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在河阳县早已财名远播,果然,一听到子鸢提起徐府,那位管事的脸色立马变了,不过犹有些迟疑:“你当真是徐府的人?”
子鸢终于扬眉吐气地笑了:“如假包换。”
管事眉头皱了下:“那……行吧,里面那个我再给你留几天,若是三日后还不能凑足银子过来,他那两条腿可就别想要了。”
子鸢看着区区一个赌坊的管事都敢这么威胁自己,她心里都快气炸了,不过面上不得不竭力维持平静,颔首道:“那是自然。”
管事无所谓地点点头,将装着银子的荷包纳入袖中:“既然如此,姑娘回去凑钱吧,我坊中还有要事,就不奉陪了。”
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内。
子鸢恨恨地盯着他的背影,手心的帕子绞来绞去,半晌啐道:“……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她转过身,打量了四周的情况,没发现什么异常,这才急急忙忙离开此地。
宿知袖目睹了全过程,待人走远了,才从巷子后头露出面来,站在赌坊的后门处垂手而立。
原不过是想从赌坊内找到一个合适的人手,完成自己的计划,却不想竟然撞见了收买现场。
宿知袖摸了摸下巴,想着是不是下次见面该给徐姐姐提个醒。
正在思考间,赌坊的后门又被人从里头打开,宿知袖抬起头便见一名小厮自后院探出头来。
宿知袖直接上前两步,问道:“这位小哥,方才那位来赌坊询问情况的是我的小姐妹,这几日总见她愁眉不展,不知家中遇到了什么难事,问她也不说,我很担心……”
她将一小块碎银子塞了过去,“不知小哥可知道她方才是来干嘛的?我若是能打听得情况也好帮帮她……”
这小厮见她话说的情真意切,出手又阔绰,便给她透了个底:
“刚才那个小娘子的堂哥以前是我们坊中的常客,半个月前他不知走了什么运道,突然手里阔绰了不少,洋洋得意地拿了五百两银子来坊中,扬言自己找到门路发迹了,家中有的是银子……”
小厮摇了摇头:“这话一说,可不就被坊中的那些熟客当肥羊宰么?一夜之间他便将这笔银子输了个精光,不仅如此,还倒欠赌坊两千两……等坊里真的上门要钱时,却发现这小子家里不过是个破落户,坊主找不到债主还钱,可不就准备拿这小子泄愤吗?”
“刚才那姑娘是头一次到赌坊来,听这像是要为她堂哥出钱来着,啧啧啧,不愧是咱们镇上家业数一数二的徐记酒坊,连家中的下人都张口就是还两千两……”
剩下一席羡慕嫉妒的话宿知袖就没听了,谢过这小哥,宿知袖又仿佛不经意问道:“对了,不知你们家赌坊的主人什么时候会在坊中?我有笔交易想同他谈一谈。”
言及此处,她嫣然一笑,看起来面上满是纯善,小厮只以为她是要替刚才那位“好姐妹”还钱的,也没多想。
直接回道:“我们坊主每月逢三的日子会亲到坊中,算算日子,还有两天便是他露面的时候了。”
脑海中回想着小厮的话,宿知袖举步朝城外走去。
此时晌午未至,还没有回村的马车,宿知袖只好站在城门口等了等。
方才那事,她仔细想来还是由些问题。即便她见识过徐家不凡的家境,但子鸢一个丫鬟,月银至多不过五两,她如何能凑得齐这两千两赎金呢?
不过有两条路。要么,是她下定了决心从主家行窃,要么,便是就是她笃定会有人替她出这个钱。
如今徐府只剩下两个主子了,既不可能是徐姐姐,那出钱的人选自然呼之欲出。
至于徐老夫人为何愿意替她出这笔巨款,就不是宿知袖此刻能想得明白的了,思及徐氏与老夫人毫不留情的对峙局面,宿知袖想自己还是该将这个事情告知徐氏一声。
将来也不至于叫对方打个措不及防。
“知袖……”不知何人自远处激动地高喊着自己的名字,宿知袖抬眸一看,竟然是宋惊羽。
他趴在一辆装饰华丽,材质一看就不是凡品的马车车窗处正笑眯眯地同自己打招呼。
看见他充满活力的笑容,宿知袖紧皱的眉头也忍不住一松。
打量了他新换上的一件蓝色锦袍,含笑道:“几日不见,宋公子风采更甚从前呀。”
宋惊羽被她打趣的目光逗得俊脸微微发红,苦笑道:“你可别再寒碜我了,前两日回了家里,感觉我娘将我当个未断奶的娃娃一样,又是关心课业又是关心身体的,生怕我在京城那边受苦……”
宿知袖点了点头,可怜天下父母心么,都是一样的。
宋惊羽招呼道:“你现在是回村里去吗?正好我也要过去看看,快上来吧。”
宿知袖面上闪过一丝为难,见此景,宋惊羽很上道:“可是有什么难处?直说无妨。”
看了眼宋惊羽马车边上跟的随从,宿知袖终于下定了决心:“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想给一位朋友送个口信……”
“这有何难?”宋惊羽招招手,便见一个侍卫打马走了过来;“宋一,你去替知袖送个消息。”
宿知袖简洁道:“劳烦你去告知一声徐记酒坊的坊主,叫她留心家中一名叫子鸢的丫头这两日的行踪,”她顿了声,补充道:“还有奇金赌坊。”
凭徐姐姐冰雪聪明的性子,知道了这些怕是已经能查个水落石出了。交代完此事,宿知袖终于快步上了马车。
宋惊羽很高兴,桃花眼中的笑意自她上来便未曾散去,他热情地将马车中备好的茯苓糕、枣泥糕连带着茶水一并往她面前推了推。
“快尝尝,这些糕点正新鲜着,姑娘家都爱吃的……”
宿知袖捻起一块枣泥糕,甜而不腻,果然不错,她连着动了两块才拿帕子擦擦手。
宋惊羽还道:“你这点子重量,还不快再多用一些。”被宿知袖三言两语婉拒了,他才住了手。
又道:“说来今日若不是恰好遇上我,你真要在这城门口等上两三个时辰不成?要我说,你平日往来城中与村里那么频繁,早该买辆马车在家里备着了……”
听着他满含关心的数落,宿知袖茶足糕点饱了之后,舒舒服服地倚靠在马车铺满绣纹的靠垫上,浑身软了骨头一般惬意地一叹。闻言,她缓缓点了点头。
他说的也不错,都这么久了,银子也赚了,厂子也开起来了,不提高提高自己的生活水平委实说不过去。
就连咱们敬业的沈县令,别看他整日几乎都扑到公务上去,但实际上人家好歹还是个京城贵公子,平日里穿自己的私服时,哪一件不是用料珍贵,裁剪精巧?
无论如何还是不能亏待了自己。
不过,买马匹和车厢倒不是难事,宿知袖一直考虑的是,若是真的将这些买回家了,那岂不是还得找到会驾马车的人?换言之,自己是时候买几个下人回家了?
虽然有点矫情,但宿知袖一直都刻意没往这方面考虑,即使自家早早便有了这样的家底和实力。
但,事到临头却选择回避也并非自己的行事风格,宿知袖很快便拿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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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来到柳家村,宋惊羽显然是有备而来,打算在这里住一段时日。
他派人去村里寻到一处适合的房屋,给了主家一些银钱,便带着一同前来的下人住了进去。其美名曰就地考察,积累经验。
……也行吧。
没有理会整日跟在后头的宋惊羽,眼看着天气一天胜似一天的暖和起来,宿知袖也将重开酒厂一事提上了日程。
毕竟多少村民眼巴巴地等着这个时候呢。不过,开工千万条,安全第一条,要想正式复工,提前检查一番酒厂内部的设备有无损坏,锅灶桶具都是否完好是第一位。
这样想着,宿知袖刚打开宿家大门,便见到一个换了一身蓝色便服的富家公子哥正阖目躺在一辆陌生的马车前。
不知在门口等了多久,男子用发带高高束起的墨发倚在车壁上,浓密的睫毛笼住一贯带着笑意的眼睛,似是因着这姿势有些不舒服,只见他眉头微拧,薄唇轻轻抿起,面上却是平日里少见的安宁。
似是被宿知袖的推门声惊扰了一下,他睫毛颤了颤,神智还未完全清醒,嘴里已然含混道:“……唔,该吃早饭了。”
骨节分明的指背揉了揉眼睛,他甫一睁开看清眼前的人,眸子里迸出一阵喜意,手掌撑了撑直接越下马车,倏然一笑:“我就说该早些过来,宋一还不信,这可不是被我蹲个正着么?”
宿知袖无奈一笑,这家伙,居然为了跟上自己的行程,大费周章地起这么早。
更意外的是,昨日那群跟在他身后的下人竟一个都不在,宿知袖奇怪地瞧了瞧门前这辆占地面积颇大的马车,愕然:“我今日只在村中,并没有前往县里的打算……”
“我知道啊,不过昨日不是同你商量了要备一辆马车的事?”他回身一笑,理了理正在喷气的马儿棕色的鬃毛,“你瞧,已经准备好了,车厢里完全是按照我那辆里头的陈设为你置办的,昨日见你躺得很惬意,可喜欢吗?”
这马车,是为她准备的?
宿知袖眼睛里泄出一点讶异,眸子圆溜溜地瞪大了一些,显然是完全在她意料之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