮他重复道,“这黄鹭是何人?你可知晓?”

“我……我……”王田八结巴半天,“诶呦”一声一拍脑门子,“我记起来了,记起来了!就、就那二十年前,这地界儿还叫阳南县的时候,小人随老爹去黄河滩儿卖石,途经此地,老爹犯了癞病,小人遍地寻医,就是当年这客栈的老掌柜给小人说,阳南县城有个什么……什么仁药铺,可治癞病。”

“我便揣了银子去县城寻到了那药铺,谁知是我爹爹命数已尽呦,人家当天敲锣打鼓地嫁闺女,不开张!嘿!不开张!任凭我怎得求那掌柜的都不中,可怜我老爹就恁地死了!”王田八说着还拿袖子抹了抹泪,好不伤心的模样。

听到此处,许万千顿时觉得胸口掀起一阵冷浪,她低头莫名地看着自己掌心淡红色的纹路,似乎有什么冲动使然般让她哆嗦着开口问道:“嫁的……是什么人?”

她猛地将掌心握紧又松开,心里难以名状地感到油煎似的难熬。

莫名其妙。

“那药铺掌柜的说,是当年古松县县太爷的二公子,叫甚么小人便不清楚了。诶呦呦可怜我那老爹他……”

“你说的与这黄鹭有何联系?”程银心瞧不得他哭哭啼啼的样子,直接开口打断了,皱着眉问道。

王田八擤了把鼻涕随手抹在石壁上,接着咽了咽唾沫忿忿地开口道:“我老爹这么平白地死了,我将家里一应物件变卖些钱来,本想去西边做些倒石买卖,可到底是气不过,便待过了三年孝期,折返回阳南县里,本来想着要状告那什么仁药铺子,赔得些盘缠,谁知道刚进城,就听人说,说那药铺家的小姐嫁的那户人家,嫁过去当年就死了个儿子,你们说说这不是报应么?这不是报应么!”

程铁心问道:“死的是可她的夫君么?”

王田八抠了抠鼻孔,余光瞥见他旁边的蒲一深不漏痕迹地往侧边挪了挪,便悻悻地将鼻涕擦在了鞋底,摇着头道:“非也非也,我特意找人打听过,死的是那古松县县太爷的大公子,名叫黄鹭!说是与人斗殴,回家害了惊厥症死了,报应,报应!”

他说道兴起,还赌咒发誓道:“小人说谎,就害口舌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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