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尘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中,他见到了魏青宁。

上巳之日,她并没有来到东山,没有在芜湖边上踹翻李记,只眉目间有几分愁绪,托腮看着院中柳树。

随即,一个身影款款而来,她的脸色陡然变得不太好,是她讨厌的魏青缨。

二人说了些话,便听魏青缨道:“既然,颜如玉用了那种方法,姐姐你又为何不能用呢?若是质子同另一人有了肌肤之亲,姐姐自然可以免了这婚事啊!”

他在梦中,连想嗤笑她的力气都没有,怎的就那么喜欢苏青缇呢?

喜欢到,即便同他定了亲,也想着退婚。

没有苏青缇,便不想嫁给别人了吗?

还是说,真的就那般厌恶他呢?

后来,他竟然真的同魏青缨在一个屋子里,还被长宁侯府的人看见了。

拆穿是她所为之时,叶无尘满心都是厌恶,天下怎会有如此寡廉鲜耻之人?

再之后,他看见魏青宁狼狈不堪,抱着膝缩在城楼下,不敢逃出京都去。

彼时,叶无尘心里是愉悦的,高高在上的长宁侯嫡女竟也有如此落魄之时!

魏青宁看着眼前的银靴,只觉刺眼极了,微微抬起头,便看到叶无尘,也看到他嘴角那丝恶劣的笑意。

叶无尘看到那张小脸苍白一片,仅有的血色只是那天然红润的唇。

“魏青宁,既然敢做,就该敢当,怎么?长宁侯府容不下你了?”

魏青宁皱了皱鼻子,不想说话,叶无尘嘴角笑意一敛,抬脚踢了踢她小腿,“怎么?犹如野狗一般,还让人说不得了?”

魏青宁就没见过这么恶劣的人,明明得了便宜,却还要那么欠地来踩她一脚!

好似被碰到了按钮,魏青宁突然就大哭了起来,“你们都欺负我!都欺负我!”

叶无尘见状,有些好笑,他从未见过这么丑的魏青宁。

他颇有些嫌弃道:“丑死了!”默默将脚收回来。

她抹着眼泪,又恨恨地看着叶无尘,只是那眼神又带了些许无助,“你是要杀了我吗?以报复我之前对你的不好吗?”

叶无尘看着她那张小花脸,心里突然间痛快了些许,又扯扯唇,似是施舍般道:“不,不杀你,日行一善。”

魏青宁的眼泪一下子哽住,吸了吸鼻子,娇娇地问了句:“那你介意再行一善,给我吃的,给我住的吗?”

魏青宁不傻,她如今身无分文,就算是出了京都,也没有地方去,她也没什么傍身的本事,小小愿意跟着她,两人约好城楼见,可等到晚上,也不见小小的人。

若是光靠她自己,又不能饱腹,又找不到小小,小小说去亲戚那儿借钱,也不晓得人家愿不愿意借给她们。

所以,魏青宁愿意舍下脸皮,求求叶无尘。

只是她所谓的求,在叶无尘眼中看来是得寸进尺。

叶无尘眼角抽搐,冷嗤了一声,还真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人,不过他也来了些许兴致,还真没想到曾经骄纵跋扈的魏青宁,竟然也有这样的时候。

“你说的是两善……“他直接拆穿,然后顿了顿,眉头一挑,嘴角一勾,“不过,若是你愿意当我婢女,也不无不可。”

魏青宁擦了擦眼泪,垂着头撇了撇嘴,点头应道:“好啊!”

她又不要脸地让叶无尘帮她找到小小,叶无尘伸了三个手指,“三年,三年婢女。”

看魏青宁脸色更加苍白,但仍点了头,叶无尘心里更是嗤笑不止,好生的夫人不当,却愿意当上门的婢女,呵!果然寡廉鲜耻!

魏青宁跟在他身后,问着:“叶无尘,你为什么不杀我啊?”她想知道真正的原因。

叶无尘没有回头,只淡淡道:还你当日宫中不杀之恩罢了。”

魏青宁看着那银色背影,微微笑起,其实,叶无尘也没那么讨厌嘛!

……

叶无尘守诺,将小小找了回来,若不是叶无尘的人及时找到,只怕小小的表哥就要把小小卖进花楼里,主仆两人一阵后怕。

魏青宁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想着既然如今成了他婢女,也当好好补偿一番。

只是,她这个婢女什么都不会做,差点儿把质子府的厨房点着,厨房的大娘还以为叶无尘这是不满她,想寻个由头给她弄走,连忙去请罪。

“质子殿下啊,若是您不喜欢老奴做的菜,老奴尝试做做齐国菜,但您寻的那丫头,可别再作了啊!”厨房都要点着了!

叶无尘揉揉眉心,当初怎么就犯了邪,让她住进来呢?

魏青宁自知闯祸,还是端了一碗南瓜粥给他,“甜甜的,很好喝的!”

叶无尘气得想笑,可却不知怎的,也笑不出来,那姑娘不怕死地将南瓜粥放在他桌案上。

南瓜粥稠稠的,满满的,还溅到托盘上,叶无尘看着,实在觉得有碍观瞻。

她舔舔唇,站在一旁,小心翼翼道:“你别看卖相不好,实则很好吃的,我熬了一大锅呢!”

他很想问,你熬这么一大锅之前,废了质子府几个锅?

“喏,你吃啊,我现在是你婢女,不用不好意思嘛,多吃点儿。”

叶无尘只觉胸口被压了一块石头,偏偏那人毫无婢女自觉性,还睁着明亮的眸子问着他,“你是不饿吗?那我给小石子他们分了。”

她只知道他身边有个护卫时常出现,叫做小石子。

叶无尘不由得觉得,自己请的不是个婢女,像是个祖宗,随即勉为其难端起南瓜粥喝了起来。

“太甜!”

只吃了一口,叶无尘便将南瓜粥放下,魏青宁见此,不由得暗骂他矫情。

魏青宁总觉得叶无尘这人,越是相处,越会觉得他身上毛病太多,矫情就是一种,但她偏偏不敢当面说出来。

也不知道,一个从小在他国长大的质子,哪儿来的那么尊贵!

魏青宁见他又端起书,看了起来,心中纠结了一下,便和他说道:“那日长宁侯府寿宴,并非我所为。”

叶无尘翻书的手一顿,整个人没动,可耳朵却是竖起来听着她继续说。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我被母亲……长宁侯夫人叫过去的时候,才知道的,我没有做,可没人信我。”

她不由将手摸向脸颊,所有证据都在证明是她不想与叶无尘成亲,是她设计了叶无尘和魏青缨,她的母亲第一个不信她,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因为那一巴掌,她说,从此和长宁侯府再无瓜葛。

那一巴掌,打断了所有的亲情,她也不想再在长宁侯府留着了。

叶无尘将书翻了一页,只低低“嗯”了一声。

后来,魏青宁主仆二人就一直待在质子府,魏青宁也看到来来往往的许多人,其中还有从未见过的齐国人。

那一刻,魏青宁才明白,叶无尘真的不是简单的质子。

她看见过叶无尘被□□打脚踢,看见过那些太监像召唤小狗一样叫他,也看过他为了充饥和冷宫的妃子抢食。

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宫宴,她都能看到那样一面的叶无尘。

所以,她一边厌恶着他,一边又可怜着他。

厌恶他,是因为如果不是他爱管闲事,可能救了苏青缇的就会是她,可她也明白,喜欢这码事,又哪是救命之恩能抵的呢?

只不过,似乎冲他撒着气,心里就能好受些,可每次看着别人欺负他,她又觉得,其实叶无尘同她一样,都是没人疼爱的人。

有人欺负他时,她会让他们都滚开,抽他的时候,从来不抽脸,抽在他身上的力道也不会比那些人重。

她做的事,叶无尘那么聪明,想一想,便也懂了。

说起来,叶无尘在长宁侯寿宴那日,就见到了这个表面风光的长宁侯嫡女是有多不受人待见。

二人似乎,不受宠爱这一点,真的很像,很像。

叶无尘知道长宁侯寿宴一事是魏青缨所为,而魏青缨宁愿自毁名节,也要同他定亲,更向他诉衷肠,尽管那人并非他,他也只觉无力还给魏青缨任何情意。

叶无尘寻了很久,从齐国找来了一个神医,能有办法治魏青缨的病,也因此,长宁侯对他刮目相看。

魏青缨只当叶无尘知她心意,也愿同等换之,可当她病愈,等来的却是叶无尘要与她做个假婚约。

魏青缨自然不肯,歇斯底里一番,叶无尘只是淡漠地看着她,冷声说了一句:“那件事究竟是你所为,还是魏青宁所为,你心里最是清楚。”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魏青缨满脑子都是这句话,张张嘴想说什么,叶无尘却只道:“你所说之人并非我,你的情意,我只能以药来还,我也会帮你找那人的。”

说罢,叶无尘便转身离去,而魏青缨却苦笑一声,她的谋划一朝崩塌。

那人是谁有什么重要,只要她认定了是叶无尘,那就必须是叶无尘!

魏青缨知道,自己只能等,即便婚期延后,那么他们二人就还是未婚夫妻,叶无尘没有心仪的女子,到了最后,身边就只有她。

那么,成为他夫人的,就只能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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