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知袖掩唇笑道:“原来是你,那日一别,公子可曾再往酒楼求茶水么?”
面对她的打趣,宋惊羽也不生气,将手中折扇一拢,装摸做样地摊手:“哎,没了知袖这样好心的姑娘,哪里还能蹭到茶水呢?”
脸上哀怨的表情活灵活现,一点富家公子的架子都没有,看上去反倒格外引人发笑,别说是宿知袖,便是沈嘉奕也没忍住,抵着唇轻咳了声。
“惊羽,休要胡闹,宋家哪里苛待着你了,竟沦落到要去酒楼讨茶喝?连知袖这样一个小姑娘的便宜也好意思占。”
见他被训,垂下头蔫嗒嗒的样子,宿知袖嘴角笑容更盛,口中仍劝道:“这也没什么,正好我与客来酒楼相熟得很,那日是酒楼白送的茶,也不算是花我的钱。”
三言两语结束了这个话题,宿知袖开始提起正事:“沈大哥,其实我今日来主要是为了另一件事……”
简单将绣坊的事又叙了叙,宿知袖道:“正式动土建好场地还得再过一段时日,不过在官府备案的事还要麻烦沈大哥。”
沈嘉奕听得很专注,闻言正要回她,却被某个聒噪的家伙抢先了一步,“哎,建绣坊?知袖妹妹可是认真的?”刚正经不过两秒,他话音一转:“嘿嘿,左右我在这河阳县也没什么要紧事,不如这事就加我一份可好?”
沈嘉奕目光陡然严厉了不少:“惊羽!知袖不似你这样整日嬉笑玩闹的公子哥,人家这是为百姓民生考虑的正经事,不许在这种事情上胡闹!”
宋惊羽想起自己平日的作风,面上有些讪讪,沈嘉奕见他这般,话音一滞,语气微微和缓一些:“更何况,你迟早是要回京城去的,到时候这些事还不是都落到知袖身上了吗?倒不如一开始你就别掺和进来。”
想起某些身不由己的事,宋惊羽神采奕奕的眸子蓦地黯淡下来,嘴上却还强硬道:“你怎知我到时候就这么乖乖离开了,再说,我能调动的财力你又不是不知道,没了我的帮忙,将来遇到难题时你们就后悔去吧。”
沈嘉奕摇摇头,复看向知袖:“他还是孩子心性,你别理他。”
捕捉到宋惊羽方才话中的某个词,宿知袖眸光闪了闪:“沈大哥,我倒是觉得宋公子说得有道理,再者,他到底是宋氏钱庄的少庄家,于生意一途好歹比我精通些,若是能得他指点那再好不过了。”
听清楚宿知袖的话,宋惊羽方才还有些耷拉的脑袋腾地抬了起来,看着宿知袖的晶亮目光中满是惺惺相惜:“可不是嘛!行了沈木头,你的话爷不想听了,我这就去给知袖帮忙!”
经过这短短的几分钟接触,宿知袖也算是看清了这家伙腹黑风流外表下的憨憨本质,当初居然被他的皮相和一本正经的表演给迷惑住了,真是可恶啊!
白瞎了这双多情的桃花眼。
沈嘉奕却是抚了抚额,这家伙,算了拦不住了。
宿知袖打量着这两人相处的氛围,眸中滑过一丝好笑,主动提及其他事:
“还有一事,沈大哥年前曾与我讨论过村里主事人员的任选情况来着,这么久没有消息,可是有什么变动?”
一听是这事,沈嘉奕怔了一下,随即回到桌前翻找出一份公文,嘴角溢出一丝冷笑:“也没什么,就是几个小喽啰拿着一些莫须有的证据,试图拦着不让咱们看好的人上来罢了。”
什么?宿知袖眼睛因震惊而微微放大:“竟然有这种事?”说来,就算是一个县里,下辖的各个村落在纳税征兵等方面也存在竞争,却不知赵平的起复是碍了谁的眼。
“不过你放心,底下这些人还翻不出什么大浪来,已经尽数被我摆平了,对赵平的任书很快便能送过去。”
宿知袖点点头,那再好不过。
屋内的气氛因着这些琐事一时间有些凝重。
宿知袖歪歪头,露出点开玩笑的表情道:“嗳,幸好沈大哥慧眼识珠,我前几日已将在村内推广红薯的事麻烦了赵平,可不就是为了给这位未来红人提前献献殷勤,结果被这些人害得险些献错了人,如果真让他们得逞了,换上来的新人选还不得给我穿小鞋嘛!”
心知她是为了缓和气氛,两人都很给面子地齐齐笑出声来,尤其是宋惊羽,笑得浑身发颤,险些握不住扇柄。
要事谈得临近尾声,宿知袖准备回村了,宋惊羽喊道:“哎呀,知袖等等我,我跟你一道回去看看情况!”
嘴里嚷嚷着,宋惊羽扯过自己从京带回来的几件行李,路过沈嘉奕身侧时还“好心”提醒道:“沈木头,桌上的家书你可收好啦,小爷千里迢迢给你捎来的。”
话音未落,人就跑没影了。
心知这人犯起混来谁都难拦住,更何况他在这也逍遥不了多久了。
沈嘉奕摇摇头,拿起案上的信。
打开信上的火封,沈父熟悉的字迹跃入沈嘉奕眸中,看到信中的某段话时,沈嘉奕捏着信的手指瞬间一紧,面色也跟着难看起来。
但禹朝近几年来的形势的确不容乐观。
目前在位的皇帝晋烨帝是上一任太子顺利继承大统,他性情温和、宅心仁厚,是大部分臣子都欢迎的理想君主人选。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他自幼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隔三差五生个病都是家常便饭,膝下的皇子皇女们也少得可怜。
仅有中宫所出的一位长公主,还有一位过世多年的贵人留下的皇长子及贵妃诞下的二皇子。
当年皇帝迟迟无子,连朝局都隐有动荡之势。各位皇亲国戚都对头顶那个位置的归属有自己的小算盘,尤其是几位有一争之力的亲王。
私底下暗流涌动,各方势力较量不知暗地里上演过几轮,眼看着争锋渐趋激烈,却不想宫内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贵人竟被爆出已怀了四个月的身孕。
若不是肚子显怀再难遮掩,怕是这消息还能被继续遮掩下去。
皇帝身子不好,因此在位十数载也只进行过两次选秀,后宫妃嫔数量寥寥,身居高位的贵人们就更是屈指可数了。
后宫内部明面主要有三派势力,一派是以太后及文官之首陈家为靠山的淑妃,一派是在勋贵中的顶流,出身于平阳侯府的皇后,最后一支则是护国大将军的女儿,在宫中地位仅次于皇后的贵妃。
三足鼎立,几方人马面上倒是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但这种局面终究是被这名怀孕的贵人打破了。
风云诡谲、争夺权势的路上从来容不得心慈手软。最终那名贵人成了政治斗争中的牺牲品,她拼命诞下皇子后不知误服了什么导致一命呜呼,体内毒素还险些影响了刚出生的小皇子。
本来这位贵人及胎儿是在太后宫中小心侍候着的,发生此事后,一直在寿康宫嘘寒问暖的淑妃被下旨禁足两月,至于孩子则被送至中宫抚养。
此事过后,宫中一度平静了许久,最终这种微妙的平衡还是被生下二皇子的贵妃打破。
偏当年皇长子刚出生,未免折了这孩子的福气,皇帝迟迟没下旨封其为太子,如今家世显赫的贵妃又诞下一子,宫中眼看着又热闹起来了。
至于沈嘉奕年前随年礼一同寄回京城的那封专门写给沈父的汇报,信中提及了拐卖孩童的组织,及郡内权利系统上下勾结的现象,沈父只回说可能与陈家一系及其爪牙有关,具体细节尚难查清,还需在多等些时日。
毕竟上头那位身子骨又不好了,此时不宜再搅动朝堂的暗流,让某些见不得光的人反倒捡了可乘之机。
信件末尾,沈父还嘱咐沈嘉奕若有余闲,多劝劝宋惊羽莫要同京城宋家主家一脉置气,毕竟他迟早要肩负家主责任云云。
饶是沈嘉奕一贯是端方清贵的君子一般人物,瞥见最后提起的事也不免心中动气。
实在是京城宋家这事做得确实难看,当年宋惊羽父亲的大哥科举中第,甚至因容貌俊美,入了当今胞妹嘉福公主的眼,做了禹朝炙手可热的驸马爷,要知道,在禹朝可没有什么驸马不得从政的规矩。
宋惊羽这位伯父的经历可谓是一步登天也不为过。谁也没想到的是,这对夫妻的子息缘也甚是单薄,公主多年无所出不说,连后院的三位姨娘也只生了两位小姐。
多年夫妻,夫妻二人感情颇厚,驸马拒绝了妻子再为自己后院添人的好意,反而打算从老家的弟弟家中过继一个子嗣写入族谱,算作是自己与妻子亲生的儿子看待。
当年刚生下不久的双胞胎弟弟们哭闹不休,从小胆量过人、活泼爱动的宋惊羽见母亲抱着弟弟们流泪不止,便自己开口称愿意远离家乡,前往京城。
那一年他大约才九岁。
原本驸马夫妇是打算过继一个小儿过来,年纪小也好培养感情,但见弟弟家送了最大的孩子过来也只能点头应下。
该说宋惊羽这人大概天生旺弟,自家有两个弟弟不提,到伯父家六年后,多年不曾有孕的公主伯母竟然传来了好消息,更有太医院中的金科圣手诊过后私下称——有五成把握怀的是个男娃。
这下京城宋家,用驸马官职称该唤作侍郎府中众人可不都高兴坏了,一家人都围着刚怀孕的嘉福公主打转不说,宫中也流水般送来各种贺礼补品,寄居人下的小宋惊羽的日子便渐渐不好过起来。
甚至有位姨娘在一次晨醒昏定时开玩笑般提议道:“公主已经有了好消息,是否该将大公子送回自己家中去了?”
这位一听就没什么脑子的小妾当众说出这种侍郎府众人都在观望中的问题,自然没什么好果子吃,很快挨了一顿挂落回屋子面壁反省去了。
但这话确实问到当家人心里去了,刚得了儿子,可能侍郎本人也有些飘飘然,竟然恬不知耻地真将宋惊羽送回河阳县,这一番骚操作简直让京城权贵圈叹为观止,只是碍着公主的面子,大家不好当面说罢了。
至于后面因孩子怀相不稳,公主年龄又不小了,一不小心跌了一跤结果把孩子流了,侍郎一家灰头土脸地赶到河阳县求宋惊羽回去一番后话,京城吃瓜一线的群众们表示自己已经吃撑了。
侍郎府的这一通骚操作差点闪瞎了无辜群众的眼睛,但是宋惊羽已经牺牲了这么多,再加上这么多年他在京城经历过世家公子的各种规矩训练,是作为侍郎府继承人最好的人选。
不知老一辈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总之最后,宋惊羽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回了京城,只是这回“补偿”他每年都能回河阳县小住几月。
姑且算是,聊胜于无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